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穗竹
贺徵朝自是无法做到在众目睽睽下,干出不理?智的事。
这不仅妨碍工作,也违背他三十二年以来的克制。
他在脑海里很平静地转过一遍,如何惩治婚姻破坏者的办法。删除戏份,不行,这是温知禾的电影;雪藏不错,但得?在电影宣传之后。
事无巨细,他已?经将温知禾所?有要考虑的事放在首要位置。
贺徵朝心底轻哂,松开领带结,挪步转身。
几米远的距离,如此多人的注目下,唯独他的目光灼热难捱。温知禾像飞蛾,隐隐有了一丝飞扑的冲动,这冲动不应该,就算有,也只能是因为……怕他阻拦电影上映。
她心底七上八下,回到监视器的座位上,看了眼那段演绎,有些坐立难安。
刚巧中午送来盒饭,温知禾的大脑风暴得?以停歇,有了准确的方向?:“这块儿不要了,就先到这儿,大家去吃饭吧。”
对于温知禾的准点放人行为,全?剧组的成员都很习以为常,毕竟她平时再怎么风风火火,也不会?刻意?拖延时间让大家吃不上饭,不过,“不要了”?
谢副导来沟通,确认不要这场戏,便亲自向?两位演员递话。
其?实这场戏,原本是打算让另一位27岁的女演员来演,但拍到现在,18岁的林默桐通过妆造改变,已?经顶下了成年后的女主戏份,哪怕已?经成年,再让年纪小的女孩拍,也不太合适。
止步于拥抱,一会?儿再补一段即刻。
交接结束,温知禾没有让小雪帮忙领盒饭,还坐在马扎椅上。
小雪观她略显局促的模样,俯身用耳语道:“贺总说去那家咖啡店等你。”
温知禾偏头看了会?儿她,干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小雪装糊涂:“姐那我先去吃饭了。”
温知禾点头目送她,不由看向?后方。
那里开了家很有情调的咖啡店,曾在网上小火过一段时间,温知禾对网红店向?来抱有偏见,后来喝了几回这里的拿铁,才稍微有所?改观。
桌上的拿铁还剩半杯冰块,温知禾平均一天会?喝两杯咖啡,这也是她每晚睡得?少的缘故。平时都是小雪帮她订购,温知禾鲜少亲自去买。
她没什么胃口,经常一天只吃一两顿饭,早上的麦当劳还没消化干净,买杯美式正合适;小雪又要去吃饭,自给自足没什么大不了。
理?由寻得?充分,温知禾人已?经站在咖啡店门?口。
她还没进去,隔着玻璃门?,便看见高了自己一头的男人。
刚攀上门?把的手不自觉松懈,这扇门?却借由内力往里推去,头顶的风铃清凌凌作响,温知禾嗅到男人专属的气息,清冽的,幽淡的,与这家木质风格装潢的咖啡店浑然相衬。
失去玻璃作隔阂,温知禾面容怔忪,先发制人:“我来买咖啡,你让一下。”
“拿铁?”他稍稍提起手边的牛皮纸袋,口吻平静稀松,“已?经买好了。”
温知禾不确切地蹙起眉:“你……给我买?”
贺徵朝极轻地笑了下:“还会?给谁买。”
店内人流量不算少,刚巧有人要出来。
贺徵朝推着门?抵在外方,替来者把门?敞着。他生得?高大,面容疏朗,身着西装一派精英气质,默不作声地帮忙扶门?,很难不让人心生好感。
走?出来的两个女孩明显还是学生,生涩地一同道谢,没走?远就开始叽叽喳喳地交头接耳。
门?扣上,入户风铃又响,扰得?她耳根不清净,贺徵朝深深地看着她,虽是问话,更像陈述:“来找我?”
温知禾仰起下巴,立即否认:“我都说了是来买咖啡。”
贺徵朝哼笑一息,笑意?不达眼底,语气很淡:“来买咖啡,遇见我是凑巧。”
“为延长这场巧遇,我把这杯咖啡送你,愿意?被?收买么?”
他再度把咖啡纸袋递给她,说得?文质彬彬,斯文平和,不仅好说话,言语里还不乏轻哄的浪漫。
倘若他继续套话,温知禾难免破功,理?不直气也壮地打脸刚才的反话,说,对啊就是来找你怎样。
但他没这么说,就像真认同她拙劣的装腔。
温知禾向?来吃软不吃硬,也懒得?再掏这份钱,不过她没接,双手后负交叠拧着,轻声嘟囔:“你帮我拎。”
贺徵朝略一颔首,手臂自然下垂,垂眼不着痕迹地说:“事实上我很高兴,你能在碰巧的时候来这儿见我。”
他又强调她的不经意?,第二次,温知禾感觉他像故意?揶揄。
她忍无可忍,瞪眼他:“还不是你让小雪转告我,我以为……”
“以为什么?”贺徵朝唇角轻牵。
“……”
温知禾偏过头,不搭腔。
贺徵朝暂且不知她将目光转移到何处,他心下轻叹,不紧不慢地承认:“如果你说的‘以为’指的是我看到你和别的男人拥抱而生气,那确实有。”
“从11点45分起,直至现在12点整,整整15分钟,我都在气。”他没看腕表,说得?精准,双眼落在她身上,凝瞩不转,“但你来见我,这些坏心情很快就烟消云散。”
温知禾心里感觉被?什么撞了一下,不疼,闷得?很:“你凭什么生气,我那是工作,那么多人看着呢……”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贺徵朝回了两声,一次又一次:“但我没那么大方,也做不成坦荡又若无其?事的旁观者。”
“我不会?离你太远,去一个你不知去向?的地方,所?以才让你的助理?转达给你。你来或不来都可以。”
“你不来,我或许会?在这里喝一杯咖啡,消解这没道理?的坏心情;你来了,坏心情就跑得?快。”
他说得?若有其?事,还带了点哄小孩的口吻。
温知禾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但听着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泛酸。她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贺徵朝凭什么可以这么说?说得?好像跟真的一样,骗人的吧……
“早知道我就不来了。”温知禾皱着眉,发狠得?可爱,“让你自己受着,装什么。”
“咖啡给我!”
她蛮不讲理?极了,贺徵朝随了她,把咖啡杯掏出来,自己拎着空纸袋。
温知禾双手捧着饮了一口,这杯拿铁只加奶没加糖,涩味在腔内漫开,苦得?她眉头皱得?更深。她本打算说自己是想买杯美式,你买错了,但眉头一皱,她只能把这话往喉咙里咽。
她不知贺徵朝的忍耐极点在哪里,最近似乎已?经习惯在他身边做些蛮横的事。他很少生气,见过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他很少对她摆冷脸,许多话都会?直言不讳,生气、喜欢、爱你,下流的,甜蜜的,什么都能平静从容地说出口。
即便她就算谈了一百场恋爱凯旋,在他面前?估计也会?丢盔卸甲,没有任何扳倒对方的余地。
是年龄的问题,还是身份的问题?温知禾暂且不知,拿铁好苦,比她自己买过的所?有拿铁都苦。
温知禾一股脑喝了半杯,终于难以下咽:“……你买的拿铁好苦。”
他给予的回答是无可救药的满分,她没法挑刺,干脆从这杯咖啡说起。
说完,扭头看向?他,唇畔便被?他的指腹擦过。
“你喝的是我的心情。”
他垂眼,轻搓指尖余留的温软:“算是一个小小的惩罚。”
惩罚。
遥远到变得?好陌生的词。它伴随着暧昧,性?.爱,以及温知禾自认为的在意?与关注。
仅仅一杯苦到吐舌的咖啡怎么会?等同于这些,当做小惩罚也乏善可陈。
对望他漆黑的双眼,温知禾很轻地砸吧嘴,偏过视线放下咖啡杯。
他的眼神有种?分分钟会?扣着她后脑勺深吻的倾向?,所?以她不再看,但下一秒,那杯咖啡便由他拿起,对着咬过的边角,一饮而尽。
温知禾是怎么知道的?没开盖的咖啡杯只有那一个接口。
旁边是垃圾桶,贺徵朝扔了进去,手中清闲,颔首睇她:“我送你回去。”
温知禾觉得?古怪:“……就这么简单?”
“什么?”
“你真的不生气了?”温知禾感到别扭,又瓮声瓮气补充,“当然,你生不生气也和我没关系,我就随便问问。”
树荫下的热意?不比阳光直射好到哪里去,冰饮解渴不解热,温知禾的面容晕染上一层薄红,像熟透的水蜜桃。
贺徵朝以目光描摹她的面颊,仔细到纤毫的汗毛也能看得?见。
去亲吻她。
他的心底无数次产生这种?念想,也确实遵循欲望,冲动过几回。
但理?智告诉他,现在并不是好机会?。
贺徵朝压低眉眼,眸色更深:“你再随便问下去,我反而不会?生气,亲爱的。”
“你哄人很有一套。”他冷不丁地予以夸奖,湿热的气息像打转落下的片叶,扑簌簌而来。
的确有片树叶落下。
贺徵朝不动声色地摘去那支叶子,温知禾甚至来不及看它是什么形状、什么颜色,便被?他藏匿在掌间,徒留很轻很轻的触感。
她的思绪一会?儿被?从天而降的落叶拉扯,一会?儿被?他莫名其?妙的话堵得?转不过弯,当她想反驳自己没哄他的时候,已?经被?他牵着带到片场。
“好好工作,我会?在旁边陪你,直到三点半。”
贺徵朝留下这句话的同时,温热的掌心也适时地松开她的腕骨。
温知禾喉咙发痒:“要盯着我,你不是有助理?……”
“我亲自看会?更好。”
温知禾不解,问得?很快:“难道你没工作的吗?”
“刚忙完,现在是休息时间。”贺徵朝也答得?及时。
温知禾停顿两秒钟,很轻地“哦”了一声:“随便你,不要给我添麻烦,片场的规矩就是我的规矩,不要干蠢事。”
女王般的发言在贺徵朝听来可爱又骄矜,他唇角的笑意?更深,很自然地延伸话题:“你认为我会?做什么蠢事?”
温知禾被?问到了,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今早在脑海里模拟的抓马大戏并没有上演,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贺徵朝可不是个撒泼蛮横的男人,他只会?玩阴的,让那人心甘情愿地替他数钞票。
温知禾喜欢给自己数钞票,才不想给他数。
此刻他的注目像精妙的摄像头,一定已?经按下录制键,亟待捕捉她话语里的漏洞,令她羞赧、令她无力辩驳、令他自己得?偿所?愿。
她的胸口高涨得?厉害,已?经抵达不妙的边界线,脸也好烫。
“你自己想!”
温知禾不想掉进陷阱,抛下这句话,火急火燎地快步往里走?。
最后一步,她站在马扎椅旁,回头望去——
人群里,温知禾分毫不差地望见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