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穗竹
她今天穿的还是昨天的白衬衫,易干但不好洗净染色的污渍,咖啡浸湿了一大片,还在往下滴水。
罪魁祸首倒吸口气,欲哭无泪地掏出纸巾凑上来擦:“姑娘,不好意思啊,我真的不是故意。”
温知禾看清她的面容,觉得有些眼熟,还没想起是谁,对方便将纸巾塞到她手里,焦急万分:“能麻烦你自己处理一下吗?要是处理不好您再来找我吧,我还得买杯新的咖啡,真的很不好意思……”
温知禾慢慢攥紧纸巾,很轻很闷地“嗯”了声:“没事儿,你忙吧,我自己来就行。”
女孩连忙又致歉两声,不忘帮她捡起掉落一地的文件。
最后一叠文件飘到休息室门前,温知禾弯腰去捡,刚拾起文件的一角,休息室的门敞开,一只踏出的绣花鞋就恰好踩住。
温知禾下意识抬头,却见蔡馨笑意渐褪的面容。
真是冤家路窄。
温知禾手指隐隐用力,声音略低:“麻烦抬一下脚,你踩着我东西了。”
温知禾脑海里已经飞快掠过蔡馨再度刁难的嘴脸,没曾想她真的挪开步子,虽然文件左上角有明显的鞋印。
道谢的话还没脱口而出,文件便蓦地被她拽走。
蔡馨眯着眼扫视了两行字,乜向她语气轻哂:“你自己写的?”
对方讥讽的表情分外飞扬,似乎只要她点下头就会展开羞辱,失了工作温知禾已经没脾气,哪还有心思在这周旋,她沉默不说话,毅然抢过文件。
蔡馨也不恼,似笑非笑:“想进导演组也不看看自己够不够格,没人带的话留在这里还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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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第一晚没住民宿,行李几乎原封不动,温知禾锁上门放好钥匙,拎着行李箱一步步下台阶,她有意识地越过水洼,却踩着青苔险些打滑。
行李箱沉沉落地,滑轮卡在罅隙里,温知禾双手撑着拉杆才稍稍稳住重心。
她感觉牛仔裤下的膝盖被狠狠剜了一道,轻轻掀起紧贴的裤腿,她就已经因为疼痛倒吸口气。
人倒霉到极点就是会发笑,温知禾想笑又笑不出来,这无疑是最糟糕的一天。
她本可以离开民宿订票就走,但她莫名感到不甘心,拉着行李就折返回酒店。
躺在酒店柔软的大床上,温知禾深吸口气,缓和片刻便去浴室洗澡换新衣服,拭着湿发来到落地窗前,眼望脚底的泠州,这座城市的白日不同夜景灿漫,但作为远近闻名的古都也值得走一遭,来都来了哪有不采风的道理。
回房前温知禾问过前台,这间房是续到三天后,打过折的价格不算高昂,她付得起……但她得先找到垫付的那位贺先生。
电梯下行,温知禾手持相机,虚眼调节参数,一路走向大堂。
厅堂侧方各划分不同功能的休息区,由半镂空的纵向挡板隔绝,黑金瓷砖地一路铺陈,交织出人流来往的步伐声。
温知禾托起相机,镜头无意间斜倾,定格在休息厅门口,稍作停留的几人身着西装革履,正清浅地交谈。
温知禾稍怔,放下相机仰头望去,就见被拥护在其中的男人赫然是贺徵朝。
她指骨微松,手中的相机忽地闪现白光,咔嚓一声,清脆掷地。
这动静不算大,但骤亮的快门能令她血液瞬间凝固,尤其与人群里那道目光交汇。
温知禾清晰地看见,男人深邃眉骨下,渐渐外洇的深意。她喉咙一哽,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像是个偷拍者。
第03章 童话
随行的人为贺徵朝马首是瞻,不会错过他分神眺去的一眼,况且下瞬他便向助理示意,脱身而去。
航司经理微愣,欲言又止地望向助理秘书。
昨夜的电话贺徵朝是接了,但一没接受补偿动身换航,二又态度冷淡叫人捉摸不透,面对这尊大佛他是抓心挠肝,思来想去只能上门攒局当面致歉,谁能想到他中途又离开。
秘书有着良好的职业素养,微笑着解释:“贺总有事先忙,您待会儿要是还有什么事,跟我们几位交代就行。”
航司经理只好作罢,临走前不由又看眼那方与他身影交错的女孩。
没人知道她是谁,温知禾也陷入“我是谁我在哪儿”的迷茫之中,这位上一秒还找不着的人,下一秒就出现在她镜头里,甚至活生生站在面前——
贺徵朝看向她手中紧握的相机,敛眉睇她,口吻平和:“在拍照?”
很简单的询问,不带任何情绪,温知禾握着相机的手指略略泛白,应声:“也不是,就太久没用拿出来玩玩。”
偷拍是无意,但快门是按下了,她总不能不认。温知禾抿唇又说:“刚刚一不小心按到快门了,不过没拍到您,只是虚影,您别介意。”
“不会。”贺徵朝眉眼微松,透着轻笑,“有些遗憾,我倒是想看看你拍的照片儿。”
挑不出错的绅士,但未免过分好说话了些。不可否认,因为这句话温知禾是松了口气,她低头展示相机,大大方方地删除刚才的画面。
对上男人深邃的双眼,温知禾也不吝啬客套话,露出招牌性的笑:“您要是需要拍照,随时找我。”
“随时?”贺徵朝捕捉到关键词,缓慢地嚼字,似乎是在考量这两字的分量,毕竟昨夜她也是这么对他说的。
被开不到一小时就暴露自己是无业游民,温知禾虽然不觉得丢脸,心里还是滴血的。她收了收笑意,依旧笃定:“随时。”
贺徵朝并未过多计较她时常挂嘴边的词汇,文质彬彬地问:“如果温小姐随时有空的话,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顿饭?”
“有个忙,或许温小姐可以帮到我。”
他说话时是低眉注视她,给足了尊重,温知禾一米七其实也不算矮,但总是需要仰头看他。
话音甫落,温知禾有些意外,虽然他的话印证了昨夜的猜测,既,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但温知禾实在想不到自己能帮到他什么。
她该谨慎些,但脑海里却不自觉浮现出今早蔡馨的讥讽。
朋友。
——如果她有一个像贺徵朝这样的朋友呢?
这种想法在脑海里一闪而过,驱使她双唇微张,当即答应:“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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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餐饮区的窗边阳光充足且不燥热,温知禾坐在对面,将相机搁置到身旁。
点完餐,温知禾抬头面向眼前的男人,双手垂直放膝,后背也莫名稍稍挺直了些:“贺先生,您可以和我谈谈您需要我帮什么。”
“不过我得事先说明,我是良好公民,不做违法乱纪的事情。”
这话不是玩笑话,她说得很认真。
“你不用担心,温小姐,这事儿是合法的。”贺徵朝轻笑,“我也是良好公民。”
“我需要你在我身边做一份工作,长期工作。”他目光深邃,嗓音温和,“在此之前,我想问你一些问题,这涉及一些隐私,或许会有些冒犯,如果你不想回答我,可以告诉我。”
温知禾点头:“好的,您说。”
“你有男友,或者正在接触的对象么?”
贺徵朝说话时,温知禾是分毫不差地与他相视,他有着醇厚微卷的京调,与这张英俊成熟的面庞适配极了,可话说出口,她却有音画不对等的错觉。
……不过在工作面试评估上,有这种问题也正常。
温知禾如实回答:“没有,单身。”
“目前现阶段有结婚的想法和打算么?”
这不都一个问题。温知禾摇头:“没有,我觉得我还很年轻,现在结婚还太早了。”
贺徵朝莞尔,沉吟片刻:“家里人也这么认为?”
温知禾干脆利落:“没有家人。”
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贺徵朝眉梢略略上抬了几分。
温知禾却笑,声音饱满,让人看不出一丝被冒犯的迹象:“这没什么,如果非要问家人的话,我有两只猫。”
“所以您是想问我的家庭情况吗?”她想了想,又问。
贺徵朝没问,恰好侍应生来送餐,这座酒店常接待外宾,法餐是特色,温知禾点的主菜是胡椒牛排,中规中矩不容易踩雷。
她真的饿了,也不认为和这位先生吃饭有什么可顾及,所以即刻切块塞入嘴中。
牛肉火候刚好,裹满汤汁的肉质滑嫩细腻,很好地满足了口腔味蕾,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分量太少。
温知禾吃两口就剩一半,而贺徵朝的餐盘几乎没怎么动过,牛排在他的餐刀下被优雅地切割,倒是挺赏心悦目。
温知禾咀嚼的频次都慢慢降低了,虽然会有配菜,但她不想吃完牛排还要以切西兰花来掩盖自己的狼吞虎咽。
贺徵朝似乎是看出她有意放缓,温和询问:“不合口味?”
他分明才刚抬头看她,温知禾手一顿:“不会,挺好吃的。”
话题聊到这基本就死了,温知禾懂得如何不让话掉地,她再度开门见山地问:“贺先生,所以您需要我做什么工作?”
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这位先生谈的是字面意思的合法工作,他需要一个合心意的下属,她也需要这种朋友狐假虎威。
在她对这桌逐渐冷却的佳肴意兴阑珊时,贺徵朝放下玻璃杯,掀起眼皮缓缓道:
“和我结婚。”
如果视网膜倒影的是一部电影,温知禾或许还会因为此情此景这种台词心动,但——结婚?她没听错吗?他是在和她说这件事?
温知眉心跳了跳,这都已经不是音画割裂,而是认知上的颠覆。
“你不用怀疑自己听错。”相视无言的第三秒,贺徵朝徐徐开口,嗓音有种淡雅的浸润性,“我说的就是和我结婚。”
这般笃定的陈述句掷地有声,像音箱在她耳畔扩音到极致,震得她心律更紊乱。
温知禾干笑两声,说出那句不尴不尬的经典台词:“先生,您真会开玩笑。”
贺徵朝低眉,回以同样经典的否认:“不是玩笑。”
阅览影视剧无数,温知禾对戏剧的套路几乎有着八九不离十的预测,可一旦搬到现实、面前,她只觉得……这太荒谬了,太不切实际了,是不是再等等,她还能等来自称亲生父母的富豪找上门?
冷静,冷静。温知禾在心里对自己说,战术性地拿起水杯一饮,清冽的柠檬涩味刺激味蕾,她只抿了一小口,没舍得放下,依旧握着玻璃杯放在唇前。
视线越过杯口,细细盱衡男人成熟英俊的面庞,自眉骨到鼻梁,温知禾只看出他的泰然处之、古井无波,似乎为证明并非为玩笑话,他连笑意都一并敛去。
温知禾不认为,像贺徵朝这样的人会和她开这种玩笑话。
但她也不会自以为是到贺徵朝能对她……求婚。
这算是求婚吗?
她需要打个问号。
她被震撼到沉默失语,而面前这位先生,这位罪魁祸首,却以漆黑的双眼安然如故地凝着她。
似乎只要她不开口,不接这茬,他就不会将话题延伸下去。
温知禾缓慢放下玻璃杯,指头轻轻抠动玻璃杯内陷的纹路,声量放低:“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