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多梨
“你呢?”麦姐听出不对劲,“你不给自己留点?就这么去北京?没点本钱,你想咋赚钱?北京那地方东西贵,衣食住行样样不得花钱——”
“我问过了,租一套差不多得两千多,太贵了,我预备着和人合租,租个小的,一间应该四五百,差不多。”
“合着你早打算好了?”麦姐叹气,“难怪你上个月就和我说,做完这个月就走……哎,好言难劝该死的鬼,腿长在你自己身上,我是拦不住了。别说,你这一走,我还怪心疼的。”
“所以呀,心疼我的麦姐,”千岱兰放软声音,“您先前不是说,有个表妹在商场里当店长吗?您能不能帮我问问,还招不招人啊?”
“别想了,千千,我表妹还是黑大的研究生呢!人家那商场面对老外,得会英语,还得有学历,你初中毕业的去那边,人家根本就不收,”麦姐翻了个白眼,“你这么一走,我临时找人还得花时间;你都不在我这儿干了,我才懒得管你呢。”
“麦姐,麦姐麦姐,我那世界上最好最善良最完美的麦姐,哎呀哎呀,麦姐,你别走啊,”千岱兰放下一次性塑料圆盒里的土豆粉,追在麦姐屁股后面跑,哄她,“我去了北京又不是不回来了,万一要是真混得不好,还不得灰溜溜地求麦姐给我个活干、给口饭吃?可万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发达了,我还是给麦姐买上次好用的那个眼霜——啊不,我送给麦姐更好的,最新潮的衣服——麦姐麦姐——”
“别喊我,没结果。”
……
当天晚上,家里面,头顶风扇呼呼地转,麦姐捂着手机,笑。
“是是是是是是,我知道,你那边有要求,但这小丫头确实机灵,脸也好看,我打包票,你就没见过比她再出挑、再掐尖的姑娘了——记得不?去年年底,你来我这边,还夸她好看来着,像大明星——就是那个!是不是记起来了?对,我用的那瓶什么吊——嗷,迪——奥眼霜,就是这小丫头送的,一瓶四百四十块呢,人去北京,特意给我买的。多好多乖啊,这姑娘,这么贵也舍得送我。”
麦姐瞥一眼桌上的瓶子,舍不得用,小小一瓶,每次涂薄薄一点,一年过去了,眼霜还剩个底。
“刚满十八,哎,这学历上,确实没办法,对对对对,但这小丫头片子会英语,一嘴英语说得贼溜,哎,可不是我胡说,”她一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摸住遥控器,将电视声音调小,“上次跟我跑广州拿货,碰到几个老黑,叽里呱啦说鬼话,人家小姑娘一个人,愣是帮忙指了路。还都是看书听MP3自学自练的——你说说,这么聪明的,错过了你去哪儿找?”
电视上的音乐声极小。
“流~星~飞——!带~我~飞——!!!”
“好好好好,行行行,哈哈,”麦姐说,“亲表姐能骗你么?这样,小丫头你先看看,合适的话就留下,不合适就赶紧给我退回来——人一孩子挺可怜的,难得上进,我也总不能留她在我这小批发市场干一辈子,是吧?好,好,行,嗯。”
放下手机。
麦姐动了动脚,才发现洗脚水冰凉冰凉的。
她站在洗脚盆里起来,弯着腰去够桌上的杯子,拿在手里,灌下一大口。
“我只能帮到这儿了,”麦姐自言自语,“看造化吧。”
千岱兰的造化很不错。
刚巧,麦姐的那位表妹,麦怡,在北京某商场里的连锁女装品牌做店长,手底下走了一个导购,正在招新的。
该连锁女装品牌算得上国内一线,对导购的学历也有要求,起码得大专毕业——像千岱兰这样,学历直接就不符合规则。
但有了麦姐牵线,再加上她自身的确长得够漂亮,麦怡印象深刻。
服装店导购么,尤其是女装,在应聘时,对相貌身高都有要求。再加上那个导购离职得突然,面试了好几个都不合格,麦怡也就点头同意了千岱兰来实习,也算是送表姐一个人情。
九月初一,千岱兰整理好行李箱,和爸妈一块吃了饺子,买了铁岭到沈阳、从沈阳到北京的火车票。
这一次,她行李箱中塞得满满,两套内衣内裤,两套运动服,一件薄羽绒,一双运动鞋,几根黑头绳,一个旧MP3,一支用到磨掉塑料印花的圆珠笔,一个空白笔记本,还有那四册快翻烂、密密麻麻记满笔记的《新概念英语》。
还有钱包里的两千三百元。
千岱兰拉着行李箱,雄赳赳气昂昂地踏上去北京的火车。
遗憾出师不利。
本来约定好来接她的叶熙京,再度爽约。
“对不起啊,兰小妹,”叶熙京说,“我朋友发烧了,我在医院里陪她打点滴;今天没办法去接你了……嗯,我打电话给了杨全,你记得吗?杨全,去年吃饭时见过,那个瘦瘦高高、很白净,戴眼镜的男人,我哥秘书。”
千岱兰说:“我记得。”
干销售这行,锻炼出来的,她见人很准,来过店里的客人,都得生生地记她们的脸,过目不忘,一眼就能认得出。
“嗯,”叶熙京歪着脑袋,用耳朵和肩膀夹住手机,一边小心翼翼地给病床上的伍珂削苹果,一边温柔地和千岱兰说,“他去接你。”
千岱兰说好。
叶熙京早就和她谈好了,现在他和叶洗砚住一块;叶洗砚新换的房子很大,还有一间客卧,刚好给千岱兰住。
这几天呢,千岱兰先住着,等她找到合适的房子,再搬出去。
——这是千岱兰坚持要求的。
下车后,千岱兰拖着行李箱没走出多远,就被杨全叫住。他言笑晏晏,帮千岱兰拿着行李箱,微笑着说,现在按照叶洗砚的叮嘱,先请千岱兰吃晚餐,再送她回叶洗砚的家——
“真不好意思,”千岱兰鞠躬,“麻烦你过来接了——我没耽误洗砚哥的事吧?”
“没有没有,您别这么客气,”杨全说,“叶先生今晚约了人吃饭谈事,估计要晚上九点、十点才散呢,暂时用不到我。您回去后先休息,也不用等他们。”
千岱兰说:“会不会不太礼貌?”
“别这样想,”杨全说,“叶先生说,今晚他不能亲自招待你,已经很不礼貌了。等明天空闲,再为您接风洗尘。”
九月,炎热未褪,杨全带着千岱兰在外面餐厅吃了晚饭,才将她送回叶洗砚的家中。
叶洗砚的房子在玉渊潭附近,站在客厅大落地窗往外看,能瞧见不远处的中央电视塔。千岱兰从进门换拖鞋时就感觉到微妙的局促,她好奇地看着门上的智能密码锁,更好奇地看着杨全一动不动,没有丝毫进来的意思。
“叶先生不喜欢别人进家里,”杨全说,“我就送您到这里了——进去右转,第一间和第三间都是客卧,您选哪一间都行。”
千岱兰又鞠躬,连声说谢谢他。
房门一关,整个空旷、宽阔的房子中,没有一点声音。
千岱兰谨慎地环顾四周,看什么都新鲜,但也规矩地什么都不动。这么大的房子,空寂无声,墙上只挂了几幅字,没有画,也没有十字绣,连表都没有。
她走了几步,感觉拖鞋里有东西在刺她,她伸手一摸,发现是个小标签,拽下来,是个黑色的小圆圈,围成一圈的字母,“HERMES HERMES”。
应该是品牌名字,千岱兰不认识。
没在十三行和深圳见过,估计是个专门做拖鞋的小众牌子吧。
哎……
千岱兰发现自己刚才太紧张,忘掉了。
杨全说,右边哪两间是客房来着?
问题不大。
可以解决。
千岱兰不敢拉着行李箱进去,担心粗糙的轮子会划破漂亮光洁的木地板。
想了想,她最终拎着行李箱的提手,小心翼翼地将箱子抬起来,费劲地打开第一间——
淡粉色的床单被褥,房间明亮,桌子上还摆着漂亮的花瓶,插着一束淡粉淡紫、香喷喷的花。
又打开第二间。
静谧的蓝灰色床单,桌子上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第三间。
同样静谧的蓝灰色床单,桌子上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明白了,千岱兰懂了。
第二间和第三间布置得一模一样,肯定是客房啊!
我真聪明。
千岱兰在心中夸了夸自己,拎着行李箱,聪明地进了第二间卧室。
她以为自己解出了一道再简单不过的逻辑推理题,没有继续观察细节——
她又太过谨慎,被杨全的话吓住,不好意思乱碰,没有打开卧室里的胡桃木衣柜——
否则,只要握住那个金色的把手打开,千岱兰一定会发现,里面整整齐齐地挂着黑白灰淡蓝淡青淡粉的睡衣。
——都属于叶洗砚。
可惜她,太过谨慎。
作者有话说:
Ps:迪奥眼霜参考的其实是2004年的价格啊啊啊我实在翻不到2008年的售价了QWQ
租房价格取当时的均值。
五爱市场原型就是沈阳五爱市场,不过我没去成,所以更多的是参考哈尔滨索菲娅大教堂那边的金太阳商场,和我小时候记忆中的步行街服装店——
别被文中的描述吓到了,听说现在五爱市场和金太阳商场的店家态度好多了,现在一般不会骂顾客啦。
第5章 美酒误人
“很难想象你用什么想出了这个蠢办法,脚趾头,还是脑子?”叶洗砚说,“如果我是你,现在就从二楼头朝下跳下去,被摔坏的脑子也比你现在头骨里的那个东西好用。”
“……你知道,伍珂姐这次是为了帮我忙才生病的,她本来身体就弱,我要是在这个时候不管她,我成什么人了?”手机中的叶熙京解释,无奈极了,“哥,我一开始没打算瞒着兰小妹……岱兰,但是,你不知道,她脾气小,气性大,容易吃醋。上一年,就因为婉茵那些话,岱兰回去后就不接我电话了,还说要分手——你都不知道我哄了多久,才把她哄回来。”
“不然呢?”叶洗砚一手握手机,另一只手按着眉心,“别告诉我你现在不仅辨别能力下滑,而且是非不分。”
“……我上次确实不该让婉茵过来,”叶熙京说,“但你也清楚,一年多了,我和伍珂姐都是清白的。可岱兰很介意这点……如果实话实说,她一定又会伤心。我不想她难受,也不想和她吵架,人总得有点善意的谎言。再说了,哥,我这个月末就该去英国了……”
他欲言又止:“我们没多少相处时间了,我不想最后这点时间都浪费在争吵上。”
叶洗砚面无表情:“所以你选择打电话来浪费你哥的生命?”
“不是,”叶熙京说,“伍珂姐高烧一直不退,医生说要抽血化验一下,抽血得空腹,禁食八小时——”
叶洗砚打断他:“我记得你们去医院已经七小时了。”
“是的,但我中间给她削了个苹果,”叶熙京有预料地抢答,“对不起,我忘带脑子了。”
叶洗砚说:“没关系,我从未奢望过你能带上脑子。”
停了一下,他又说:“也幸好你没带脑子,不带脑子就开始犯蠢了,我真不敢想你带了那浆糊脑子会捅出多大的篓子。”
叶熙京叫:“哥。”
“我可以暂时让千岱兰住在家中,”叶洗砚说,“但我不会替你照顾她——她是你女朋友,不是我的。”
说到这里时,叶洗砚声音中多了严厉:“无论如何,你今晚必须回家;明天早晨,你最好早些向千岱兰解释清楚,我没有替蠢材遮掩的义务。”
“我知道,我知道,”叶熙京感激不尽,“再替我瞒她这一次吧,哥,你知道我和伍珂姐之间什么都没有,我不想她误会;如果岱兰问起你,说我陪哪个朋友去医院,你能不能说是我大学同学?就是潘小贤……喂喂?哥?——”
叶洗砚没心情听弟弟继续说话。
他关掉手机,洗干净双手,刚刚喝下的酒已经完全被催吐;这样的酒局,叶洗砚最不愿意参与,但不得不来。
漱口水漱完口后,冷水洗脸,叶洗砚想起半小时前,杨全发来的短信。
千岱兰已经成功送到家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