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多梨
叶洗砚一手捂住千岱兰的嘴唇,另一只手关上灯。
黑暗顷刻笼罩,乌云遮月,雨雷蔽天,只有轰轰隆隆的火车毫不留情地冲向隧道底,低低鸣笛,倾轧铁轨,碾碎小石子。
“我知道,”黑暗里,千岱兰听到叶洗砚骤然间冷淡的声音,“不用反复提醒我,岱兰,谢谢。”
千岱兰睁大眼睛,只看到漆黑一团。
“我不想在这个时候还听到你提到其他男人,”叶洗砚缓缓用力握住她的手,把她攥成拳的手密不透风地全部握在掌中,他礼貌地问,“需要我提醒,现在正抱你的人是谁吗?”
“Drop to my knees and I'm pleading
(我屈膝祈求)
I'm trying to stop you from leaving
(试着去求你不要离开我)
You won't even listen so f*ck it
(而你听都不听,**)
……”
杨全坐在车里,被这瓢泼大雨浇得心凉了一截一截又一截。
这么大的雨,等会儿怎么开车啊?
他愁眉苦脸。
雨像疯了,风也疯了。
雷闪电鸣,天动地摇,海震城倾。
两侧灿烂的簇簇黄钟花被雨水击打得东倒西歪,雨点又狠又辣,砸到一地凋零落液的小黄花。
隔着被雨水打到噼里啪啦作响的车玻璃望去,杨全只能看到外面被吹到变了形的树木,像无法抵抗,彻底成为无形的风那有形的状。
唯独满载货物的火车一趟又一趟,风雨无阻地穿过这混乱的夜。
坐立难安的杨全将整个CD听了一遍,第二遍也要到尾声了,还看不到人出来。
他真不敢想象俩人这次闹了多大的矛盾。
这都几个小时了啊。
可真够能吵的二位,精力充沛啊。
“I'm tryin to stop you from breathing
(我想现在就不让你呼吸)
I put both hands on your throat
(双手掐住你喉咙)
……”
漆黑的争吵,清晰的交谈,双双红膝,抓破脖背。
“我在气什么?你问我气什么?我气你骗我,我气你对旁人讲真话,我气你偏偏对我隐瞒,我气你……”
我气你——
并不爱我。
骄傲的孔雀难以低下头颅,顺风顺水的天之骄子,也难以在被言语深深刺伤后再去哄。
不是不愿意哄,是叶洗砚察觉到她今天冷硬的决心,意识到即使再哄,她也未必能回心转意。
但叶洗砚再次打破自己原则。
他再次退让。
“……只要你收回那句话,”叶洗砚的衬衫贴着千岱兰的背,他一手抚摸她脖颈,另一只手稳稳托住她几乎要垂到她膝下羊绒西装的T恤,他第一次用跪姿说出求人的话,非常艰难,“收回那句以后不认识的话,我还是我,你还是你。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但我什么都不想要,”千岱兰哆嗦,“除了现在这木艮。”
叶洗砚从不怕她的索求。
他并未预料,有朝一日,他会害怕她的别无所求。
她拒绝沟通,拒绝了他的一切暗示,拒绝了他的示好,拒绝他的一切求和,拒绝他。
她愿意接受其他男人的资助,唯独拒绝他。
唯独。
叶洗砚第一次不想要她的这种特殊对待,第一次不想要她的这种“唯独”。
现在,只要她稍稍回转,她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不成?
偏偏她就是不肯低头。
如此倔。
偏偏他也如此中意她的执拗。
叶洗砚捂住千岱兰的嘴,不想让她再说出更多伤人的话了,她今天说的话太多太多了,除去那些无意识且断断续续的声音外,其他都是他不爱听的,非常不爱听。
在此之前,叶洗砚最喜欢听她嘴里冒出一串又一串有趣的语言,而现在,它们都变成生动的刀,万箭齐发,将他扎得透心穿。
叶洗砚的唇贴着她耳朵,他想很恨地咬她一口,让她也尝尝被伤害的滋味;可她耳朵那么红,那么烫,此刻也因为窗外突然而落的骤雨而燃。
他以一种近乎绝望的耐心等待雨停。
但雨停后的第一时间,千岱兰就推叶洗砚,想将他推出去。
“And I would do anything for you
(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To show you how much I adored you
(告诉你我有多么的爱你)
……”
“可以,”叶洗砚对着这她那温度渐渐消退的耳朵说,“我答应你。”
黑暗中,许久,叶洗砚被千岱兰的手用力地又推了一下。
那力气像鲤鱼跳出鱼缸、尾巴在地板上的最后一重拍打。
“太好了,”千岱兰说,“再见吧……不。”
叶洗砚听到她以可怕的冷静说:“我希望我们以后再也不要再见面了。”
“250,000 miles on a clear night in June
(在六月的静澈的夜晚,25000英尺的高空)
And I'm so lost without you
(没有你我会迷失方向)
……”
叩、叩、叩。
车内正休息的杨全,被敲击车玻璃声惊醒,循声望,错愕极了。
他那尊贵无比、洁癖又严谨的骄傲老板,现如今,被一场大雨淋成了寒凛凛、阴森森的男鬼。
吓得杨全立刻下车。
叶洗砚现在看起来很糟糕。
雨水湿透一身,手臂上仍搭着那件羊绒西装外套,衬衫看起来像是被水洗过。
他那睫毛甚至都在滴水。
杨全担忧:“洗砚哥?”
“没事,”叶洗砚说,“上车吧,她不肯跟我回去。”
声音听不出丝毫异常,甚至没有吵架后的迹象,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杨全更害怕了,慌忙打开后车车门。
被雨淋透的叶洗砚沉默上车。
后者表情正常得让杨全心发颤。
车内音乐还在继续,杨全知道叶洗砚不喜欢听这类歌,想关,但叶洗砚阻止了他。
“没事,”叶洗砚说,“挺好听的,开着吧。”
杨全想。
完蛋了。
我老板疯了。
音乐继续,叶洗砚侧脸,看外面乱糟糟的街道。阴郁视线中,车窗中破旧旅馆慢慢后退,雨刷器不停冲刷,雨水一层又一层地贴满玻璃。
“And I'm so lost without you
Without you
Without you.”
深圳这场混乱的雨终于停了。
沈阳仍旧是入了秋的冷晴天。
飞机稳稳停止。
穿高跟鞋的空姐走入头等舱内,微微屈膝,在千岱兰那平放的舱位前,温柔地告诉她,飞机已经平稳落地沈阳,她会带千岱兰离开。
头等舱安安静静,躺着千岱兰说好,揭下身上盖着的柔软毛毯。
空姐帮她拿着双肩包,慢声细语,温柔指引她离开飞机,询问她对今天服务是否满意。
千岱兰点头说非常满意。
她第一次在飞机上躺着看电影,国产电影,《剑雨》,看着看着,疲倦睡了。
故事具体在讲什么,醒来的千岱兰基本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