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银八
从小到大,没有任何一个长辈这样对待过他。
Augus家族是个庞大的家族,根本轮不到赫维托坐上主桌。正因为如此,没有人将他放在眼里。
赫维托还记得自己曾经端着一盘无法吞咽下去的动物内脏肉时,被叔叔Humphry Augus直接抽走了餐盘。
“矫情什么?饿两顿就好了!Augus家族的人才不会那么娇气!”叔叔带着一脸轻蔑的笑意。
事实上是,即便赫维托饿了整整三天,他也无法下咽那些动物内脏。
因此,叔叔气愤地徒手抓起其中一块动物内脏,恶狠狠地往赫维托的嘴里硬塞。
而现在,毫无血缘关系的周策轻拍着赫维托的后背,问他:“你想吃什么?都怪叔叔考虑不周到,叔叔现在就去给你做。”
周之莓怕爸爸折腾,跟着说:“用清水给他涮涮就行了。”
反正他一向只吃水煮食物。
赫维托闻言深看了周之莓一眼。
周策说:“这怎么行,我现在就去炒个小菜。”
“不用麻烦。”赫维托并没有那么想要进食,他拦住周策,认真道:“我用清水涮一涮就可以。”
周之莓也的确是怕爸爸又去瞎折腾,连忙给赫维托倒了一杯开水,递到他的面前。
她的动作并不客气,因此碗里的开水洒出了一些,有些许洒在赫维托的手背上。滚烫的开水带着灼烧的刺痛感,像尖锐的针在他皮肤上咬了一小口。
赫维托抬眸看了眼周之莓,她脸上没有丝毫歉意,他却因此勾了勾唇。仿佛内心深处早已经干渴的部分再次被浸润,重新开始吸收养分,焕发生机。
“啪”的一巴掌,周策一巴掌落在赫维托的手臂上,打断了赫维托的出神。赫维托的脸上瞬间汇聚起几不可闻的怒意,眼底掩藏汹涌。
周策再抬起手时,掌心是一只被打死的蚊子。
“这都八月份了,蚊子还是那么多!”周策一副无奈的样子。
崇庆乡依山傍海,一年到头气温都很舒适,即便已经过了中秋,也就早晚有些凉爽的秋意。
要说这山上什么都好,就是蚊虫太多了点,避无可避。
周策注意到赫维托的手上被蚊子叮咬了一口,乐呵呵地说:“傻孩子,蚊子叮你,你怎么都不说一声?”
周之莓闻言看了眼赫维托的手臂。
常年做力量锻炼的男人,手臂上有明显的肌肉和凸起的筋脉。他的皮肤比亚洲人白皙,手臂上但凡有被蚊虫叮咬的痕迹就会很明显。
今晚从坐下到现在,赫维托的手臂上已经有了好几个大包,还有不少挠后的抓痕。
可他愣是一言不发,也不说自己被叮了。
“你看看你,都被叮成什么样子了?”周策抓着赫维托的手仔细查看,那些红色的抓痕在白皙的皮肤上一道道的特别明显。不仅如此,赫维托若的手臂上还有很多的陈年疤痕。
周策没再多说什么,连忙起身去屋子里拿东西。
他再出来的时候,手上瓶瓶罐罐的,又是驱蚊产品,又是止痒消肿药膏。
周策二话不说,先是拿着驱蚊产品在赫维托周围喷了一圈,再抓起赫维托的手臂,给他擦药膏。做这种事情周策别提多有经验了,平时周之莓就很怕蚊虫叮咬,所以家里这些驱蚊产品备得足足的。小丫头皮肤比较敏感,每一次被咬就是一个大包,还有可能好几天都消不下去,周之莓一被叮咬就要骂骂咧咧:该死的蚊子!为什么这个世界上要有蚊子!我要用杀虫剂把所有的蚊子都消灭精光!
清凉的药膏在皮肤上被均匀地涂抹开,赫维托原本拧紧的眉头微微松开。被别人的手指触碰会让赫维托觉得恶心,但他强忍着不适感,就像强迫自己去吃下那些恶心的食物一样。
赫维托再一次看着眼前低头帮他涂抹药膏的周策时,内心有一种诡异的酸胀感。
晚风阵阵徐来,带有薄荷质地的药膏在皮肤上扩散着更浓烈的凉意,仿佛他身体里那些暴戾的灼热也被抚慰,渐渐平息。
其实饭桌底下已经点了驱蚊的东西,旁边的陈嘉年就没有被叮,还笑着调侃:“周槃,你什么血型啊?这么招蚊子?”
赫维托明显的敷衍道:“不知道。”
陈嘉年是个聪明人,见赫维托没有和他交谈的意思,也就默默地吃自己的东西。
什么血型?
周之莓却不由想起什么。
她记得,赫维托和她同为AB型血。他们不仅血型相同,交叉配血也相容。当时她肩胛上中枪的疼痛感,仿佛停留在昨天。
让周之莓意外的是,这顿晚餐最后吃得比她想象中要顺畅。
陈嘉年因为下山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所以提前离席。
餐桌上的水煮鱼最后几乎全部被消灭光,其他的小菜也吃得七七八八。
后来也没有蚊虫再叮咬赫维托一口。
周策面对赫维托时仍是满脸歉意与和煦:“周槃,今天这顿晚餐着实是委屈你了,叔叔正式地邀请你下一次再来做客。下次来,叔叔一定亲手给你做你喜欢的菜。”
赫维托笑了笑,眼底似乎有淡淡柔色:“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的确对食物没有太大的兴趣,更好奇的是,下一次周策会如何招待他?
赫维托坐在车上,车窗下降,任由清凉的秋风拂面。
他嘴里还有辛辣的灼烧感,不过奇怪的是,他似乎并不反感。
目送赫维托离开,周之莓悬着的心也稍稍放下去,她挽着爸爸周策的手进屋,听爸爸念叨:“小周这孩子也真实诚,你说说他,今晚一桌子的菜估计都吃不惯,但还是拿着筷子一直埋头吃。你看到他用左手拿筷子那个别扭样了吗?”
周之莓当然看到了。
以前赫维托拿筷子的样子才更别扭呢,现在倒是能正常夹取食物了。
今晚的赫维托的确让周之莓觉得很意外,尤其在爸爸周策面前,他像是小学生见到班主任那般规矩拘谨,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有憋屈也不表现出来。
不过,赫维托越是憋屈,周之莓越是开心。
进了屋,周策一边关门,一边说:“上次我和小周聊了一会儿天,发现这孩子也挺可怜。”
周之莓不解:“怎么就可怜了?你们说了什么?”
“倒也没说什么,我问了问他父母是做什么的。他就告诉我,说他妈妈是中国人,但刚生下他就跑了。他爸爸是个M国人,但从小就对他不闻不问,他从小就被人欺负、被人打骂。”
周之莓:“……”
这么一说,好像倒也没有什么毛病。
“不过这孩子也争气,拼了命的努力学习,现在自己开了公司,觉得中国好就过来定居了。”
“爸,他说什么你就信啊?”
“不然呢?他难道还想骗我一个钓鱼的老头不成?”
“人家万一想骗你买保健品呢?”
周策闻言用一种看傻闺女的表情看着周之莓:“你给我买的保健品我都不想吃呢,你说我还会去买吗?”
“那可说不准。”
周之莓都不想提了。
要不是曾经周策过于信任别人,也不至于落得那种下场。
如今,当年欺骗过周策的人依旧过得风生水起,不仅霸占了周策的公司,还成为了别人口中的慈善家。
而他们父女却要隐姓埋名。
经过这一劫难,周之莓愈发明白现实中有很多不得已,也有很多无能为力。她是想过帮爸爸报仇,让坏人得到惩罚。可她无权无势,带着一腔孤勇等同于用鸡蛋撞石头。
周策出狱后也劝周之莓,只要一家人还在一起,平平安安的,这就够了。
一家人吗?
周之莓现在偶尔还会想到妈妈叶晓岚。
他们的家里少了曾经爱着周之莓的妈妈,周策的身边也少了爱他的妻子。
*
不过两天的功夫,隔壁别墅的家具全部进场,拉着家具的卡车开来了一辆又一辆,工人们忙忙碌碌地往里面搬运家具。
周之莓又是半下午才起床,她站在阳台上伸了伸懒腰,视线自然而然地看向隔壁那套房。不知何时,那边的泳池已经蓄满了水,草坪一片翠绿。
这两天周之莓心中还是会忐忑,担心赫维托会不会做出一些出格的举动。
可几日的时间过去,一切风平浪静。
周之莓心里感觉躁郁不安的时候,就会在工作室里埋头刺绣。埋头学习一样新的技能,常常会让她短暂地脱离现实世界,全神贯注。
她最近在绣一幅入门级别的大熊猫沈绣摆台,用到的丝线色彩并不多。
不过截止目前,周之莓已经失败了不下二十次。昨天晚上熬夜刚刚完成的这份成品倒是栩栩如生,外行人一看还算惊艳的程度。
周之莓穿着粉粉嫩嫩的睡衣准备下楼时,无意间听到客厅里有交谈声。于是她立即停下脚步,站在楼梯拐角偷偷听了听。这一听,发现是熟悉的低沉声线,随即猫着身子朝楼下瞄了一眼。
赫维托竟然坐在她家的沙发上!
一身休闲白衣黑裤搭运动鞋,穿得人模狗样,手上端着一杯茶。
周之莓心里一个咯噔,连忙转头回房间。她去换下身上的睡衣,才重新下楼。
这两天周之莓倒也默默静下来想通了,她并不怕赫维托,只是讨厌他的出现。如果他敢做出伤害她家人的事情,她会第一时间收集好证据交给警方。
这里到底是在中国,而不是能让赫维托一手遮天的M国。兔子被逼急了,也会反咬一口。
这个时候,周策正拿着周之莓昨天晚上刚刚完工的沈绣,一脸骄傲地在赫维托面前展示:“看,这是我家之之特地去了一趟苏州学的什么沈绣。大熊猫,中国的国宝,她特地绣了送给我的呢。”
赫维托放下茶盏,接过周策递来的这幅作品。
很精致的大熊猫刺绣,用一个圆形的胡桃木框装订着,放在桌上就是一个漂亮的摆件。上面用真丝绣着两只熊猫抱着一根竹子,似乎是在抢夺竹子的意思,看着十分淘气可爱。
赫维托一直知道周之莓有一双巧手,她给他做过一套衣服,他非常喜爱。但是那套衣服最后全部被某人剪成了碎布,扔进了垃圾桶。
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赫维托的手指轻轻触碰这幅刺绣作品。这令他想起,有一段时间他们一起在公寓的书房里度过的温馨时光。他坐在书桌前在办公,她则在落地窗前画画。作画时,她总是一脸认真,脸上沾染了颜料也毫无察觉。
突然,赫维托手上的东西作品被抽走。
周之莓微微蹙着眉,将东西背过身后。
她根本不想让赫维托看,也不想让他碰。
“没什么好看的。”周之莓说。
赫维托坐在沙发上,闻言抬头对上周之莓的双眸:“挺好看的,看样子应该花费了不少时间和精力。”
周策以为女儿是在谦虚,跟着憨憨地说:“可不是嘛,这一个月她每天钻在工作室,作品绣了一幅又一幅,可都说不满意。昨天半夜却跑到我的房间说自己成功了,那叫一个激动。”
周之莓完成的第一幅作品直接送给了老爸周策。
周策自然是十分喜欢,忍不住拿出来在赫维托的面前显摆显摆。
今天赫维托特地上门不是来吃饭的,而是邀请周家父女来他的新房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