作者:李暮夕
许栀没有抬头,但能感受到他深切深邃的目光一直定格在她脸上。
她心脏抽痛,更不敢抬头。
他就这么沉默地望着她,不疾不徐,似乎是在等她给他一个合理的理由。
许栀深呼吸,努力让自己也看上去平静些,但心虚气短,怎么都感觉像是做了坏事的人:“我……对不起,但我已经决定了。”
“什么时候决定的?”
“这段时间我一直都在想,我想了很多……”她迟疑地抬起头,目光贪恋地落在他俊美的面孔上。
只是,此刻这张脸上没什么表情。
不知是哀莫大于心死,还是早有预料。
其实有些事情不会没有苗头,她的反应、她的踯躅……不可能逃不过他锐利的眼睛。
但她不提他就当做不知道罢了。
见他一言不发,许栀心里更加煎熬,她长了张嘴,艰难地开口:“我去华申面试了,已经通过了,以后就留在这边,我不去南京。”
“我也没有逼着你跟我去南京啊。”他笑了一下,“非要分手吗?”
这个笑容安静如倾泄在青石板上的冷月,许栀感觉一颗心都要碎了,狼狈地错开了他的视线。
“我……我已经想清楚了,至于原因,我也不想一一赘述了,你心里应该也明白,我们两个不适合……对不起。”
没有想象中大吵大闹的情景,这一幕似乎过于平静,像是在彼此的脑海里已经上演过很多次了似的。
许栀这么想,自嘲地扯了下嘴角。
其实彼此心知肚明,不过没有戳穿罢了。
或者,其实——不到最后一刻仍然存有幻想。
可血淋淋的事实摆在眼前,这就是一段不被所有人祝福的感情。
对他的事业、以后的前途、家庭关系、人际关系都有影响。
他可以不在意,但她不能不在意,尤其是在姚雁兰找她聊过之后,她真的很认真地想过两人在一起之后的后果。
恐怕连向来对她和颜悦色的姚雁兰日后也不会给她好脸,逢年过节他们还要躲着各种儿时见过的亲属,跟做贼似的……这种日子,不敢想。
她说快换届了,上头局势动荡,费璞存正在很关键的上升期,不能被这种乱七八糟的事儿影响,希望她可以看在小时候他们照顾过她的份上,到此为止吧,不要闹得满城风雨,给他们老两口留点儿最后的体面。
许栀将这些模棱两可的话思忖了会儿,咂摸出了更深层次的含义。有些事情可大可小,若是叫敌对的人拿住话柄到处宣扬,在这个当口确实很容易产生不好的影响。
姚雁兰谨慎行事,似乎也在常理中。
往日种种浮现眼前,姚的温情一面逐渐被理智漠然的面孔占据,渐渐的变成了许栀认不清的模样。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还能说什么?
那时她甚至卑微地祈求,不会弄得满城风雨,只希望留在他身边……姚雁兰沉默。
许栀后来就不说了,说她会回去好好考虑的。
第42章
时间过得很快,十二月走到最后一天。
国办和中办赶在年前颁布了关于严格规定各行各业尤其是科技行业生态发展的相关条例,以及严守生态防线的指令,层级印发下去,在京就有几十家企业被勒令整改甚至关停,几个厂家怨声载道说日子没法过了。
但哀嚎两天又乖乖上工去了。
“哪来那么的为难?都是为了那点儿蝇头小利不想整改的。”沐瑶嗑着瓜子,涂得鲜红的指甲微微翘起。
她留了半寸不到的指甲,但不喜欢做美甲,这段时间常往指甲上涂抹各种颜色。
许栀是个很怕麻烦的人,问她这样不会很浪费时间吗。
沐瑶扫她一眼:“乐趣懂不懂?生活要有点儿情调。”
中午谢成安拎着一箱大闸蟹来看她,一箱12只,个头有手掌那么大。
这种螃蟹也不用什么烹饪手艺,原汁原味最好,蒸箱里一塞,出锅时香气扑鼻,白汽蒸蒸直冲天花板。
“味道可以。”沐瑶把螃蟹身子都拆到自己盘子里,剩下的蟹钳蟹脚都堆到了谢成安面前。
“你这个女人——”谢成安气笑。
他本是拄着头侧望着她吃的,见此笑出声来。
很慵懒的声线,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但他的冷漠在骨子里。
两人平日不怎么见面,沐瑶不找他他绝对不会找上门来。
但沐瑶有求于他的时候,一个电话过去轻言软语几句他也不会端着架子,就坡下驴该帮帮该见面见面。
所以那会儿许栀也不清楚他对沐瑶是一种怎样的情感。
许栀不明白,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就算喜欢也不敢给的太多。
倒头来伤人伤己不能收场。
到了晚上,他们决定去三里屯泡吧。
因为最近的清扫活动,这条街上不少酒吧都关了门,只剩两家清吧还开着。
夜幕静黑,沿边的树影在路灯下摇曳晃动,这一行一男两美女的组合吸引了不少注意力。
许栀还听到有路过的小年轻嘀咕:“男人果然还是要长张婊-子脸啊,太牛了吧,左拥右抱的全是大美女。”
这说的就是谢成安。
他还散漫笑着,沐瑶已经一手肘击在他身上:“说你呢。”
他摊了摊手,无可奈何又无所谓的恣睢模样,让人恨得牙痒痒。
后来他们随便挑了家酒吧进去坐着,许栀选了吧台的位置,百无聊赖地听着歌,摇晃杯子里的鸡尾酒。
酒的味道不算好,但微醺的感觉很好,微微的热意在身上蔓延,麻木延缓镇痛的神经。
音乐在耳边似乎远了,远到听不见,倏忽又好像很近,近到好似有人扒拉着她的耳朵不断嬉笑,一声一声讲相声似的嘲讽入耳。
她端起酒杯一口干了,站起来。
身边几个朋友都朝她望来,目光各异。
她知道自己这会儿的脸色肯定不好看,但也顾不得什么了,或者根本没有心力解释什么,只对他们笑一笑声:“我出去走走。”
“我陪你出去。”谢成安似乎是不放心她,低声附在沐瑶耳边说了什么,提着外套小跑着跟了出来。
沐瑶的眼睛里还有担忧,远远朝她比了个“小心”的手势。
许栀递给她一个宽慰的笑容,转身走了出去。
外面风大,许栀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
俄而又下雨了,脚步不得不停下来。
她左手边的地方有家密室逃脱的店铺,店门口敞开着,里面人却寥寥无几,老板也不知所踪,她便往台阶上站了两步,当是避雨。
回头,谢成安站在台阶下那棵槐树底下点烟,点着了,吸一口,慢条斯理地将烟雾从鼻腔里娴熟的喷出。
许栀知道他肯定知道自己在看他,但懒得回头搭理她。
别看在沐瑶面前对她如往常般客气,恐怕他早在心里骂了她无数遍“婊-子无情”。当然也有可能是她想多,他从来没有把她看在眼里也说不定,只是对费南舟的遭遇颇有些不忿罢了。
他们这类家庭出身的人心思细腻,惯常伪装,真真假假很难说清。
他们的面具早和他们的躯壳融为一体,难舍难分。
但她料定他必然有话要跟她说,不然不会撇下沐瑶追出来。
沉默等于在思考,寻找如何开口的契机。
和费南舟在一起久了,许栀多少也摸清了一些他们此类人为人处世的门道。
所以她没有着急开口,等着他先开口。
谢成安何其精明,沉默中已经忖度出她这种无声的抵抗。
所以他不再卖关子:“决定了?”
许栀当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状似轻松地耸耸肩:“那天你不是看到了吗?”
这份轻松,也是一种变相的回击,颇有一种暗指他脱裤子放屁的味道。
是一种自我防御,其实这个时间段她挺抵触接触费南舟身边那群人的,何况是和费南舟关系极为紧密的谢成安,可以理解为心虚。
谢成安闲适地瞟了她一眼:“不喜欢了还是觉得不适合?”
“有区别吗?”
他眼底的笑意加深:“当然,前者的话我就不跟你废话了,后者我觉得还能抢救一下。”
许栀:“……”
这人骂人不带脏字她是服气的。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许栀放弃抵抗,似乎也觉得无可奈何。
他稍稍正色:“认识他很多年,很难得看他被人摆一道,如果不是真的信任你、爱护你,你根本不会有这种机会。”
他无声地看她一眼。
许栀眉梢微动,显然被他说中了心事。
谢成安继续:“不是真的喜欢,他不会冒这么大风险。其实我也能理解你这么选择的原因,无非是顾忌名声、顾忌他家里人、他的前途。但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等于在背刺他,在他努力为你们的未来抗争的时候,从后面插他一刀。你离开了他,他的名声是好了,但对他的打击比他得到的更大。有没有想过?他不是无坚不摧的机器,不是无所不能的神,他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也会难过、也会痛苦、也会失落的人。”
他今天不是来吵架的,所以语调也尽量显得很平和。
只是,起伏的胸腔到底还是泄露了几分心迹。
许栀没有回答他的话,或者说,无话可说。
夜里的气温陡降,那晚她一个人在阳台上坐了很久。
脚边是一堆已经熄灭的烟蒂。
她不喜欢烟味,她在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让自己不要再去想了。
有一些道理其实是非常明白的,但要跨出那一步实在太过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