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宋昭
她松开安全带下车时还跟林之珩挥了挥手?,表示好聚好散。
林之珩没拦她,任由她下车走人。一直到那道瘦弱的身影消失在宝格丽酒店的大厅,林之珩才驱车离开。
回去路上,林之珩想起了很多往事。
想起汤倩当年?就提着一只二十四寸的行李箱义无反顾地跟着他来到上海重新开始;想到她毫无怨气地在他身边待了三四年?;想到每一个加班的深夜,他回家总能看?到家里亮着一盏灯,而她盘腿坐在沙发睡眼?朦胧地等着他;想到她确认她爱上他时,勇敢却又?惶恐地表达了自己的感情却被他无情拒绝;想到在泉州她坐在车里哭的泣不?成声,他却忙着赶回上海,留她一个人在车里……
那一幕幕场景不?停涌现在林之珩的脑海里,他看?着记忆中各种形态的汤倩,终于意识到了他对她是有?爱的。
他不?是因为寂寞、孤独,也不?是因为不?习惯,更不?是仅仅因为生理上的需求才想要追回汤倩,他是真的爱她。
但是他之前从来没有?意识到,他们?之间,是他离不?开汤倩,而不?是汤倩离不?开他。
他以为他只是结束了一段开放式的关系,在过去的两?年?里他总是不?停地说服自己都会过去的,可是当她再次出现的那一刻,他才意识到他对她的渴望早就不?是生理层面了。
除了那些无法言说的表层需求,他是渴望她的爱的,他喜欢那个满眼?都是他的汤倩,喜欢她用一双雾蒙蒙的杏眼?直勾勾地看?着他,脸上写满了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崇拜,喜欢她坐在他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而这些,他曾经唾手?可得,现在他却弄丢了这一切。
说不?难受是假的。
林之珩现在心如?刀绞,但是他也清楚,他不?能再像之前那般单刀直入地求复合了,这样做的后果只能是将她越推越远。
他现在要做的是,了解她真正的需求,理解她曾经未能说出口的欲言又?止,然后再找机会慢慢切入她的世?界,成为她再也不?能失去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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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逢是个工作狂,无论过年?过节,一旦决定开工,拍摄期间除了特?殊情况,是不?允许任何演员请假的。
24年?的新年?到来之际,汤倩提前一周飞到贵州,进组围读剧本?。
江逢要求严苛,围读剧本?时有?演员把握不?准角色定位,他拉着演员一字一句逐读剧本?,然后让每个人写五千字左右人物小传,检查大家对角色的理解度。
汤倩作为女主角,得写上万字。
她在酒店熬了两个通宵才将人物小传写好交给江逢,江逢看?完汤倩写的人物小传,皱着眉说了句还行。
只要没说“写的都是狗屎、垃圾”,汤倩就满意了。
她态度认真,对角色把握也挺精准,所以江逢对她有?几?分偏待。
剧本?围读结束,汤倩才知道拍摄地点在黔西南的一个偏僻县城的贫困村庄。
县城人数不?到十万,经济发展落后,很多人年?纪轻轻就出去打工了,这两?年?才慢慢脱贫。
而他们要去的那个村庄,常住人口不?到五百,大多都是老人、小孩,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
这边主要是少数民族,山地为主,经常断水断电,喝水靠天,日子过得很清贫。
导演组找了大半年?的景,又?在那块儿搭了景,山区比较偏僻,路况不?大好,水泥路的尽头全是黄土路。
周围全是连绵起伏的大山,一眼?看?去望不?到尽头。
汤倩坐在越野车里,山路颠簸得她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中途好几?次差点吐出来。
她强忍着难受,脑袋靠着车窗,目光直直地望着窗外的环境,很难怀疑《失踪》里来自大城市的姑娘被同学?拐卖到这个地方会有?多难受,又?是抱着怎样的决心和勇气才逃出大山的。
难怪进山前江逢在群里提醒演员们?备全所需物品,又?交代后勤组后勤保障工作做好,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信号都时有?时无,要是落单,恐怕很难走出去。
导演组租了几?家本?地农户的房子做临时住所。
开车开了七八个小时才到目的地,这一路颠簸得厉害,到了拍摄地,剧组全员都累得够呛,江逢难得心软,放大家休息。
条件艰苦,汤倩同剧组一个女演员住一间房。
当地居民住的都是木屋,房屋不?知道住过多少代人了,木头被风干日晒得黢黑,看?不?清原本?的样貌。
瓦片、柱头摇摇欲坠,好像稍不?注意就会垮掉。
汤倩住的那间房还算好的,靠着东面,有?一扇格子窗,窗户下放着一架老式的梳妆台。
房间不?大,将将放下一张老式旧床,床贴着墙壁,床单下铺着稻草。
墙壁被熏得黢黑,屋内一大股灰尘和霉味,墙角还有?蜘蛛网。
另一个女演员是上海人,很不?习惯这里的环境。
她拎着行李箱进来看?到即将要居住的环境,吓得当场哭出来,坐在床上嚷嚷着要回去。
汤倩虽然也不?大习惯,不?过承受能力强,还是可以接受。
她看?着哭得稀里哗啦的女演员,默默坐在她身
边,无声地安慰她。
哭了一会儿,女演员泪眼?婆娑地抬起头,不?好意思地看?了眼?汤倩,小声问她能不?能陪她一起去厕所。
这里人生地不?熟,又?是拍摄那种妇女拐卖的题材,她有?点害怕。
外面天色渐渐暗下来,汤倩看?了眼?窗外,拿起手?机说好。
初来乍到,不?知道厕所在哪个方向,汤倩让女演员在房间等一会儿,她去问问主人。
女演员不?肯一个人待着,非要跟汤倩一起。汤倩见她害怕,便握住对方的手?,打着手?电筒去找这家房子的主人。
找了一圈在菜地里找到了人,住户的主人是个中年?妇女,她长得特?别淳朴,只是脸晒得黢黑,分不?清到底多少岁。
这会儿女人穿着单薄、破旧的棉衣,正在地里扯草。
看?到汤倩和女演员,女人不?好意思地直起腰,尴尬地擦了擦手?上的泥渍,满脸羞涩地看?着她俩。
汤倩同女人友好地笑笑,询问她厕所在哪儿。
女人听不?懂普通话,一直摇头。
汤倩只好用手?比划,女人依旧看?不?懂。女演员憋不?住了,蹲在地上一边哭一边问厕所在哪儿。
女人看?出女演员肚子疼,连忙放下手?里的活儿,领着她俩去厕所。
只是走到厕所门口,女演员就站住了脚。那厕所是旱厕,大老远就闻到一股臭味,里头还有?两?只大黑猪,黑猪身上全是屎。
女人看?她俩停滞不?前,以为她俩怕猪,连忙从一对柴火里抽出一根木棍,隔着门栏打了几?下猪,将那两?只黑猪赶到了最角落。
而后腼腆地朝汤倩俩招手?,示意她们?可以去了。
女演员死活不?肯去。去那么脏的地方,她宁愿死。
汤倩想了想,扭头看?了眼?身后寂静无声的小树林,询问女演员要不?要在野外上厕所。
女演员着急地跺了跺脚,哭着说:“我就不?该接这戏!”
“汤老师,你能陪我一起吗?”
汤倩点头说好。跟女人比划了一下,汤倩跟着女演员往小树林钻。
女人看?出她俩的不?乐意,默默跟在了身后。
走到小树林里的一棵松树下,女演员抬头看?着黑漆漆的森林,心里很害怕。
她看?着站在不?远处的汤倩,不?好意思地问她能不?能不?要走太远,跟她说说话,她害怕。
汤倩轻轻嗯了声,默默陪着女演员上厕所。
她陪女演员说话时,那个淳朴的女人也站在不?远处看?着她们?。
她没打手?电筒,摸黑站在一棵老树下,安静得没有?任何存在感。
汤倩察觉到她的存在,意识到她在陪伴她们?,举起手?机往女人那边照了会儿,灯光打在女人的脸上,对方腼腆、害羞地朝她笑了下,而后朝汤倩指了指身后黑洞洞的森林,表示她只是担心她俩,所以才跟在后面。
汤倩看?懂了女人的意思,朝女人友善地笑笑,表示谢谢。
夜幕降临,冬日的山里湿漉漉的,雾气罩着,看?不?清方向。
汤倩举着手?电筒,一边跟女演员说话,一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等了不?知道多久,女演员好了。满脸通红地提上裤子,从松树下走出来,不?满意地吐槽:“这里也太偏了,厕所那么脏,水也没有?……”
汤倩默默听着,拿着手?机为对方照亮。等她们?走出小树林,女人也离开了。
那么黑,她没有?手?电筒却没有?摔。
或许是看?出了她们?的不?同,女人始终跟汤倩她们?保持着一段距离。
大概是太偏僻了,江逢不?太放心女孩们?,晚上又?安排了几?个男工作人员过来住她们?隔壁。
女演员见剧组的男演员也过来了,安全感多了一半。
天气特?别冷,晚上风呼哧呼哧吹得人头疼,房间也没有?暖气,全靠一床被子。
女演员没法接受这个糟糕的环境,又?不?敢出去,害怕睡晚了又?要上厕所,她回来早早地睡下了。
汤倩脚冻得不?行,她睡前想泡个脚,在房间里挣扎了好一会儿,还是打起手?电筒出了堂屋,转到了另一头的偏屋。
现在才七点钟,要是放在上海、北京,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山里娱乐活动几?乎为零,周围几?家住户早就熄了灯。
汤倩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敲响了偏屋的木门。
她站在门口听见了,里头有?动静。
果真等了两?分钟,脚步声响起,门栓被人打开,女人打开了门。
看?到门口站着的汤倩,女人朝她笑笑,眼?神询问她干嘛。
汤倩眨眨眼?,温和地询问:“能泡个脚吗?脚僵得厉害。”
女人听不?懂,一脸懵逼地看?着汤倩。汤倩探头看?了眼?屋里,烧得黢黑土灶旁生着明火,三脚架上放着一个黢黑的烧水壶,壶里不?停冒着热气。
汤倩见状指了指烧水壶,表示想泡泡脚。
女人看?懂了汤倩的手?势,连忙侧开身,邀请汤倩进屋。
在她进门那刻,女人弯腰捞起门口的木盆,跟着汤倩走到火炉旁。
地上有?两?个矮板凳,女人示意她随便坐。汤倩坐了其中一条板凳,看?着女人提起烧水壶往还有?泥渍的木盆里倒水。
热气直冒,雾气蒸得人眼?睛都湿润了。
有?点烫,汤倩不?敢伸脚。女人见状,连忙从水缸里舀了一勺冷水倒盆里。
这下好多了。
汤倩脱了脚上被踩得全是泥的运动小白鞋、袜子,伸腿泡进水盆里。
女人坐在另一边,不?停地往露天的火炉里添晾干的玉米心。
屋里没开灯,只照了一支蜡烛,蜡烛燃了大半,烛光摇曳,看?着摇摇欲坠。
火炉里的火烧得正旺,橙黄色的火苗烤得汤倩面红耳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