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银八
周之莓好似站在光束里,身体漂浮。
她频频回头看向自己来时的路,可眼前似乎是一条不断崩裂的悬崖,只有拼命狂奔,才不会坠入峭壁。
*
“我们能做朋友吗?”年幼的黑发男孩眨巴着一双蓝色的眼眸,一脸小心谨慎地看向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金发男孩。
金发男孩一脸嫌弃:“Heveto,知道吗?你是魔鬼的孩子,不会有人和你做朋友的。不仅如此,恶魔的孩子一辈子都会被人唾弃,没有人会爱你。”
黑发男孩从口袋里拿出自己小心珍藏的糖果:“我可以把所有的糖果都给你……”
“啪”的一声,金发男孩拍掉黑发男孩手中的糖果:“谁想要你的糖果,吃了你的糖果会变成恶魔!”
“不是的!我不是恶魔!”黑发男孩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捡起一颗颗糖果。
那是他在万圣节前夜在路边捡到的糖果。
没人愿意和他玩,没有人愿意给他糖果,但他捡到了糖,有好多好多。
他舍不得吃,一直小心存着。如果有人愿意和他做朋友,他会把所有的糖果都给朋友。
金发男孩恶劣地踩住黑发男孩的手,随即又一脚踢在黑发男孩的肚子上,大笑着离开。
很快,空旷的草地上只剩下黑发男孩一个人。他捂着自己的胀痛的肚子缓缓从地上爬起来,蓝颜色的眼眸里被红血丝充斥,泪流满面。
四周一片漆黑,连路灯都陡然熄灭。
赫维托看向四周,但他只看到梦里自己的影子。
“嘭”的一声,办公室的门被用力打开,John急匆匆地走进来。
赫维托正坐在沙发上,缓缓睁开眼。
不久前,他的手机上刚收到一条来自周之莓的消息。屏幕亮着,依旧停留在对话框上没有退出去。
很快,那个带有定位系统的手机失去了连接信号。
针落有声的办公室内,John带来一个不幸的消息。
赫维托闻言站起身来,不疾不徐走向落地窗前。
百米高空,他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整座城市,视线却并没有任何焦点。
赫维托想起,那日她将皮鞭抽在他的身上,一下又一下,打出一道道血痕。
他并未从中获得太多的快乐,也并不为此而兴奋。只不过,他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仿佛只有被人唾弃、被虐待、被无视才是他真正的人生。
他是别人眼中的魔鬼,是怪物。
赫维托看到她眼中嫌恶的目光,或许她早就认定他就是一只嗜血的怪物。但没有关系,疼痛会让他回忆起年幼被厌恶的滋味。如此一来,他便有了某种扭曲的动力,仿佛抓到了一根如夹缝中的光线般时有时无的命运丝线,紧紧不放。
*
天从白到黑,再从黑到白。
24个小时,足够到达天涯海角。
这一切比想象中要顺利,寸头男人将周之莓带到一架私人的小型飞机上之后,她乘坐飞机到达了另一个城市的机场。
在那里,周之莓见到了沈偲,顺利得到了自己的护照和机票。但这一次,周之莓依旧没有见到沈偲的丈夫叶开畅。
离开时,沈偲紧紧抱住周之莓,声线里带着哭腔:“看吧,我完成你交代的任务啦!”
周之莓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难得在别人面前哭泣,把脸埋在沈偲的肩胛处。
“好啦好啦,不哭不哭哦。”沈偲手忙脚乱地安抚着,两个人一起哭着,“哭吧哭吧,想哭就哭吧。”
……
“叮咚。”
周之莓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沉很沉的梦,再醒来时,她有些恍惚自己身在何方。
“女士们,先生们,今天是中国农历除夕夜,在这个特殊的日子,我代表全体机组成员祝福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我们的飞机也将于30分钟后抵达首都国际机场……”
周之莓几乎没有什么行李,她收好自己的护照和一只崭新的手机,起身去洗了一把脸。
温热的水流拍打在脸上,她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她现在已经在中国领域,她已经回到了祖国。
想到此,周之莓捂着自己的嘴巴,喜极而泣。
飞机落地,在空乘打开舱门后,坐在前排商务舱的周之莓几乎是第一个走了出去。
耳边是熟悉的普通话、熟悉的中国字、还有一张张中国人的面孔。
大年三十夜,机场人来人往,灯火通明。
游子归家,满怀期盼。
周之莓略显单薄的身影走出接机口,无人为她接机。
但很快,她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周之莓!”
不知是否幻听,但她停下脚步,循着声音的方位望向不远处的男人。
男人有一头利落的短发,面容清冷,身穿一件黑色羽绒服,气质沉稳。
他朝周之莓走过来,脸上带着礼貌笑意:“周之莓你好,我是‘陈’。自我介绍一下,我全名叫陈嘉年。”
周之莓惊讶地看着眼前的“陈”。
这几年,“陈”作为一名私家侦探,一直为她服务,给她提供消息。
这次回来时,周之莓的确给他发过一条短消息,只因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一些有关爸爸的讯息。
但周之莓并未告诉“陈”自己具体乘坐的航班、以及到达的时间。
“忘了我是做什么的?”陈嘉年似乎探索出周之莓眼底的疑惑和防备,他没有刻意靠近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而是站在原地看着她。
“欢迎回国,周之莓。”
第49章 Nirvana
*
一年半后。中秋。
崇庆乡在晨雾中缓缓揭开清秀的面纱, 瑰丽山峦之中的一座小山头上,烟云旖旎。一间看似不起眼的别墅小屋立在半山腰,小屋外一圈被半人高的篱笆遮挡。阳光温柔地穿透竹叶, 仿佛在悄悄窥探篱笆中的世外桃源。
推开小屋的精致木门,可见一个宽敞的小院。这个季节, 粉红色的绣球花争先恐后地竞相绽放, 落了一地粉色的花瓣自顾自躺平。一条直通主屋地面上铺着鹅卵石和石板,石板下边修葺成一个不规则的水池,里面五彩的小鱼悠闲自在地摆着尾巴。
小院里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清风带来阵阵馥郁的桂花香,桂花树下放置着一张温馨的摇摇椅。不久前, 房梁底下又新添置了一个崭新的秋千椅。
不同于钢筋铁泥的大都市, 这里宁静、舒适、远离喧嚣。小屋总共占地面积两百个平方,主建筑部分为上下两层楼。屋内采用现代化简约大气的设计风格, 一楼是客厅厨房以及休闲区, 客厅有一整面落地窗, 屋主躺在沙发上便能看到小院里的田园风光。
二楼有三间卧室, 周之莓的卧室坐北朝南,带有一个小小的露天阳台。从她的阳台不仅能看到自家小院, 还能一览无余地看到隔壁的新房。
上午,睡到自然醒的周之莓在床上伸了个懒腰, 随即下床趿拉着拖鞋推开阳台门。
四周环绕着充满生机枝丫的绿植,周之莓穿一身单薄的睡衣,靠在栏杆上打了个哈切, 朝楼下的小院望去。
篱笆墙上,绿意盎然的藤蔓缠绕,生机勃勃。
昨天刚把头发染黑的周策正提着两口袋的东西, 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推开院门。
已经六十岁多的老头子,穿一件黑色冲锋衣搭运动裤,个头有一米八,身材并没有发福走样,乍眼一看简直就是个年轻帅小伙。
周之莓懒懒地用手心托着下巴,看着底下那个忙进忙出的人:“爸,你又在瞎折腾什么呢?”
周策站在一颗粉红色艾莎月季旁,闻言抬起头,他的三庭五眼比例端正,五官硬朗精致,即便是这个年纪,也是个帅老头。
周策一见女儿就乐呵呵的,眼角笑出几道褶:“呦,乖乖今天早上才十点你就醒啦?”
什么叫才十点呢?
因为平时周之莓不睡到下午是不会起床的。自从搬到这山上来居住之后,她的生活作息简直一塌糊涂。一开始周策还总是唠唠叨叨,说这种生活对身体不健康。可这段时间周之莓又迷恋上了什么非物质文化手工刺绣,她拿着针线坐在工作室一坐就是大半夜,根本停不下来。
周策向来拿女儿没办法,也就只能由着她来。大晚上,周策会给女儿送夜宵;白天时,他尽量不发出什么声音打扰女儿睡觉。正好他爱钓鱼,拿着鱼竿往小河边一坐就是一下午。
“爸,你一大早的干什么去啦?”周之莓甜甜地问。
“今天是中秋呀,老爸特地去镇上买了菜,咱们爷俩晚上一起举杯邀明月。”周策一脸美滋滋的。
周之莓直接给他泼了一盆冷水:“想得美呢,医生说你不能喝酒。”
“就一点,一点。”
“那也不行。”
周策撇了撇嘴,刚刚还笑嘻嘻的人,这会儿抿着唇一脸不开心,默默地提着刚买的蔬菜水果进了厨房。
小山头距离镇上也就是二十分钟的山路,周策开车来回非常方便。他以前出入都有司机,现在倒是都自己开车。
小院门口停着两辆国产车,一辆混动的是周策在开,一辆小小的电动车是周之莓在开。
沿海小镇经济发达,可经济建设丝毫不输于内陆城市的一个大县城。从小镇继续往西驾车20分钟,就是捕鱼码头,每天都有丰富的海产。
周之莓本来想在海边买一套房,可房价实在太高,索性就选在了山上。从山上到镇上不远,从镇上到市区也就一个小时车程。
这里一年四季分明,气候舒适,十分宜居。山上这套房子是周之莓花了一年多的心血设计并监工完成,硬装软装都由她亲自过目挑选。
回国的一年多时间,周之莓忙了很多很多事情。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她成功为爸爸周策翻案。
那时候,她屡次三番往检察院跑,花了很多心血,也受了很多委屈,终于帮爸爸沉冤昭雪并获得赔偿金。
当年周策被人陷害。先是被人指控□□杀人,后被带走审讯逼供。年近六十岁的人,一夜白了头发,苍老得不成人样。
经过了解,周之莓才知道爸爸是被警方殴打和诱导,最后不得不屈打成招,认下不属于自己的罪名。
周之莓成功回国后,立即办理了申请探监,并在大年初五监狱开放现场会那天见到了爸爸。
她至今没有忘记那天见到的爸爸——一向意气风发的男人佝偻着身体,低着头泪流满面,浑身颤抖,一头雪白的短发。
父女两个人面对面而坐,泪流满面。
经过周之莓的劝说,当时周策立即提出翻供,却被当地警方直接驳回。他们威胁周策:可以继续往上找,也可以继续翻供,但这个案子最终还是会落到他们手中审理。
言外之意,他们在鬼打墙。
周之莓不愿放弃,她跑到法院进行申诉,想为爸爸洗刷冤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