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多梨
“可是,”千岱兰说,“我今天过来,其实是想和熙京分手。”
说这些的时候,她一直在留意叶洗砚的表情,忐忑不安,不确定对方还会不会提供帮助。
毕竟,在此之前,他们之间最坚固的那层关系,也是叶熙京作为纽带而存在。
听她提到“分手”,叶洗砚没有流露出任何惊讶,只是右脸颊的浅酒窝消失了。
千岱兰无法从他脸上来分辨喜怒。
除却那晚的狼狈,这个人做什么都是淡淡的,就像妈妈刚蒸好的一锅白米饭,纯香,没有酸甜苦辣咸。
“所以,”千岱兰说,“感觉会有点尴尬。”
“所以,”叶洗砚用了她的语气,重复了这两个词,颊边的那个小酒窝又浅浅露了出来,“岱兰,你想让我帮你?”
千岱兰问:“可以吗?”
“可以什么?”他明知故问,“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千岱兰说:“想让哥哥帮我拒绝掉……阿嚏!”
话没未说完,冷风吹,她的连衣裙露着两条手臂,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打一个喷嚏是有人想,连续打两个是有人骂,持续打三个是感冒了。
千岱兰认为一定是叶熙京在想她。
但她现在只想和他尽量和平地分手。
“什么?”叶洗砚弯腰,倾身,侧一侧脸,将有酒窝的侧脸压下,右耳朵靠近她,问,“抱歉,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想让哥哥帮我拒绝掉,”千岱兰说,“感觉去要分手的男友家中去,很奇怪。”
“我可以帮你拒绝掉这一次,以后呢?”叶洗砚直起身体,他说,“你有想过之后吗?”
千岱兰神色怔怔。
天色已晚,做成复古式样花边的精致路灯在他身后,再向上,是西餐厅的彩色圆玻璃花窗,被里面的灯照出五彩斑斓的璀璨,很像沈阳天主教堂上的那个小圆彩窗。
不知怎么,在这个日渐转凉的夜晚,千岱兰突然间想家。
叶洗砚看着她的脸上真实的迷茫。
“我不知道,”千岱兰说,“如果实在不行,我就换一份工作。肯定还会有其他店招导购——”
叶洗砚没打断她。
他始终噙着一点笑,看千岱兰。
她一开始还有点迷茫,但越说越快,越说越顺,也越来越轻松。
“高端牌子卖不了,也可以去中低端,我在广州和沈阳都做过,也去过哈尔滨的金太阳,”千岱兰诚恳地说,“个人服装店也行,批发市场也行,我有手有脚有美貌的,要脸有脸要身材有身材要脑袋有脑袋的——活人不能被尿憋死,我肯定也不会混到没饭吃。”
叶洗砚忍俊不禁:“我第一次听人将……和饭并列。”
千岱兰却觉轻松多了。
妈妈说她是那种“屎不拄腚不拉”“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儿”的性格,文雅一点说,就是喜欢“临时抱佛脚”。
不过,叶洗砚居然连“尿”这种字都不说,真是文明人啊。
“就是这样,”千岱兰说,“谢谢哥,我——”
她站起来,打算找个地方,换掉身上这些昂贵的裙子,还给叶洗砚。
“你能这样想,很好,”叶洗砚说,“刚好,今晚我也要回去。”
千岱兰:“嗯?”
“我能帮你解围一次,但不能次次都能帮你,”叶洗砚说,“尽量今天就说开,免得以后再拉扯不清。”
千岱兰说:“谢谢哥哥。”
她又说:“刚好,身上的裙子也得还给哥哥——按道理,我应该洗了之后再还的,但我感觉这种料子好像不适合水洗;干洗的话,我又舍不得花钱——”
叶洗砚闷笑一声。
“送你了,你就留着,”叶洗砚问,“怎么这么着急脱下来,穿着也不舒服?”
“身上还挺舒服,心里不太舒服,”千岱兰老实巴交地说,“它太贵了,贵得能买一辆小轿车——把一辆小轿车穿身上,我特别有心理压力。”
“这话可不能对买衣服的客人说,”叶洗砚笑,“你留着吧,就当是我妈妈送你的礼物。”
千岱兰终于说出口:“我还没来得及当面向阿姨道谢。”
“没事,”叶洗砚说,“她喜欢送你这样的漂亮女孩衣服,不要有心理压力。”
他又打趣:“现在习惯把一辆小轿车穿在身上,将来你也会习惯多穿几辆小轿车。”
千岱兰心里说还是算了。
她就算发达了,也未必舍得花钱买这么贵的东西——衣服首饰而已,还不如给爸爸妈妈先换套房子,让他们能舒舒服服地住到新家里;还得把老人的墓修一修,让老人也住上“风水好宅,阴间小别墅”。
有了叶洗砚的保证,千岱兰心中自在了很多。
不知怎么,叶洗砚亲口保证的东西,都能给她一种极可靠的安全感。
她不用担心会失望。
过多的期望是可怕的自毁倾向。
千岱兰尽量控制自己减少对人的期待,期待别人好比饮鸩止渴。
沉溺于被爱也会退化成小傻瓜。
其实,千岱兰到现在都不太清楚叶洗砚的家庭情况,也没有见过叶女士;叶平西比她想象中年轻,的确长得一表人才,这么大年纪了,身材还可以去做男模,不然也不够格做赘婿。
林怡的疯狂,千岱兰叶见识过了,今天晚上吃饭时,她感觉到林怡不高兴地看了她好几眼,看口型,应该是对旁边人讲她“看把她得瑟的,骑洋马、跨洋刀、当啷当啷满该撩。”
还有叶平西现在的妻子,看起来也就是三十岁出头,皮肤很白,不怎么爱说话,眉宇间有淡淡愁容;无论对林怡,还是对其他人,都是毕恭毕敬的,一直低着头。
叶平西说邀请她回“家”,就是他和现在妻子在的家。
独栋小别墅,三层,有小阁楼和地下室,装修很豪,又土又豪,红木和不要钱似得,哐叽哐叽地用,各种龙凤雕花,搭配水晶大吊灯,还摆了个两米多的鳄鱼皮桌子,客厅的大沙发背面木墙上,还挂着一整只白色北极熊毛皮标本。
美感不重要,重要的是看起来就很贵。
千岱兰和叶洗砚都被安排在二楼的客房中。
她冷不丁意识到,叶洗砚在这个家里,没有自己的房间。
但叶熙京有。
不知道叶洗砚和叶平西说了些什么,总之,今晚的千岱兰不必担心和长辈谈话;二楼有个专门打棋牌的房间,叶熙京让人准备了酒和水果,想和千岱兰好好聊聊。
千岱兰要求叶洗砚必须在场。
因为情绪失控的叶熙京很可能做出奇奇怪怪的举动,而她所了解的、最能震慑住叶熙京的,就是带他到大的叶洗砚。
之前叶熙京也提到过,说父亲工作忙,偏偏对他学习成绩要求很高;妈妈性格偏执,三天两头闹着要喝药上吊——一家里面,只有叶洗砚这个哥哥是正常人,像正常的哥哥,情绪稳定地照顾他。
后来,叶洗砚因为花生过敏差点死掉,才被亲生妈妈接去杭州。
叶熙京能长得像个正常人,少不了叶洗砚的关照。
有叶洗砚在场,这场分手前的正式谈话显然冷静了不少。
叶熙京心情低落,哥哥在,他很多话都说不出口,便要求打牌。
牌打开了,话也就说开了。
千岱兰会的不多,在沈阳常搓麻将,可惜现在只有仨人,那就玩纸牌,玩的是斗地主,千岱兰虽然没玩过斗地主,但玩过“打娘娘”,也叫“跑得快”,玩法和斗地主很相近。
打了两轮,连赢两轮的千岱兰也就摸清楚了规则。
打完五轮斗地主,五连输的叶熙京心情更低落了。
第五局和他分在一起的千岱兰也恨铁不成钢:“你刚刚咋出的牌?三个二带俩尖?就这么呼撩呼撩地出了?”
叶熙京说:“我这不是想砸一把大的压住我哥吗?我哪知道他手里还有炸弹?要是我刚刚把他拦下了,给你喂张牌,你不就顺利出去了?”
“记牌啊记牌,咱们打到现在,没有一个人出三,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三都在你哥手里,他手里四个三啊,”千岱兰说,“用腚想都知道他手里肯定有炸——你咋这么糊涂呢?”
不知道怎么,叶洗砚咳嗽了两声。
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叶熙京把手里的牌重重地往桌子上一砸。
啪啦一下,桌上打完、堆成薄圈的纸牌被他一激,呼呼啦啦掀起几张,震了一下,反着面儿跌下去。
“是,我就是糊涂,”叶熙京说,“打牌打不明白,谈恋爱也谈不明白。”
千岱兰安慰:“没事,你书能读明白就行,好歹占一头。”
“我宁愿我书读不好,”叶熙京看叶洗砚,“哥,能回避下吗?”
“不能,”叶洗砚喝茶,他不看两人,随手拿了本杂志,慢慢喝酒,慢慢看,说,“继续。”
“好的,谢谢,”叶熙京再看向千岱兰,问,“我不知道我哪里做错了,正常情况下,吵架闹分手,你不得多说说我哪里错了,说我哪里不好——世界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你告诉我,我改,不行吗?”
“不是,”千岱兰说,“分手的话,也不一定是谁不好,我承认,现在闹成这样,咱俩肯定都有责任。但你想想,要是房子着火了,你现在留下来想到底是谁的责任,是不是也没这个必要了?是不是得赶紧先跑出去再说?”
叶熙京看着桌上的牌。
其实,这一把,他的牌很好。
大王,三个二,两个尖,俩k俩Q俩勾俩十俩九。
闭着眼睛都能打赢的牌面,还有千岱兰坚定地作为他的盟友,可……怎么就打输了呢?
怎么就输成这个样了呢?
他该指责是千岱兰手里拿的牌太烂了吗?
可是她每局的牌面都不好,之前也连赢了四局——如果不是他,这一把,她单打独斗,未必能输给他们。
她有着能将一手烂牌打出胜利的聪明头脑和能力。
可惜叶熙京意识到的时候太迟了。
“我不想分手,”叶熙京看她,“我会改。”
“哎不是……我都说了,咱俩之间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就是,现在不合适,真的不合适;你还在上学,思想还是个学生,但我不行了,我得考虑吃考虑穿,考虑下个月的房租怎么办——我没时间和空闲陪你在那里风花雪夜,我得上班得养自己啊,”千岱兰叹气,“你也是,咋逮着一个屁嚼不烂呢?来来回回就这一句,黏牙捯饬的,唉。”
叶熙京低落:“别分手,求你了,再等我两年,我能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哎你这……”千岱兰已经不想继续叹气了,叹气会叹走财气和好运气,她说,“别说这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