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穗竹
是控诉,在他看来也许会很幼稚。
温知禾盯着?那一动不动的聊天记录,直到手?指长摁发出去的气泡,才发觉已经?过了撤回的时效。
手?机熄屏,温知禾打?算离开这间教室,刚抬头眼前又多了两个学生,穿着?同?样的学士服,腼腆地指了指外头:“你是温同学吧?有个领导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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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校期间,温知禾曾因为举牌视频小火过,又还?是博主,同?届里确实小有?名气,但不多。燕北大?学人均卷王,遍地都是各方面?的人才,所以她不认为大领导会特意找上她,除非他们口中的领导与她有?渊源。
眼前的中年男人一身?西装革履,是刚才还?在台上说?祝词的领导,温知禾的记忆还?不错,也能通过他身?边人的只言片语里得知,这位是航空大?学的院校代表,姓贺。
光是姓氏的相同?点,温知禾便很快理清思路,明?白他是贺家的人。
对待德高望重的领导、家中长辈,温知禾自会收拾好情绪,用最得体的模样应对。
人走?后,关上门,只有?自家人,说?话也敞亮。
“阿朝现在人还?在港城,事太忙,没来得及赶过来,就?让我多照顾照顾你。刚才被人和事耽搁了一会儿,闲下来这才托人找你过来。”贺延明?简单地说?了来龙去脉,笑着?眼角的皱纹更深,替她斟了杯茶,“这还?是我作为他的伯伯,头回见你。”
温知禾乖顺道:“伯伯好。”
贺延明?慈眉善目,一派和蔼可亲,即便是长辈领导,说?话也风趣幽默,并不会给她施加太多压力。
他过会儿会与几个领导吃个饭叙叙旧,把她叫来既是想携她一起,顺便……庆祝她毕业快乐。
温知禾大?为震撼,滴水不漏地婉拒了。虽然这种出席这种大?场面?,有?利于进入更宽广的关系网,积攒深层次高段位的人脉,可她实在无福消受。
贺延明?也没强求,在一盏茶的时间里,简单与她闲谈一二,便让人送她回家。
来接她的是家里的司机,温知禾坐在车里,旁边立着?一捧向日葵,后备箱里竟也是满满的玫瑰。
毫无疑问,这是贺徵朝送的,但更令她没想到的是,旁边这捧向日葵,其实也是他送的。
一分钟前,陈笛向她主动负荆请罪,说?是自己记错本科和研究生毕业典礼的时间,她要送的花束明?天才到。
典礼结束,峰回路转,温知禾看眼旁边的花,想到后备箱的玫瑰,最终视线定?格在没携去饭局的蛋糕,心里说?不复杂是假的。
短指甲陷进掌心间,再看亮屏的手?机里那两句控诉,温知禾的面?颊微微发烫。
……她就?是太有?羞耻心了。
贺徵朝明?明?答应过她要来,何况有?事不能来,分明?可以提前打?通电话,发条短信。
温知禾轻咬下唇,手?间的手?机响动,屏幕里多了两条消息。
贺:【前夜给你发过消息,和你提前说?明?过情况,但你似乎并没有?收到。】
贺:【花和蛋糕是托人送给你的,现在收到了吗?】
前夜……前夜她拉黑电话,屏蔽消息了。
温知禾怔忪,渐渐想通。
因为不占理,现在羞耻心更重了。
她没好意思顾左右而?言他,只回三字:【收到了。】
【不开心?】
贺徵朝是秒回。
温知禾也很快回应,违心道:【没有?。】
贺:【那电话是打?不通,还?是故意不接?】
无形的压迫感在攫取她的呼吸空间,温知禾沉默两秒,不敢不回,却又主动认错:【不想接。】
上方不再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映入眼帘的是一通来电显示。
即使早有?准备,温知禾的心也颤了下。
体温上升,手?心在出汗,逆流到额顶的血液敦促她面?颊发烫,双唇干涩。她不反感这种感觉,甚至心跳加快,对此隐隐有?期待感。
被管教,被训斥的期待。
温知禾闭眼吐出浑气,连接蓝牙耳机,点开了接听键。
“现在接我电话,肯理我了?”
入耳的男声磁性低沉,没有?迂回的开场白,透着?几分浅淡的温意,不论从声腔还?是话语,都让人觉得是好好先生。
但刚才的压迫感不假,否则她的胸腔不会震颤到现在,这是贺徵朝一贯的习惯,先令她放松警惕,然后箍着?脖颈一击命中,不论是言语周旋,还?是床上。
温知禾既厌烦又喜爱他给的感觉,复杂的心绪萦绕胸口,她选择C选项,不回答。
贺徵朝没有?过多盘缠于上个问题,接着?问:“气我没来?”
她当然可以继续保持沉默,也可以说?些好话迎合他,这是从前经?常使用的套路,好让自己没那么难捱他的训诫。
但温知禾就?是觉得心里闷闷的。
她如实说?,他会怎么对她?不远万里回来,在她的手?心、脚心、臀上掌掴吗?
或许她真的需要热烈的,火辣辣的感觉,好让自己舒坦些。
真的昏头了。
温知禾在心底对自己说?,一鼓作气,对他坦言:“……是有?点生气。”
她的声音低低软软的,透着?浓厚的鼻音,像屋檐下雨后初歇,还?未散去的郁热。
要学会坦诚,要伸舌头给他看,要舔舐自己的伤口、剥开自己的洞口、要一览无余,这是贺徵朝教会她的事情,而?她做到了,闷声责问:
“你是不是根本不在乎我啊……”
第43章 一个人
贺徵朝料想过她会如何否认, 如何曲意逢迎,千百种的应对方式, 唯独没想过她真会坦诚应下,还对他撒娇。
他开?始思量这其中有几分真情实意,但他忽然发觉,计较这些毫无意义?。当下她愿意演,怎么演,只要?演给他看的戏是动人的,即便?为假象也无所谓。
没能到场参与她大学?本?科生涯唯一的毕业典礼, 确实为一大憾事,可眼前有更重要?的事值得他处理, 他不得不去做。即便?遗憾, 温知?禾比之贺家的女孩;毕业典礼比之未婚先孕, 孰轻孰重,贺徵朝还是分得清的。
前者好哄, 给些碎金甜头即可,后者若是不管不顾任其堕落,只会后患无穷。
诚然,这段时间他确实是有些在意她,但很遗憾,他并不能为此迁就她。
不待他回应, 话筒里的女声又软了一个音节:“你给我送花,送蛋糕, 我确实好受些了……”
“但你主动承诺过的事不兑现,我会很难过的。”温知?禾吸了吸鼻子。
这番服软的话幼稚又真切, 贺徵朝停了一息,忽而轻轻笑叹:“嗯。”
“下次不会让你难过。”
——又是一句承诺。
温知?禾哑言, 有点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她已经足够坦诚了,可他却好像不甚在乎,轻拿轻放。
“这次零花钱再?上调10%,作为补偿如何?”
50%的上调额度,每月进?账一百五十万,这的确是个极其心动的补偿条件,换做从?前,温知?禾是会心满意足。
但她现在对金钱似乎逐渐脱敏,尤其是对从?未摆在面前的一串冰冷数字。这太?何不食肉糜了,分明从?前她不是这样的。
温知?禾深吸口气,决定挂断这通乱七八糟的电话。
“好。”
“我知?道了。”
她挂得干脆,并未提前请示,和平日给人的反应不太?一样。
贺徵朝看了会儿手机屏幕,按了按眉心,没多在意,转而给助理打?去电话,淡声吩咐:“下飞机以后,安排最好的医生,尽快。”
挂了电话,贺徵朝站在门?口,通过竖窗看了眼里屋的情况,漆黑如墨的双眼平静得仿若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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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私人医院调养的这两天,贺宝嘉除了吃吃喝喝做日常体检,就是摆弄花草,心情还算不错。
见杜野的这天,她满怀期待,却没想过他是真来割席的。
贺宝嘉自是清楚有大哥在施压——可大哥也没有隐瞒她,只是稍稍露出指缝里的一点利益,对杜野进?行一场不算太?困难的测验。
她同意了这场测验,即便?她深知?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可杜野完全不加掩饰,竹筒倒豆子似的就是对她劈头盖脸的训斥,说她是不是不在乎他的前程了,说她是不是要?毁掉他的工作……
贺宝嘉承认,她就是贱骨头,恋爱脑,不见棺材不掉泪。人一旦开?始倔,哪里是被骂一顿就能清醒的?不然她怎么还会隐瞒怀孕直至五个月大都不肯打?。
真正?让她顿悟的,是怀孕过后的各类抑制不住的生理反应,是护士医生向她科普的每一件产后后遗症。
贺宝嘉确实没那么爱护自己,可她也惶恐不安。
大哥向她下达了最后一天的通牒,倘若她再?不乖乖听话,可能连贺家的帮助都会失去。
贺宝嘉只能剖肝泣血,咬着牙点头同意,隔天贺徵朝便?派车送行,而他也全程陪护。
四平八稳的轿车上,贺宝嘉抑制不住地想呕吐,呕吐袋已经用掉了两张,再?用第三张的时候,她虚弱地抬起头,就见贺徵朝阖眼养神,开?了半边窗。
贺宝嘉来不及咂嘴表示不满,胃口的翻江倒海便?迫使她没忍住:“呕……”
贺徵朝深深地压下一息,偏过头,再?将车窗开?得更大。
私人飞机的座位宽敞开?阔,登机之后,贺宝嘉就被安排在单独的隔间。
如此被百分百地隔离,贺宝嘉即使再?不敏感也能感觉到,来自亲哥浓厚的嫌弃。
她绝望又无助地想,她大概是真的自作自受,怀了个噩梦存心让自己不好受,倘若那个人,对她保留有一丝一毫的爱,她或许还会义?无反顾地奋力抵抗到最后一秒,直至孩子呱呱落地。
到那个时候,她会给它最好最好的爱……可现在她必须和它说再?见了。
捱到深夜,贺宝嘉压抑的情绪占上风,为让这个小孕妇心情别太糟糕,以免影响手术,贺徵朝不得已放下手头的工作,和她共进?晚餐,谈谈心。
即便?已经二十几岁,还怀有身孕,这个女孩仍然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恳请他一定要?和嫂嫂——也就是温知禾,生下一个可爱的小baby,让她聊以慰藉。
原谅他的智商和逻辑没那么下沉,跟不上这女孩的脑回路,实在想不通这是怎么个聊以慰藉法。
事实上,他从?前没考虑过的事,确实在这段时间深受贺宝嘉的影响。
一段亲密关?系,如若没有足够牢固的纽扣,实在不堪一击,可孩子又怎么会是这枚纽扣?贺宝嘉与杜野,宁棠贺承则……都是不堪又可笑的案例。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缘故,在一段不算冗长的睡眠里,贺徵朝竟真的梦见,自己和温知禾有一个可爱又漂亮的小女儿。
在苏醒之前,一切的不合逻辑,总会被怪诞的沉浸感所掩饰,就比如梦里他已经头发花白,温知?禾却还是鲜艳年轻;就比如女儿一天天长大,成人以后完全是温知?禾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