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暮夕
她面红如血,也明白自己一时意气口不择言,有些造次了。可又拉不下那个脸在这种时候道歉,倔强地别开了脑袋。
费南舟没有计较,神色已经恢复如常:“我当没听见,小姑娘,你再考虑一下,想通了给我电话。”
他下午还有个局,要跟省厅一位重要人物对话,留下张名片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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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过后许栀就有点后悔,胳膊拧不过大腿,他要是报复她怎么办?转念一想他应该不是那种人。
过了几天风平浪静,什么都没发生,她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
谁知,下个礼拜三晚上就出了事。
家里打了电话来,母亲周春芳的声音小心翼翼,问她是不是在外面得罪了人,他爸的货别人忽然不要了,云云云云。她话里语焉不详的,还没说完手机就被那头的许大海抢了去,对她一顿怒骂:“你他妈你个死丫头,在那边都干了什么……”
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许栀握着手机的手指攥紧。
儿时在费家的那段日子,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无关优渥的物质条件。
他母亲姚雁兰对她百般疼爱,就算再忙也会抽时间陪她,出差在国外还会记得打视频电话回来给她,叮嘱她每天晚上要喝完牛奶再睡觉。她的衣柜里永远少不了漂亮衣服,甚至一个礼拜一换,她根本穿不完,只要她喜欢,天上的星星她都会给她摘……
费南舟对她的好更是无底线的纵容,她和他出去吃饭时店员不小心在她碗里放了香菜,她生气了,翘着脚丫丫非要他给她挑,明明是换一碗就能解决的事,可她脾气上来了,非要他一根根挑,他也甘之如饴……
回到许家以后,她就被迫跟着搬到霖市了。
半道回来的女儿,自然没有什么感情,何况这时家里早就有了一个弟弟。
许父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在家里很有权威,不容许她和周春芳置喙。有一次许浩偷了许父的钱去打游戏,许父从车间下班回来时发现钱不见了,大发雷霆,拿着扫帚追着她满屋子打,非说是她偷的。周春芳想上前拦,可一对上许大海那双因喝了酒而猩红暴怒的眸子,顿时缩在角落里不敢动弹……
那次,她被打得身上都是淤青,后来还是邻居张阿姨看不过去,过来说他们太吵了,她孩子要写作业,能不能安静点?许大海才罢休。
可事后哪怕得知是许浩拿的钱,许大海也没有多说一句,这事只能不了了之。
她大一些后,许大海打她的频率就少了,不过,有时候还是避免不了暴力。她只能更加谨慎,努力学习,不惹到他。
所以,中学时她性格内向,基本没有什么朋友,就连男同学跟她说话也是能躲就躲。因为有一次许浩大着嘴巴在餐桌上问她是不是恋爱了,许大海的目光明显凶狠暴戾起来。
“你胡说什么?!”许栀连忙反驳。
“别撒谎,今天我路过你们学校碰到沈星了,他跟我说的,说你们班有好几个男生都喜欢你。”许浩得意地说,伸手就抢走了她手边的鸡翅。
“你都吃了四只了,给我们留点啊。”周春芳皱着眉头说。
许浩已经埋头吃完了,“略略略”三声就丢下碗筷溜回了房间,桌上留一堆没收拾的鸡骨头。
许栀在费家的时候,姚雁兰总是教导她,吃饭时不可以把菜翻来翻去,吃完饭要把桌上的骨头剩菜夹到碗里,这是基本的餐桌礼仪。
这些在许家完全没有。
许浩和许大海吃完以后,都是碗筷一扔直接回房的,然后留下她和周春芳收拾。
“去写作业吧,妈来收拾。”周春芳往往这样说。
她对她是有点感情的,只是,心里最爱的永远是儿子许浩。她的文具袋是许浩用剩下的,有时候连衣服都是,好在小孩子的衣服男女样式不明显。
考到北京的大学后,她终于可以呼吸到自由的空气。
以及,只要想到和姚雁兰、费南舟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她心里就觉得很安心,很温暖。
可为什么,事情变成了这样?
记忆里的费南舟对她百般呵护,彬彬有礼,而且他从来不会在她面前发火。
在她心里,他的形象一直都是非常光辉的。
如今才发现,那可能只是童年时一个虚幻的梦境,此刻正在逐渐撕裂。
在梦境的这一端,他们是云泥之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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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信公司在京的总部在建外,不远就是国贸中心,地段很优越,车还未靠近铁门便看到一栋浅蓝色的建筑矗立在车水马龙的桥下,许栀到了墙院门口不能往里了,有巡逻的岗哨过来盘问。
她开始后悔应该先打个电话给他,被盘问了半天做了登记才让进去,她心里委屈兼具生气。
电话拨通以后,听了她一番兴师问罪的质问说辞,他在那边沉吟了会儿,和煦地说:“稍等一下,我现在在开会。”五分钟之后,一个女秘书下来接她,亲切地把她领到楼上的一间休息室,奉上了茶点才离开。
这休息室挺空旷安静的,摆设却是出乎意料的中式风格,她随意看了看,发现随便一样摆件都有可能是古董,连忙坐下,不敢乱碰了。
一杯茶由热喝到凉,门才从外面被人打开。
许栀抬眸望去,进来的不止费南舟,身后还有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似乎是他的下属,神色都很恭敬,一人正在低声汇报着什么,乍然看到这屋子里有人,不由错愕地停下。
费南舟循着他的目光朝休息区望来,牵了下唇角,平声道:“继续。”
这人忙不迭接着跟他汇报,不敢再分神。
许栀脑袋嗡嗡的,忽然意识过来这不是什么休息室,而是他的办公室。
怪不得个人风格强烈,还有一些比较奢侈的私密物品,看着就价值不菲,还好她没有乱碰。
汇报完,几个主管模样的人才躬身撤退。
费南舟绕到办公桌后坐下,翻开一份文件,吩咐道:“把门关上。”
许栀还以为是喊她呢,下意识就走到门口,却见为首那个主管一脸惊愕地看着她——两人都差点去握门把手。
许栀觉得自己这样有点狗腿,虽然不是有意的,面色发窘。
偏偏费南舟此刻稍稍抬了一下头,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的表情很值得耐人寻味。
许栀知道输人不输阵,但她真的控制不住,很丢脸地涨红了脸。
费南舟此人还算有点绅士风度,低头咳嗽一声避开了目光,没有再看她的笑话。
他低头继续签署文件,手里握着一支银色的钢笔,纸页上沙沙作响。似乎是比较重要的事,偶尔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许栀便在原地等着,好几次想开口又不好打断他工作。
不过他确实是很忙的,工作还是其次,他不会事无巨细都管,但日常交际、维系和各界的关系是比较重要的一环,他的局挺多的。
旁人都觉得他们这类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其实未必如此,年少时许栀就很少见他笑得畅怀,常常心事重重,精神压力极大。
后来他选择放弃北上去军区也有这一方面的原因,他得留在北京bang他爸。
许栀很早以前就知道,他跟那些纨绔二代不一样,不是那种靠着祖辈荫庇安享快活的人,他要的是功成名就万人仰视,这种欲-望驱使着他不断前进。
等了半个小时,许栀终于等他办完了手里的差事,碎纸机在办公室里嗡嗡作响,他低头将钢笔盖拧上了。
许栀这才开了口:“费先生。”
费南舟应一声,笑望着她。
许栀原本憋了一肚子气,可现在却像是哑了火,那火气好像已经被漫长的等待无形间浇灭了。
许栀无比憋屈地开了口:“你这样是不是太卑鄙了点?”
其实彼时她来找他时费南舟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电话里她也没说清,于是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等着她继续。
许栀见他这么平静,心里又有些打鼓,把家里的事又说了一遍,控诉也重复了一遍,瞪着他,等他给一个说法。
费南舟总算弄清了来龙去脉,皱了下眉,瞥了眼一旁站着的沈谦。
沈谦自知理亏,咳嗽一声躲开了他的逼视。
他确实想不到,这点儿小事手底下的人都办不妥。
费南舟不是个纠结过程的人,他是个结果导向的人,所以也没追究沈谦的纰漏,只是道:“给许小姐泡杯茶。”
沈谦忙去了休息区,给两人倒好茶,这才退出。
偌大的办公室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坐啊,别站着。”费南舟去了趟内置休息室,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果盘,弯腰放到她面前。
令她感到不满的是,里面还抓了一把五颜六色的糖果,上面还插了两根兔子耳朵的棒棒糖。干嘛?哄小孩吗?!
许栀看着他,迟疑了一下才坐下。
她浑身的毛好像竖着,一点就炸,像某种濒临绝境时刻准备战斗的猫科动物。
费南舟觉得好笑,轻轻按了下领带,在她对面坐下。
他微微后仰靠坐在真皮沙发里,穿西裤的双腿交叠着,十指交握,腕上一块黑色腕表,很是风度潇潇,贵气十足。
许栀却没有任何欣赏的兴趣。
可这会儿也提不起什么意气了,只觉得委屈得很。
有那么会儿,费南舟觉得她快要哭了。
他稍默,脸上的表情敛了些:“许小姐,不如这样吧,我许你一件事,你也别再追究这件事情。我们各退一步,这事情就到此为止。这样掰扯没完没了,闹大了大家都难看。”
“是你难看!”她小声嘀咕,仍是不忿。
费南舟差点笑岔,颇有种无可奈何之感。
僵持了半晌,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实在没这个时间跟她耗了,从果盘里挑了枚白巧给她:“你在华克工作应该挺辛苦吧?我可以给你写一封举荐信,说说你想去哪儿吧。”
许栀微怔,迟疑地望着他。
这个诱惑不可谓不大。
以他的身份地位,谁不卖这个面子?等于平步青云了。
许栀没有马上应话,忖度着他话里的真假。
她没那么高尚,但也是要面子的。他这么明晃晃地提出要给她走后门的行为,无异于是在打她的脸,她面上火辣辣的。
她摇头:“我不要,我在华克干得挺好的。”
费南舟好脾气地说:“那就当我欠许小姐一个人情。怎么样?”
再次进来的沈谦听到这句话都愣住了,犹豫着握紧了手里的紧急文件,没有立刻上前。
费南舟抬头,朝他伸手。
沈谦忙快步上前将文件递了过来。
见他已经神色凝重在看文件了,似乎是很忙的样子,估计真的没有多余的耐心再跟她耗了,而且她这趟过来其实也主要是为了家里的事,其实她是处于劣势的,是应该见好就收。
“那好吧,你不能出尔反尔。”许栀说。
费南舟从文件里抬头,笑着点一下头。
许栀都要走了,他唤住她:“你等一下。”
许栀回头,就见他淡笑了一下,起身将手里的白巧递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