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板娘
男生们低着头不敢说话。
肖家骏低声说:“我是体育委员,看到了肯定要上去阻止的,我没有出拳头,但……还是动手推了于超他们几人,可能我用的力气比较大……”
说到底,肖家骏是动手了,又有别的家长在场,肖屿再怎么赞同儿子的做法,都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只“嗯”了一声,不再作表态。
于超爷爷奶奶都不相信孙子会做出这种事情,闹着说是这几个孩子串了口供,不仅推人打人,还污蔑他们孙子。
于超奶奶更是突然砸下一道惊雷:“我平时就要于超离你们这几个家长离了婚的小孩远一点儿!这个家庭啊,一旦没了爹或者没了娘,那小孩多多少少都有些问题的!易怒!暴力!满口谎言!”
这么一句嫌弃话,给在场好几个人当头一棒。
杨荏直接愣住,大脑宕机,肖屿皱眉,正想反驳的时候,李朝阳又勇敢输出:“阿婆,你这么讲就有些不公平了,虽然我爸妈离了婚,可我一直没觉得我比别人差在哪里啊。我妈很疼我,我爸也有关心我,我还有对我很好的大伯。你说我们有问题,可我的学习成绩一直都是班级前十耶。”
李朝阳大拇指指向肖家骏:“这位是体育课代表,学习也不差,还是未来拳王!”
他又指陆鹿:“这位是英语课代表,前段时间才拿了市级英语比赛的金奖,这次期中考试成绩比我还好——”
肖家骏服了这位哥,急忙打断:“只有你跟我!只有你跟我!你别拉上陆鹿!”
肖屿直接翻了个白眼,有种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圆回来的无力感。
他只能把话题扯远:“于超爷爷奶奶,孩子受伤,我相信家长肯定都是心急如焚。可能你们不清楚,陆鹿是在我健身房那边上拳击课的,虽然她不是我教,但我也算是半个她的教练,所以在陆鹿和肖家骏出手的这件事情上,我先跟你们道个歉。”
下一秒他话锋一转:“可是如果像陆鹿那样说,是于同学一直纠缠陆鹿,那陆鹿的做法也情有可原。现在因为于同学还在医院,我们没办法听到他的说法,所以我建议,等于同学休养好了,我们几家人再坐下来,慢慢谈一下到底‘谁要同谁道歉’的这件事,你们觉得呢?”
杨荏稍微回神,可她的注意力全在陆鹿身上,肖屿知道她有点六神无主,继续跟于超爷奶沟通:“至于于同学的治疗费,之后需要我们负责的,我们绝不推脱,有班主任朱老师在,请你们一定相信老师能公平公正地处理这件事情。”
这几个月网上爆出来一堆“超雄”家长的热搜,搞得家长和老师之间的关系比医患关系还严峻,更显得家骏爸爸这样能心平气和谈事情的家长有多可贵,朱老师知道这件事麻烦,但也帮着安抚于超家长。
几人再沟通了一会儿,学校打放学铃了,办公室人多起来,张瑶带几个女同学跑到办公室门口,让老师不要惩罚陆鹿,是于超整天缠着陆鹿,连那两个丢陆鹿沙包的男生都倒戈相向,供出于超的“罪证”。
于超爷奶越来越难堪,肖屿适时给出台阶,跟他俩讨要于超妈妈的联系方式,他现在就去医院探望于超,老头老太同意了。
杨荏有些为难,她这时候更想陪着陆鹿,想两母女私底下谈谈心事。
她趁别人不注意,拉拉肖屿的衣角,还没开口,肖屿已经点点头,示意她放心:“我做代表,我带家骏去就行,你带陆鹿先回家吧。”
杨荏松了口气:“那麻烦你了,待会儿你到了医院,如果能跟对方家长沟通好了,直接告诉我就可以。”
“行,没问题。”
肖屿和儿子离开学校后去取车,与杨荏母女刚好是不同方向,肖家骏频频回头,忽然一只大手从天而降,赏了他的额头一个爆栗。
肖家骏痛呼:“好痛啊!”
“痛就对了,我这才哪到哪,没请你吃藤条炆猪肉就算不错了。”肖屿垂眸,捏着儿子的后脖颈,“要不是看在你是为了保护女同学才出手,我肯定要罚你到白云山负重青蛙跳。”
肖家骏打了个颤:“我知错了,我下次出手力气肯定再收一些……”
肖屿语气严肃:“还有下次?嗯?还敢有下次?你要记得我和其他教练说过的,你是有练功夫的人了,你一出手就会和其他人有力度差别,一旦掌握得不好,很容易让别人受伤。所以你一定要小心,在见义勇为或保护别人的情况下,真需要出手,也务必要小心。”
肖家骏认真应承:“嗯,我知道了,老爸。”
肖屿也回头看一眼,那母女的身影这会儿已经看不清了。
他问正事:“对了,怎么于超奶奶刚刚会说那么一句话?还有朝阳,还有你,你们班的同学是都知道了陆鹿她的家庭情况吗?”
肖家骏左右看看,才抬头小声说:“于超奶奶怎么知道的我不清楚,李朝阳他的脑回路总是一条道,一点转弯都没有的,刚才可能只是顺着大家的话说的。至于我……老爸你上次在车里跟杨老师打电话,开的免提,我有听到,她说她是单亲妈妈……”
肖屿愣了几秒,很快想起那一晚,再次狠狠捏儿子脖子:“臭小子,你装睡!那陆鹿、陆鹿她自己知道吗?因为你杨老师还没跟她讲的。”
肖家骏思索片刻,说:“我感觉她知道。”
回家的时候,杨荏心里忐忑,陆鹿倒是和往常一样,经过菜鸟驿站时还问妈咪有没有快递需要拿。
一整晚杨荏有好几次想开口,可每次都被打了岔。
先是肖屿,于超额头缝了几针,伤口靠近发际线,所以头发也剃了一些。
他也见了于超妈妈,对方倒是挺讲理的,知道自己孩子皮,而且于超自己也承认了是他自己摔倒。
于超妈妈还说,孩子就是被老人宠成一颗“生骨大头菜意思是种坏(纵坏)”的。
肖屿多问一句,于超妈妈是不是知道陆鹿父母的婚姻状况,于超妈妈说,孩子他爸那边有个亲戚是陆鹿爸爸那边的远房亲戚,他们也是因缘际会下得知了这件事。
肖屿跟杨荏坦白,说肖家骏偷听过他俩谈电话的内容,陆鹿也有可能已经察觉到了那个“秘密”。
再是陆广涛,他不知从哪儿听说了陆鹿打了同学还被叫家长,一通电话打过来,埋怨是杨荏坚持要让陆鹿学拳击才导致今天这样的事。说他早有先见之明,早就说过女孩子学这个不好,不利于性情培养,不应该让她继续学。
杨荏懒得跟他掰扯,让他少说几句,赶紧把这个月的抚养费转过来,再“咔嚓”一声挂了电话。
后面孙兰也来电话了,杨荏把手机调飞行模式。
一来二去的,就这么到了睡觉时间。
今天杨荏没给陆鹿讲故事,而是跟她聊了聊今天发生的事。
杨荏觉得陆鹿今天的出发点没问题:“女孩子遇到让你觉得不舒服的事,一定要大声说‘no’!而且发生这种事情,你还能这么有条理性地讲出来,你已经很厉害了!”
陆鹿还在难受:“我就是不知道于超他到底想要干嘛,总跟着我,还总说我这里不厉害那里不厉害,我就特别烦……”
杨荏觉得“PUA”这种词对小学四年级生来说还是太难理解了,只能简单解释:“于同学可能不知道他自己用的方法是不对的,以为通过贬低你、打压你,就能引起你的注意。”
她和陆鹿躺在一块儿,轻梳小姑娘浓黑软发,柔声问:“他是不是事事跟你作对,总喜欢拉你辫子、借你的文具啊?”
“对……他还给我写纸条说他喜欢我……妈咪,这就是‘喜欢’吗?”
“不是,这不是真正的‘喜欢’。”
杨荏心里明镜似的,轻轻笑着,“妹猪,以后你会遇到许多种‘喜欢’,你自己得慢慢学会去分析哪一些喜欢是真的喜欢,哪一些不是。有一些‘喜欢’可能只是一块包得很漂亮的糖果,但当你拆开糖纸,一点一点吃完,才发现那里头包的是……苦瓜。”
——本来杨荏想说得更污糟一些,想想还是改成女儿最怕的食物。
果然,陆鹿立刻皱起了鼻子。
杨荏笑得很温柔:“而且,就算一开始糖很甜,也有可能到了某一天,糖就没味儿了。”
陆鹿也不是完全不懂的小孩了,她在昏昏暗暗中寻到妈妈的眼睛。
她的声音轻柔好似雪花:“妈咪,那你还喜欢爹地吗?”
杨荏心里有只靴子终于落了地,她长吁一口气,还是笑着:“妈咪曾经喜欢过你爹地。”
陆鹿轻轻咬了一下嘴唇,睫毛颤颤,声音更轻了:“也就是你那块糖……已经没味道了是吗?”
“嗯,对的。”
“那、那……那你那块糖还会变回甜的味道吗?”
杨荏摇摇头:“妈咪的那块糖已经吃完了,含化了。”
“哦……”
“妈咪和爹地因为一些特殊情况,目前已经分开了,但是妹猪你不用担心,可能现在的生活跟以前会有一些不同,但是妈咪会永远爱你哟。”杨荏斟酌着语句,不敢太满,又不敢太缺,“你爸爸……应该也会一直照顾你的,只是我们现在不在一起生活了而已。”
“我知道的,就是像肖家骏和李朝阳他们一样,也跟我以前班级里的 Susan、Chris 一样。李朝阳还总在我们面前说这样子很好,他一个月能拿三四份零花钱,这边拿一点,那边拿一点。”
杨荏笑出声:“那还是李朝阳厉害。”
两母女慢慢安静下来,期间只有杨荏隔着被子轻轻拍着陆鹿身子的声音,咚,咚,咚,像心脏在跳动。
陆鹿快睡着,进梦乡前,她迷迷糊糊问一句:“妈咪,那会不会有一天,你对我的‘喜欢’也会不见了啊?”
她听到妈妈说,“不会的,我永远都会给你最甜的那颗糖。”
第042章 闭上了眼
刚包好的喜糖洒落一地,红彤彤闪着亮光的糖果,一颗一颗,跟红宝石一样。
“退退退、退、退……”杜母震惊得说不出一句完整话,声调都变了,“退什么?我刚刚没有听清楚,阿蕊,你再讲一遍。”
杜蕊站在父母面前,弯腰鞠躬,语气坚定:“阿爸阿妈,我想要跟蔡家退婚。”
杜父不敢相信,颤得手里烟灰簌簌落地:“退婚……什么意思?是要推迟一点再结婚吗?”
“不是……阿爸,我是不想要嫁给蔡耀宗,我想跟他分手。”
“你怎么这时候才来说这种话?!”
杜父狠拍红木桌,气得脸迅速涨红,“我们已经收了蔡家的彩礼了,摆酒时间订好了,喜帖也都已经发出去了,亲朋戚友、整个乡里都知道你要结婚,你却说你不想嫁?阿女,你、你你发什么癫啊?!”
杜母快步走去牵起女儿的手,忧心忡忡道:“阿蕊,你告诉妈,你是不是那什么、什么婚前恐惧症?我看过视频号,他说你们现在年轻人结婚前总会想许多事,考虑得特别多,而且越想越多,想到钻牛角尖了,就特别害怕结婚。你告诉阿妈,你是不是也是这样?”
杜蕊摇头,泪珠也随着动作被甩出来:“不是的,我不是最近才在想这件事。我其实一点儿都不想那么早结婚,不想那么快生孩子,更不想成为蔡家的儿媳妇,不想只摆酒不领证……”
杜母心里着急,只听一半就赶紧劝:“哦阿妈明白了,你不想那么早结婚,那我们就晚一点再结嘛!这个可以、可以跟蔡家沟通一下的,你说对不对啊孩子爸?”
杜父说:“对啊!你有什么想法可以跟我们讲的,也可以跟耀宗讲啊!”
“阿妈,阿爸,对不住,是我一直拖拖拉拉不敢说我的想法……我看你们因为我结婚的事那么开心,忙里忙外,就更加不敢开口。”
杜蕊又对父亲鞠了个躬,她双手一直在颤抖,只能紧紧攥成拳,“我真的不是一时冲动,为这件事已经愁了很久。我知道你们打算把彩礼当做我的嫁妆让我存着,这份钱我不要,我们全还给蔡家吧?蔡家置办的酒席和其他一些东西,我有一点储蓄,也可以拿出来做赔偿。我们这边的亲戚朋友,我会一家一家去通知去道歉……但我最担心的其实还是你们,我不想你们因为我的事,在背后被人说三道四。”
杜蕊站直身子,泪流满面:“可是阿妈,我真的不想嫁给蔡耀宗,我不想按照你们的期望嫁给他后,未来几十年里一直活在后悔里。”
杜母眼眶红了:“阿蕊,你别犯糊涂啊……我们的事好说,可你呢?我们这地方就这么小,大家都知道你有过谈婚论嫁的男朋友,你现在这么做,以后会被人看不起的!一人一句闲言闲语就能把你压垮的啊!”
“阿妈,我没害怕别人看不起我,我还觉得……我挺勇敢的?”杜蕊挤出笑。
其实她心里也没底,可她自己得给自己打气。
“你、你真的是太任性了!!”杜父实在听不进去,怒火滔天,高高扬起手。
杜蕊在母亲尖叫声中,早有所料地阖上了眼。
*
李曼得知陆鹿和肖家骏在学校里发生的事,规矩就是规矩,既然动了手,就得受罚。
虽然肖家骏不是李曼的学生,但肖屿还是把儿子丢给她去处罚,自己在一旁悠哉悠哉地吃着肉包子。
两个小孩乖乖认罚,负重跳绳,平板支撑,来回跑跳,把两个豆丁累得哭爹喊娘。
“惩罚”结束时,俩孩子瘫在擂台上,尤其是陆鹿,动动手脚都没力气了。
李曼还是心疼的,让她好好休息一会儿再上课,这时才问他们打人的理由。
陆鹿细声细气地讲完,李曼拍大腿骂道:“可恶啊,宝贝你打少了!反正检讨要写,惩罚要受,那打一下也是打,打十下也是打,这种小兔崽子你就该多揍几拳!”
肖屿在旁边没好气地提醒:“有你这么当教练的吗?你这话传出去,还有家长愿意报你的课吗?”
李曼坐在围绳上晃晃悠悠,语气戏谑:“你别威胁我哦,未来这段时间你这健身房啊,说不定要全靠我的拳击课帮补灯油火蜡了哦。”
肖屿转过头,视线穿过器械区,看向空空荡荡的团操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