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晴夕Victoria
俞枫晚笑了起来:「还是动画片好了。」
他调出了《驯龙高手》第一部 。
「看过吗?」
「没有。」时鸢摇了摇头。
「这部片子我看过很多遍。」俞枫晚道。
随着龙标出现,他关了客厅的大灯。屋子里一下子陷入了昏暗之中,只剩下投影幕布发出的光亮。
就在这时,时鸢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一件事。
这部 90分钟的电影看完之后,宿舍肯定已经……落锁了。
《驯龙高手》是2010年的片子。这部动画上映的时候,时鸢还在上小学。
第三部 完结篇上映的时候时鸢高二,她还记得班上有不少同学一起约着去看,不过基于自己没有看过前两部,她婉拒了朋友们的邀请。
没有想到,回过头来看第一部 ,却是在俞枫晚的家里。
非常奇妙的体验。
故事的男主角是一位瘦弱的维京少年,叫Hiccup,是族长的儿子。而他所在的维京村落,长期与龙类相对抗。每一位维京勇士都具备和巨龙战斗的能力,不过显然Hiccup身上没有任何成为「勇士」的潜能——他太瘦了,而且每天都在捣鼓一些奇怪的道具,也因此不被族人所待见。
这样的少年,依旧渴望证明自己。为此,他用自己做出来的「武器」射向了天上的巨龙,没想到居然成功命中。
龙的尾翼受伤了,跌落在森林里,他却找到了这头龙,并和对方成为了朋友。
他给这头龙取名叫「没牙仔」,给没牙仔做了新的人造尾翼,并从没牙仔的身上学会了该怎样与龙相处,以及怎样骑着龙遨游天际。
他带着喜欢的女孩儿Astrid飞入云霄,然后终于得到了女孩儿的青睐。
……
虽然是一部动画片,但绝对是全年龄向的作品。时鸢看到一半,就理解了为什么俞枫晚说他看过很多遍。
室内的灯都关了,只剩下投影仪幕布上的光线,虽然很暗,但也能看清彼此的表情。
他们窝在沙发上,不过中间留了一人宽的距离。时鸢怀里还抱着一个抱枕。
「没牙仔好像猫啊。」她把头埋在抱枕里感叹道,「眼睛,动作,都很像。」
「据说是导演照着他家的猫画的。」俞枫晚道。
「我家里也养了猫,是一只橘色狸花。」
俞枫晚一瞬间就想到时鸢跟她爸爸的那通视频电话,女孩子当时很委屈地说猫都有猫墙,她却没有书架。
他想给她准备一整面墙的书架,又担心是不是有些冒犯。
其实这间公寓原本也不长这样。很显然,没有哪个房东会把出租的房子装修得这样精致。不过俞枫晚当时直接签了四年的租约,也因而重新做了软装。
他已经量好了次卧的尺寸,准备把该扔的东西全扔了,以便给时鸢改成书房。不过他暂时不确定书架是用胡桃木、樱桃木还是白橡木。
要怎么问,才能既知道时鸢喜欢什么样的颜色,又显得不刻意呢?
他暂时还没想好。
「Astrid好像你哦。」时鸢忽然道。
「嗯?」俞枫晚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评价——说他像电影女主角什么的。
「美丽、凶猛又嚣张。」时鸢托腮,「她抡斧头的样子让我想到了你的正手上旋,都很暴力。」
俞枫晚低声笑了笑。
「可是我觉得我更像Hiccup。」
时鸢微愣。
「怎么会?」她下意识问道。
Hiccup那样的男孩儿……
是勇猛的部落族长的儿子,却长得很瘦弱,不被大家所认可。
明明擅长制作器械,但因为不会屠龙而被评价为无用。
喜欢的女孩子在前期从未正眼瞧过他……
——怎么看都不像是俞枫晚才对。
俞枫晚拿了瓶苏打水,仰头喝了一口,时鸢能看见他漂亮的脖颈线条和滚动的喉结。
「可能每个男孩子都会有那样的时光,觉得自己是个衰仔,渴望证明自己,特别是当你有不止一位强大的家长的时候。」俞枫晚说道。
时鸢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你跟我提起过,你小时候被逼着学过很多东西。」
「是有这么一回事。」俞枫晚略微思索了一下,「每次回国,家里的亲戚都理所当然地认为我该跟我爸妈一样十项全能,总觉得我达不到父母的预期就是不够努力。那会儿我白天上课,晚上有网球私教,周末还安排了钢琴、编程和奥数。」
「……几岁啊?」
「唔,小学?」俞枫晚漫不经心道,「湾区的中国家长,养孩子都是沿用做题家的思路,仿佛一个周末懈怠就完蛋了似的。我五岁开始上网球课,直接请的专业教练,但我爸妈的目的其实非常单纯,就是想让我拿几块学生联赛的奖牌,方便以后申MIT——没错,我五岁的时候他俩就定下让我去念MIT,因为是他们的母校。后来他俩都离婚了,还要继续跟我叨叨这件事。」
想想看,时鸢见到俞枫晚母亲的那天,那个美丽精致的女人依旧没有放下对儿子上MIT的执念。
「好辛苦。」时鸢轻声道。
黑暗之中,她看向俞枫晚的眼睛。
「还可以吧。」年轻男人的语调颇为自嘲,「当初学了那么多东西,最后基本上都还回去了。现在给我一架钢琴,我最多给你弹一首生日快乐歌。」
时鸢沉默地看着俞枫晚,欲言又止。
她在俞枫晚身上看到了很多很矛盾的特质。
急躁与耐心,嚣张与自卑,漫不经心与自尊倔强——这些特质如此矛盾地共存着,它们共同组成了眼前的俞枫晚,那么特殊的一个人,却又那么好。
他太出挑了,以至于总是活在别人的目光之下。世人只看到了他嚣张又暴脾气的那一面,却看不到他厚厚的、坚硬的外壳下,跳动着的那一颗极为柔软且敏感的心脏。
时鸢很想说,俞枫晚,你其实在我面前不用那么坚强。
但却又说不出口。
他好像已经习惯坚强了。习惯很规律很有计划性的生活,高度自律,甚至全然不觉得苦行僧。
习惯不和别人废话,习惯和家里人关系不好,习惯一个人孤零零的。
他在S市过去的一年多,都是这样的吗?自己在寝室里和室友们笑闹与八卦的时候,他都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这间公寓里,坐在沙发上看着电影吗?
他好像真的早已习惯了孤独。
两个人都安静了下来,一起静默地着看投影幕布。故事进展到了高潮之处,Hiccup打开了他的龙的枷锁,骑着没牙仔冲去拯救整个部落,以一己之力对抗巨龙。灵活的没牙仔带着Hiccup穿梭在黑云之巅,隐没身形。笨拙的巨龙找不到对手的方位,却屡屡被没牙仔的等离子光球击中。
但Hiccup给没牙仔做的那半块尾翼还是被点着了。
少年对他的龙说:再坚持一下,相信我!
他的龙咬牙俯冲向低空,一直到少年喊出「Now!」,然后它回过头,对着张开血盆大口的巨龙喷出最后的闪电光球。巨龙的五脏六腑都开始爆炸,轰然跌落,扬起巨大的尘埃,灰云蔓延到天际之上。
可就在这一刻,没牙仔的那半块尾翼也终于被烧为灰烬了,它一下子失去了平衡。他们撞上了巨龙的尾巴,Hiccup从没牙仔身上掉了下去,一人一龙尽数坠入了黑灰色的尘埃之中……
明明知道这样的故事一定是大团圆结局,可时鸢的心还是因为剧情而揪紧了。
指节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暴露了她有些紧张的心情。
然后,时鸢感觉到一只温暖的大手,包住了她的手。
俞枫晚轻轻握住了她的指节,接着手指交叉进她的指缝之中,跟她十指紧扣。
在时鸢偷偷瞥过去的眸光里,俞枫晚没有看向她。
他只是牵住了她的手,沉默的,小心翼翼的,不动声色的。那是他今天晚上送她回宿舍的路上没有做的事情,甚至找不到不去这样做的理由。
时鸢有一种错觉。
俞枫晚好像……害怕被她拒绝。
他说他像Hiccup那样的男孩儿,是因为他真的这么觉得。他在告诉身旁的人,他其实曾经很弱小,不是那么得受欢迎,或自卑,或迷茫。
时鸢蓦然间觉得心里有些疼。今天晚上,这样针扎一般的微小疼痛,已经出现了不止一次。
电影里的故事终于迎来了大结局。所有人都以为Hiccup已经死去,但没牙仔却把他紧紧护在了怀里。他还有心跳。众人欢呼着,视他为部落的英雄。
而这个故事最不落俗套的地方,居然在最后的一幕。
Hiccup醒来,却发现自己在最后的战斗中失去了左脚。
现在他跟没牙仔一样,都是「残缺」的了。
但他们的生命却又因为彼此的存在而圆满。
——那么俞枫晚的人生呢?会变得圆满吗?
他经历了那么多本不该在这个年纪去承受的事情。
这些苦难,最后会变成好事吗?
时鸢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可她还是想试试看。如果是她的话,有没有机会走进这个人孤独的领域呢?
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时鸢稍稍地、稍稍地,向旁边的人靠近。
两个人中间间隔的距离开始一点点缩小,若有若无。
但身旁的人显然注意到了她的举动。
年轻男人下唇微抿,然后终于转过身,一下子把她拉进了怀里。
像是压抑了很久很久。
「我本来想起码拿到ATP正赛资格再这样做的。」他的声音有些低哑,「但好像根本忍不住。」
时鸢没说话,却伸手拥住了他。
俞枫晚捧住她的脸,然后吻了下去。不同于之前的蜻蜓点水,年轻男人的吻相当具有侵略性,几乎在瞬间就开始攻城略地。时鸢连呼吸都变得急促,只能被动承受。
她被撬开牙关,唇齿纠缠,甚至有些缺氧。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俞枫晚终于放开她,温热的鼻息之间,他在女孩子玫瑰色的唇瓣上浅浅地啄一口。
好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