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多梨
她是说干就干的性格,立刻用手机定去青岛的机票,一天也不愿意耽搁;麦姐点了烟,边和她聊天,边提到,说想将档口转手不做了。
“为什么不做了?”千岱兰好奇,“现在生意不是挺红火的么?”
“红火是红火,但我有点累了,”麦姐笑着弹弹烟灰,“我表妹,就是乐乐,她现在在大连那边开了个小服装店,挺安稳的,喊我也过去。”
“大连好啊,大连空气好,还比这儿暖和,”千岱兰说,“去呗。”
“哪里是那么容易去的?家里爷老了,走不动那么远的路,爸妈得留下来给她们养老,我还得留在这里给爸妈养老——她们就我一个孩子,我走了,谁照看着他们?”麦姐右手夹烟,左手的啤酒杯轻轻和千岱兰手中的一撞,“你还小,趁着还没被绑住,多出去闯闯,挺好的。”
千岱兰和她喝了近半小时。
半小时后,麦姐喝高了,走路东倒西歪,千岱兰扶着她,正是六月的夜晚,还没彻底暖和起来,太阳落下去,深夜里,空气又冷又凉,冻得人发颤、直打哆嗦。
还没走出这条小街,千岱兰后脑勺一痛,重重地挨了一闷棍。
她旁边的麦姐同时挨了一棍子,尖叫一声,千岱兰眼睛发黑,手捂着后脑勺,头晕目眩,好不容易站稳,只听见紫姐的声音。
“干什么吃的?人都能打错?打矮个儿的那个!!!”
就像大冬天出门,在冻严实的冰地里摔了个出溜滑,后脑勺先着地那种。
这一痛,痛得千岱兰眼前一阵阵发黑,她好不容易站稳,看麦姐摔在地上,着急忙慌地想去扶,又被紫姐狠狠拧住右脸,疼得千岱兰眼睛包了一汪泪。
紫姐很恨地看她,骂骂咧咧:“我看你真是七仙女跳皮筋有多der就多der,小丫头片子敢和你姑奶奶较劲儿——老鼠舔猫腚不要命了——”
左手死死地掐住千岱兰的右腮,给她掐得发紫发青,紫姐高高扬起右手,想把她揍个脸红屁股青的,可月光一照千岱兰眼珠子里的一泡泪,紫姐又犹豫了下。
这丫头片子长得太好看了点。
好看到上一次紫姐想打她都没下去手。
这一次也同样。
来之前,紫姐发过狠誓,今天不把千岱兰扇得鼻血飙出二里地,她以后就不配再被人叫姐——
一咬牙,紫姐松开千岱兰脸,发现她的右腮上已经被掐得一片发青。
千岱兰一声不吭,只用身体挡住地上醉过去的麦姐,把她抱在怀里,无声地护着她的头和上半身。
紫姐也不由得感叹一句丫头虽鬼,还挺仗义。
“我跟你好几天了,”紫姐用高跟鞋脚尖踢踢她,脚尖上的烂泥全蹭到千岱兰身上,“前几天你老是去酒店里跟男人勾勾搭搭,那酒店住一晚上得好几千,你挺能赚啊。”
千岱兰一言不发,只是将麦姐更紧地抱住。
她从小就知道,打架时候要保护头,但现在的千岱兰,只想保护麦姐的头。
周围四个拎棍子的男人站成一圈,千岱兰不知道刚才是谁打了她们,也不吭声,无论紫姐说什么,她都不搭话,只等着对方泄愤完了离开。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这个时候激怒她们,对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
千岱兰懂得能屈能伸。
紫姐蹲下身体,薅住千岱兰头发,重重往下一拉,另一只手掐住她下巴。
“这小脸长得还挺好看,看不出来脑子里装这么多鬼主意——听姐一句劝,别在沈阳干了,有多远滚多远,”她嘲讽,“实在不行就找个男人嫁了,别搁这儿丢人现眼。”
千岱兰咬紧牙关不出声,只等紫姐心满意足地走了后,她才扶起来麦姐,狼狈地给警察局打电话。
“你好,警察同志,”她忍着脸颊和头皮的痛,咬牙说,“我被人打了,地址是……”
又是折腾到半夜才回家,麦姐的酒终于醒了大半,只是还晕晕乎乎,看千岱兰脸青紫成这样,又难受又心疼;千岱兰倒是镇定,她知道这样子不能见爸妈,打了电话回去,说自己在麦姐这儿住下了,明天一早的飞机去青岛赶着看工厂,暂时回不了家,让爸妈放心。
千军和周芸自然是没什么,只是劝她注意身体,说今天给殷慎言打电话,发现他冻发烧了,已经烧了好几天。
千岱兰想奇了怪了,上海又不是沈阳,现在六月份热得难受,殷慎言怎么会被冻发烧?
她没时间去考量这些。
警察迅速地抓了人,但那边没有摄像头,紫姐把责任全推到店里一个小妹身上,硬说是她打了千岱兰;麦姐悄悄地,也劝千岱兰,暂且咽下这口气——千岱兰能走,可她父母呢?紫姐背后是沾点不干净的,要是真闹得鱼死网破,实在不好看。
人生在世,不能只图一口气。
总有很多力不能及的时候,
千岱兰生生地咽这口气。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对自己说,指甲深深地掐入肉里,“你得快些,赚钱再快些,上学再快些……迟早有一天,你要让紫姐给你跪着道歉。”
你要向叶洗砚的方向成长。
你要向超越叶洗砚的方向成长。
冷不丁,她又想。
上一次,殷慎言和叶熙京互殴,叶洗砚处理得那么得心应手,好像知道打架后被暂时拘留的所有流程,熟悉到像是习惯了——
可叶熙京,也不是经常打架的性格呀?
……
千岱兰最终还是顶着右腮上的伤去了青岛即墨。
麦姐帮她牵桥搭线,介绍了几个和档口合作过的服装厂,让千岱兰先过去探探情况。
麦姐介绍的第一个服装厂,开厂子的就是她那远房表弟,麦神奇。
麦神奇专门给韩国的几个小服装品牌做T恤代工,韩国地方小,人工成本高,材料也贵;
青岛即墨地界大,大大小小的服装工厂、辅料加工,到处都是,离得近,货运也便宜,也就成了日韩很多品牌的代工厂首选地。
韩国的这些个小品牌,衣服材质质量一般般,甚至比不上一些广州货,但妙的是设计及图案,再加上韩剧的风靡,每年都卖得红火。就连淘宝的店家取名,也都带上“日韩”“韩风”“韩版”“韩系”等关键词。
麦神奇经常会把一些做多的、质量检测不合格的货,以便宜价处理给麦姐,也都卖得不错。
抵达青岛的前两天,麦神奇一直带着千岱兰看服装厂,看产品,看工人。逛了两天下来,千岱兰发现了,麦神奇的厂子并不大,甚至还有点小,统共就雇用了三十个工人,都是附近村子里已婚已育的女性,四五十岁的居多。
至于价格上,优势也不是太高,但麦神奇暗示千岱兰,如果她同意签下这单,将会给她一笔不菲的回扣——
她能从中赚得更多,除却明面上的利润分配,单单是这笔回扣,按照合同上第一批的价码来算,起码也有个十几万。
十几万。
只是签个单的事。
甚至不用等后期的利润分配,只要合同一签,钱一拨,麦神奇就能立刻返还给她。
千岱兰忍不住心动。
说实话,这样轻松的赚钱机会摆在面前,除却叶洗砚那种视钱财如粪土的人,谁都会心动。
更何况,还是爱钱的千岱兰。
她想等成绩出来后就带千军去北京看病,做手术,把颅内压降下来;到时候,还不知要花多少钱……
千岱兰发现自己永远都在缺钱。
可是,可是。
这是她和叶洗砚的第一次合作。
只吃一次,还是次次吃,千岱兰心中还是有数的。
她没有立刻答应麦神奇,只表达还需要考虑考虑。
麦神奇迫切地想抓住她这条大鱼,以为提出的利润不够,再度让步,说可以给她更多——
然后,心烦意乱的千岱兰看到了叶洗砚发的朋友圈。
他发了一张大海的照片。
文字配得很简单。
「你好,青岛」
千岱兰眼皮一跳,看他这条朋友圈的发送时间,发现是半小时前。
——叶洗砚在青岛?
——对了,离开时,他提到,说接下来要飞青岛度假。
是巧合,还是……
千岱兰告诉自己冷静,一定要冷静;她侧脸,从镜子中看到自己的脸。
右脸颊,被紫姐掐出来的青紫还没消退。
皮下的淤血,已经彻底变成沉淀的黑紫色。
她给叶洗砚打去电话,语调轻松。
“哥哥,”千岱兰若无其事地笑,“你在青岛吗?”
片刻后,她听到叶洗砚的声音:“是啊,你现在要来见我吗?”
千岱兰握紧手机,愣住。
她现在还住在即墨那有许多小服装厂的村子里,村里的酒店,价格便宜,但也挺干净亮堂,纱窗外,她看到小孩子正用扫地的那种大扫帚扑蜻蜓。
夏日傍晚,低飞的蜻蜓被围追拦截,失了方向,横冲直撞地竟往千岱兰窗子上扑——
她赶紧打开纱窗,让可怜的蜻蜓进房间,免得撞死在纱窗上。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青岛?”千岱兰问,“你会算命吗?”
“我不会算命,只是会略微算一下某个人的小脑袋在想什么,”叶洗砚那边有热闹的音乐、朦胧的欢呼和喝彩声,唯独他的声音,稳定清晰地落地,“我明天还会在青岛住一晚,如果你想见我,随时可以告诉杨全,他会把你接到我身边。”
千岱兰直接地问:“现在告诉你不可以吗?”
“不可以。”
“为什么?”
“因为,”叶洗砚笑,“我喜欢保留一点仪式感。”
“什么仪式感?”千岱兰对着镜子照自己右脸颊上的淤血斑斑,“你之前——”
——你之前和我困觉,也没见你准备什么仪式感。
“或许是见证某人做出重大决定的仪式感,”叶洗砚温和地问,“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岱兰?”
千岱兰避而不谈,她转过身,让镜子中只映照出她完美无瑕的左脸。
她换了话题:“你现在在做什么?”
“现在么?我在等千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