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涵仙
庄少洲一时沉默,就这样一动不动看?着她,紧着缓着一阵阵涌上来的?心痛。
他用力抱住她,又怕太用力让她疼,手掌抚过她的?长发,“我们去?个更安静的?地方。”
……
回到房间,陈薇奇换下了高跟鞋,又泡了热水澡,裹着比丝绸还?柔软的?羊毛毯,毯子是?烘干过的?,带着洁
净的?花香气,她很舒服地蜷在?庄少洲的?怀里,没有穿鞋,白皙的?脚趾从卡其色的?毯子里冒出来。
两?人坐在?花园的?户外小沙发上,乌粉色的?夜空无边无际,远处绽放了几朵金色的?烟花,不知是?庆祝什么。
“深水湾富豪绑架案不知你耳闻过没有,绑匪索要三十个亿的?天价赎金。”
“所以那是?你?”庄少洲难掩诧异。
“我和我大哥。”陈薇奇声音很淡,“那一年爹地爆出私生女的?丑闻,家里前所未有的?乱,妈咪去?了国?外散心,爹地处理那边的?事,也?经常不回家。陈公馆就只有我们四兄妹住,那姓麦的?应该提前半个月踩点,在?我和大哥放学的?路上撞了我们的?车。”
麦家啉把他们锁在?一个废弃工厂的?地下室,整整48个小时。当时曾文兰在?国?外,几乎是?与世隔绝的?状态,陈烜中在?飞机上,联系不到。陈北檀用自己换了陈薇奇逃出去?。
当年,警署出动了大批特警和警察,包围了那座工厂,绑匪提出要陈薇奇一个人孤身进?到工厂,把八千万的?现?金和金条带进?来。其余的?钱要打在?绑匪指定的?海外账户。
八千万现?金和金条很重,陈薇奇根本拿不动,于是?绑匪答应能再进?来一个人,但必须只能是?陈家的?女人。
陈家一圈亲戚,没有谁敢陪陈薇奇进?去?,真刀真枪之下,没有人敢冒这个险,谁知道会不会丧命呢?
陈薇奇哭着求她们,没有一个人敢。
最后?,居然是?陈心棠的?母亲静姨主动站出来,陪陈薇奇进?去?。两?个女人拖着装满钞票和金条的?行李箱,进?了那座废弃的?工厂。当时,陈薇奇已经两?天没有睡觉,也?没有吃饭,神经紧张,濒临撕碎的?边缘。
庄少洲听到这里,心中像被刀割,不由地抱紧了怀里纤瘦的?身体,吻她的?鬓角。
陈薇奇笑着推了推他,示意没事,“你知道吗,当时那个绑匪的?枪走火了,好大的?声音,回荡在?工厂里。外面警察听到枪声后?都有些慌乱,埋伏在?外面的?狙击手下意识开枪,子弹射了进?来,第?一枪打歪了,打在?麦家啉的?身上,把他的?枪打掉了。他要去?捡,静姨扑过去?把枪踢开,随后?他扑过来要拉我陪葬。狙击手开了第?二枪。”
这一枪打在?了绑匪的?头上。
砰的?一声,血像烟花一样喷射出来,落在?陈薇奇脸上。
她这一辈子都忘不了她用手去?抹脸,抹到了一脸的?血,这个场景,她一辈子都忘不掉。
“所以我害怕枪声。”
“别说了。宝贝。”庄少洲声音微颤,去?吻她,吮吸她唇齿里甜和咖啡的?涩。
陈薇奇在?他的?吻中流下泪来,是?生理上的?眼泪,她其实不想?哭,“我好多次做梦都梦到那一枪。梦到人的?脑袋在?我面前炸开。”
庄少洲就这样看?着她,看?她眼泪流到腮边,滴下来,砸在?他的?手背。
陈薇奇:“既然摆脱不了恐惧,我只能面对和战胜它。所以我去?学了枪。”
一声又一声的?枪鸣回荡在?身体里,十五岁的?女孩为她自己制定了残忍的?脱敏训练。
她不信自己会被恐惧征服,她选择了握住这种恐惧。
第48章 我教你 她的秘密
陈薇奇第一次拿枪是十五岁,还是个没?有长开的少女,没?有现在高,也没?有现在的力气大。那是一把经过改造的格洛特手?枪,她头上戴了降噪耳机,教练反复问她可不可以,她说可以。
过程并不顺利。
即使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打出第一枪时?,她还是吓得脸色发?白,手?臂被巨大的后座力震得发?疼,枪直接飞了出去。
尖锐巨大的枪声一直回荡在耳畔,怎么甩也甩不掉,直到最后变成了类似耳鸣的空旷。
十五岁的少女,用这种方法?让自?己脱敏,未免太过残忍。她连吃饭、上课时?都?会走神,无法?集中注意,睡不着觉夜夜都?做噩梦,连陈北檀这种对自?己够狠的人都?看?不下去,勒令陈薇奇不准再去射击场。
陈薇奇就躲在被窝里,戴着耳机一遍遍去听枪声的录音。她太倔了,倔到让人讨厌又心疼。
后来,她拿枪的姿势越来越稳,射出的子弹也越来越精准,对枪声也越来越镇定?,她第一次打中十环,第一次拿巴特雷,第一次跟随陈北檀去德国森林打猎,第一次有了自?己专属的枪——陈北檀送她去英国读书,临走时?给了她这把博莱塔,并告知她一切手?续都?为她办好了。
陈北檀永远做有备无患的事。
“希望你永远不要?用到这把枪,薇薇。异国他乡,哥哥不能一直在你身?边,保护好自?己。”
在这个喧闹又宁静的奇特夜晚,陈薇奇蜷在庄少洲的怀里,对这个她认识四个多月的男人说她的过去,说她的秘密,展示她最脆弱的疤痕。
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但说出口,似乎没?有陈薇奇想得那么艰难,甚至是松了一口气。
她从不对外人提起这件往事,陈家?人对这件事也闭口不谈,讳莫如深,参与这件事的警察都?被锁了口,一点风声都?没?走漏,公众只知道发?生了一起富豪绑架案,但不知道绑架的是谁。
就连和她认识几十年的易思龄,也是最近才知道有这桩事的存在,不闻其中细节。唯一知道前因后果以及其中细节的外人就是周霁驰,而现在,庄少洲也知道了。
“大概就是这样,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你还想知道什么?”陈薇奇在他怀里仰起脸,手?掌撑在他的小腹,像一条侧躺的美人鱼,很放松的状态,全程娓娓道来的语调都?平静而温和,就像是讲故事。讲一个和她无关?的故事。
她不是用揭伤疤来博取怜惜的女人,她不需要?怜惜。
庄少洲望着陈薇奇明媚的笑容,一时?陷入深深的沉默。他心中有难遏的痛感,潮水般涌过来,从脚踝淹没?到心跳,直至淹没?呼吸。
他想到自?己第一次见陈薇奇,是五年前在陆家?的晚宴。他一向?不喜欢这种传统老派的晚宴,偷闲地,靠在庭院的廊间抽烟,隔着很远的距离,看?见陈薇奇穿一袭华丽蓝色鱼尾长裙,被一群少爷围着,她似乎有些不耐烦,还是保持笑意,下巴扬起,很骄傲的姿态。
他当时?就笑了,颇为轻慢地想着,这是哪片海里游来的人鱼,骄傲得像是要?碎掉,挺装的。
不会有人相?信,一个被所有人众星捧月的女孩,会带着一种破碎感,破碎是不吉利的词。她该得偿所愿,该花团锦簇,该娇贵肆意,该顺风顺水,岁岁平安。
庄少洲无法?想象,一个上初中的女孩用躲在被窝里听枪声来脱敏。
“怎么不说话。”
陈薇奇不喜欢庄少洲用这种眼神看?着她,这让她觉得她在被人同情,她伸出一根手?指,戳上他的胸口,停住,笑容淡了几分:“不要?同情我。如果我说这些是需要?你同情,我一个字都?不会开口。”
庄少洲握住她的手?指,放在嘴里,咬了一下,随后含住,吮她的指尖,温热的舌头擦过她指节夹缝中那层薄薄的茧。
他吮着,那双幽深的,锐利的,像豹一样的眼睛同时?盯着她,没?有过多的情绪,只是注视。
气氛本来还有些沉重,这样一来,都?尽数化为暧昧。
陈薇奇打了个哆嗦,人都?软了,觉得这种含手?指的动作未免太色情,何况他长得这样勾引女人。
她立刻把手?指收回来,垂眼骂了一句变态。不过好在他没?有展露出同情,这让她松一口气。
庄少洲牵起唇角,露出一个类似笑的表情,但不走心,他其实不太能笑出来。
他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从容,他很狼狈,心悸的痛一阵又一阵,熄不了,他总是对陈薇奇束手?无策。
陈薇奇,陈薇奇,陈薇奇,他不认识十四岁的陈薇奇,只认识二十三岁即将二十四岁的陈薇奇。
庄少洲默念她的名字,忽然
不受控地双臂环过她纤瘦却柔韧的身?体?,把她整个地圈在怀里,像揉一颗水晶球,要?温柔要?珍重要?全心全意。他其实不太想在这种时?候抱她,怕她这样敏感的女孩多心,多心他是否在同情她,怕她因为脆弱的地方被人关注而不自在,但还是想抱,只是想抱她。
庄少洲把口鼻都?埋进她的颈窝,气息那么炽热,但很温柔,她身?上穿着一件湖水蓝的羊毛薄毛衣,他呼吸里都?是那种羊毛絮絮的质感,掩盖了他声音里的沉闷,“乖,宝贝。让我抱一会,几分钟。”
陈薇奇没?有乱动,在这个漫长而滚烫的拥抱里听他心跳和呼吸的声音。她的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看?见月亮一点一点从云层里露出来。
今夜有枪声没?有玫瑰花,但气氛不输那一晚。
“庄少洲,抱很久了。”陈薇奇轻轻抚上他的背脊,肌肉坚实,只是覆上去,就能感觉到安全。
她起初只是喜欢,现在有些依赖。依赖真的是很恐怖的事情,她曾经依赖周霁驰,她花了几乎全部的力气把这种依赖戒断了,倘若她依赖了庄少洲,以后也要?戒掉这种依赖,她该怎么办?
她可能没有那种勇气和力气了,再来一遍。
庄少洲没?有松开,就这样和她说话,“是那位静姨在最危险的时?候陪着你,这么多年是不是很委屈。”
陈薇奇忽然鼻腔一酸。本该是母亲陪在她身?边,母亲却不在。一个她本该憎恨和讨厌的女人,她却永远没?有了憎恨和讨厌的立场。她满脸的血,呆滞地像个木偶,静姨冲过来抱住她的头,不停地拿袖子擦她脸上的血,安慰她说没?事,只是颜料打翻了。
所有人都?在命运编制的网中,挣扎不开。陈薇奇时?常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无数矛盾组成的笑话,恨不能恨爱不能爱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她只有紧紧抓住财富和权力,才能得到安全,她要?站到最高的地方。
“她和你父亲是……”
“不是。”陈薇奇摇头,“她不是我父亲的情人。不提这些。”她眼中湿润,笑中有泪,鼻尖染着粉色,“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说出去。”
庄少洲吻她的脸颊,“还有秘密。你到底有多少秘密。”
“我爸妈在我十四岁时?就分居了,我妈咪除了过年不会踏入陈公馆,他们是一对假夫妻。”
庄少洲眼底辗转过一秒的错愕,错愕是因为陈薇奇的父母在人前表现得实在是太过恩爱了,港岛都?传曾家?大小姐宰相?肚里能撑船,传陈烜中为挽回爱妻痛定?思痛,豪掷十几亿,又是赠股份又是大办特办二?十周年结婚纪念宴。
他很快从震惊中恢复,一时?无声,他难以想象十四岁的陈薇奇如何撑过这两件事。
他深呼吸,想到在Monblue餐厅,陈薇奇笑意盈盈地对他说,他们可以做一对人前恩爱,人后陌路的假夫妻。
是因为她的父母就是这样吗,因为她的父母没?有教会她如何……爱?
所以她一开始抗拒他,那样绝对的不留余地的抗拒,甚至不肯给一个开始的机会。因为她根本就不相?信,和他这样的男人联姻,会得到她想要?的幸福,不过是走一场父母走过的老路。
陈薇奇抚上自?己的手?臂,掌根不安地隔着毛衣摩挲了几下,随后很缓慢地吐字:“……我在沪城说了那些难听的话伤害你,不是我本意……抱歉,我……只是没?有信心。”
对自?己没?信心,对他没?信心,对建立一段亲密关?系没?有信心,所以一点点阻碍就让她大步往后退到安全区。
庄少洲心底某处高台为她坍塌下去,静了半晌,他掌心托起她的下巴,吻上去,如浮光掠影,吻得很轻很浅,其实他很想凶悍地占有她每一寸,用强势的方式告诉她,和他绑在了一起就不可能再有退路,有后路,只有前路。
陈薇奇的舌头被他含在唇舌中,吮吸得酥酥麻麻,她仿佛能看?见那处成了很蘼艳的粉红色。
他口腔里的味道很干净,气息也是,炙热却不浑浊,交织着青翠欲滴的冷冽,他身?上的调子比一般男人都?明亮许多,也许是因为他过于自?律的饮食。
和庄少洲接吻很享受,只是这次的吻太浅了,只在舌尖处止住,陈薇奇呼吸都?能保持平顺,指尖轻轻揪着他的衬衫,有些不安分地磨着衬衫领的尖角。
庄少洲的进退如此克制,像一个斯文的绅士来吻她,手?掌温和地捧住她的脸,“以后都?不用对我说抱歉。”
陈薇奇抿唇,舌尖退了回来,“好。不过——”
“不过什么?”庄少洲温柔抚上她的眼角,她的脸太小了,他一只手?掌就能禁锢,让她在他的指缝中感受窒息。
“你刚才吻的很绅士。”陈薇奇脸不红心不跳地指出。
庄少洲一愣,气息中带了取笑,好整以暇地观察她,把她盯得撇开了脸。
这几个月的亲密接触下来,庄少洲能感知到陈薇奇比一般人更?强烈的需求,不论是心理,还是生理,不论是物质,还是精神。爱她需要?比爱别人更?用力,要?用力很多倍,才能填满她灵魂上的洞口。
她就是一条贪婪的龙,索取都?要?保持骄傲,心是水晶做的,脆得很,不是谁都?可以来爱她的。
庄少洲想着,一定?是老天爷看?他这辈子顺风顺水,太意气风发?,才让他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陈薇奇。
“绅士不好?你不是喜欢绅士?之前不是嫌我太凶?”庄少洲漫不经心地三连问。
陈薇奇讨厌被取笑,心底嘀咕着她以前是很纯情的,当即就要?走,忽然被庄少洲折腰提抱了起来,他抱得轻而易举。
“你做什么!”陈薇奇好笑又好气,双膝跪坐在他坚硬的腿上,前脚掌抵着丝绒沙发?,因为身?体?不自?觉往前倾,手?掌撑住他的肩头。
这样一来她就比他高了,他要?仰起视线来看?她,以及吻她。
饱满的喉结没?有任何收束地暴露在空气里,下颌线连带着颈部都?绷成一条笔直的线,几根青筋清晰可见,手?掌扣住她的后脑勺,穿过发?丝,力道很劲,把她硬生生压了下来。
陈薇奇闭上眼,微不可察地从鼻子里呼出很舒服的一息,这才感觉到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