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多梨
原本捧住他脸的双手在此刻落空,千岱兰狠狠地攀住他脖颈。手指感受到他后背那坚实的、因为发怒而颤抖的肌肉,它们几乎要撑破了衬衫,彻底堕落成兽。
她成功地将一个文明人逼成彻头彻尾、还会强吻人的野兽。
她该为此兴奋吗?
她要为此兴奋吗?
千岱兰只想哭。
濒临窒息之际,叶洗砚结束了这个吻。
他的表情颓然而痛苦。
全然失掉平日的冷静理智。
他似乎不愿相信,自己刚才在盛怒之下强吻了她——此刻皱着眉,满是懊恼;千岱兰不知他懊恼的是强吻这件事还是强吻她这个人,她不想在乎,可心会因此被紧紧攥住。
千岱兰感觉叶洗砚似乎想说什么,或许是答应她的分开,也或许是其他——
她忽然在此刻对叶洗砚方才的表情感同身受,至少在这一刻,她想晚点听到那些决绝的话,或者,用什么东西堵住他的嘴,教他的口中永远都说不出会让她难受的话——
尽管他的确没让她难过。
千岱兰希望永远不听到。
永远不要。
在叶洗砚张口之前,她用力一推,将他重重地推倒在床,叶洗砚的头重重地落在千岱兰枕边那些没来得及收拾的小胸衣小裤前,千岱兰什么都顾不上了,翻身跨骑,扯住他衬衫,俯身,再度强吻住他的唇。
第35章 摧毁
电线杆上贴着乱七八糟的小广告,现如今城市进行电路改造,规划之中,所有新建道路、楼房都将电线埋入地下,唯独在这挤挤压压、空间狭窄的城中村,才能看到蜘蛛网一样绕来绕去的电线。
墙面上贴着的白色竖长小瓷砖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忽跌落在地,惊得野猫沙哑一声叫,敏捷地跃上两旁的房。
风有点大。
有点冷。
杨全在车里等。
舒适的座椅和温暖的氛围让人昏昏欲睡,但优秀助理的素养和五倍工资让杨全抵抗住困意;他下了车,想呼吸呼吸新鲜空气,略微提提神。
有老大爷背着手,拎一收音机往前走,里面放着粤剧,就这么悠悠地从杨全身边经过。
“其实在你心生绮念嘅时候,我就入嚟咗叻….唉,相公,你既怕又何必想,既想又何必怕呢……”
是《牡丹亭》惊梦中的第四场,《幽,媾》,任白二位演唱。
杨全一个正儿八经的河北人,来深圳两年,也开始听起了粤剧。
哎……
老大爷和收音机里的粤剧声音渐渐地一并远去了,火车的嗡鸣声仿佛震撼大地,而从这土地中生长出的黄钟枝叶蓬勃,绿油油的叶子间怒放着一簇簇的小黄花。
杨全低头看了眼手表。
嗯……叶洗砚已经进去二十五分钟了。
该出来了吧。
本该出来的叶洗砚差点进去。
千岱兰恶狠狠地咬破他的嘴唇,她第一次强吻别人,凶恶得可怕,就像生于山林的狮子在撕咬另一只文明城市而来、西装革履的狼,她听到叶洗砚在叹气,不过那大概率是幻觉,因为现在对方的唇现在正被她死死堵住。
只是千岱兰想,他现在一定很想叹气。
那又如何呢。
又能怎么样呢。
现在是她在上面。
在把自己闷到快窒息的时候,千岱兰才松开叶洗砚,她趴在对方胸口,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叶洗砚已经一只手放在她后脑勺上,另一只手掌心贴着她的腰。
“岱兰,我们换个地方,”叶洗砚哑声说,“这里太——”
千岱兰不想和他说话。
她也不想告诉对方,这里的床单和被罩都是一次性的,她只是为了省钱订这种旅馆,不是毫无安全意识。
叶洗砚不知道。
对于一个洁癖来说,这简直是难以忍受的事情。
可你知道吗,叶洗砚,我赚的每一分钱都那样艰难,我花的每一笔钱都必须精打细算。
会让你感受到排斥和不适的“脏乱”,是我的日日都在接触、打交道的地方。
千岱兰想,我现在是在亵渎一个高岭之花吗?
穷为什么可怕?
穷意味着比普通人更难维持体面,外出只能订便宜的酒店,读书时借口不爱吃零食来掩盖舍不得买,坏了的东西绝不丢,缝缝补补敲敲打打继续用,几件衣服穿五年,脏了洗洗了脏,磨损到褪色发白甚至有细微小破洞——
千岱兰可以在外人面前承认自己节俭,但在叶洗砚面前,她不可以。
把这些东西暴露给喜欢的人是很痛苦的事情。
她先前那么努力在叶洗砚面前保持体面,现在,千岱兰在他面前彻底撕开了自己的不堪。
千岱兰讨厌“喜欢”。
喜欢一个人会让她一次又一次地伤心。
已经是第三次了。
还是喜欢钱比较好,除非她主动花掉,否则钱不会减少。
Love is evil.
我讨厌因爱你而患得患失的自己。
“岱兰,”叶洗砚又一次叫她的名字,他脖颈很烫,很热,汩汩的汗,“听话。”
“我不听话,”千岱兰固执,“这是我的地盘。”
欢迎你,叶洗砚,欢迎你来看,欢迎你亲身体验。
欢迎你看我的狼狈,欢迎你看我们的差距;语言是降维的,你想象出的贫穷和差距都太体面了,不如你现在亲眼所见。
外面的火车嗡鸣,敏锐的风挤进破旧门窗的夹缝,撩拨起窗帘颤颤。墙上贴着的海报上,大卷发鸡毛夹只穿三点的泳装美女涂大红唇,大方的身体,拘谨的笑。
千岱兰俯身,咬上叶洗砚脖颈。
他脖上青筋尝起来像那天喝过的龙舌兰,酸涩的柠檬汁,冷藏后的烈酒,冰凉的冰块,能将味蕾烧起来的盐粒。
被誉为墨西哥的灵魂,种下蓝色龙舌兰草,提取芯来酿造,八年酿出Tequila。
二十八年顺风顺水,无往不胜的叶洗砚。
千岱兰终于尝到了。
她脸颊滚烫,叶洗砚脖颈也滚烫,被那两颗小虎牙咬到脖子上的血管时,本能让叶洗砚想要推开她——人脖子上的经脉非常脆弱,野兽也常通过撕咬猎物的脖颈来使对方瞬间毙命。
他连偶尔的推拿时,都不会让旁人碰脖颈。
现在,千岱兰那尖锐的虎牙贴着他的血管,足以致命的亲昵与暧昧。
叶洗砚只是闭上眼,按住她的后脑勺。铺天盖地的茉莉气息要将他笼罩在其中,他在这一刻忽觉,纵使她是吸血鬼,要用他的血液源源不断地供养,也是一件美事。
他仍旧认为这里并不合适。
“去我家,”叶洗砚说,“跟我回家。”
他从没想到这种情形。
在叶洗砚一开始的规划中,他应该是将千岱兰带走,和她好好谈谈,让她不要因小失大,服装店可以开,但不要把珍贵的精力全部用在上面;他已经给千岱兰订好了酒店,选了开夜床服务,还给她订了明天回沈阳的头等舱。
而不是现在,混乱的气息,糟糕的小旅馆,卫生状况堪忧,火车经过时的噪音,上了年头的房子还会有震撼感,下面冷冷的被褥隔着叶洗砚的衬衫贴上他的背,他所拥抱的千岱兰却是火热滚烫。
“回我家好不好,”叶洗砚放缓声音,他也有些迷乱,任凭千岱兰咬他的脖子,他只用手抚摸着千岱兰的头发,用商量的口吻同她说,呼吸不稳,尽量合理地劝导她,“那里会舒服些。”
回应他的,是千岱兰两颗尖牙狠狠的一口。
叶洗砚闭一闭眼,吸一口冷气,手掌收紧,紧紧地搂着她;原本温柔抚摸她头发的手也变了,变重,那尚残留染发剂味道的亚麻棕卷发蹭着他的下巴,他按住她后脑勺,不介意她更深地咬他颈部的血管。
疯了。
他竟然会在这种地方与她拥吻,竟然会在这种地方与她亲昵。
真是疯了。
“……这几把风疯了吧,咋还越来越大了……”
杨全自言自语,冻得瑟瑟发抖,实在受不了这破天气,搓着手打算回车里,他总觉今晚天气不太好,看起来随时可能会下雨。
已经半小时了。
杨全看时间,想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三言两语还解释不清楚吗?
叶洗砚进去这么久了,还没和千岱兰谈拢?
总不能吵起来了吧?
应该不至于。
杨全想到了昨天叶洗砚让他寄给千岱兰的礼物,感觉不至于;叶洗砚再怎么因为千岱兰骗他而生气,也只是气一气罢了,该送的东西还是要送的。
像狗被猫挠了鼻子,再气,也不会咬她,转头就又摇晃着尾巴去拱猫肚子了。
先上车吧。
杨全心中暗暗想,别冻感冒了;冻感冒事小,失去三倍甚至五倍的加班费事大啊!
他转过身,打开车门,渐渐变大的风裹挟叶子,撕扯掉了电线杆上的小广告,噗一下呼到车门上,杨全忙不迭地用手背打掉,瞥见那上面印着的广告词。
「金木仓不倒,雄风傲视,让你的她惊喜连连,XX不断」
杨全丢掉广告,忙不迭从口袋中取出绵柔纸巾,仔仔细细将广告纸沾染到车上的灰尘擦干净,硬着头皮想,这种环境,洁癖的叶洗砚,到底是怎么进去那么久的。
他重新上车,百无聊赖地开始听英语歌,CD里刻录了十五首,从第一首听到最后一首起码得七十五分钟。
杨全希望,叶洗砚和千岱兰能在这个碟片播放完毕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