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眉 第7章

作者:一寸舟 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甜文 现代言情

  “也是,事多不由己。”郑云州把烟灰缸拉到自己面前,他说:“咱们哥儿几个,宗良去了美国,我搁瑞士苦苦熬着,周覆在南边历练,就你一直在京里享福,哪儿都不用去。”

  唐纳言欲说还休地笑了:“这不是有个妹妹在吗?我爸妈这工作调进调出的,也没个准儿。我再走了,小齐怎么办?真把她一个人扔在家里,她要哭的。”

  郑云州睇了庄齐一眼,他说:“那这事儿小齐知道吗?”

  “需要被她知道吗?”唐纳言手心的烟被掐得软烂,他随手丢了:“又不是立了什么功,她进了我家的门,总要把她照顾妥帖,这是我的责任。”

  郑云州听得好笑,他说:“进了你家的门,说得好像嫁给了你一样,那么别扭呢。来来来,喝酒。”

  扇形水晶灯下,一束束白亮的光线打下来,像百合花里细长的蕊。

  唐纳言仰头喝完,唇边若隐若现的,浮出一个莫名的笑。

  饭局散了,众人仍旧玩闹到深夜。

  回家时,唐纳言坐在车上,疲惫地阖上双眼,往后靠了靠。

  庄齐坐在他左手边,眼珠往身旁一转,又飞快地望向窗外。

  在她对哥哥的频频偷看里,这一套动作重复过太多遍,已形成新的的脑神经回路,成为肌肉记忆。

  再想看他,也不会超过三秒钟。

  车子开动以后,唐纳言拧松了脖间的领带,他说:“小齐,今天累了吧?”

  她摇头:“吃吃饭,说说话,偶尔一两次嘛,不累。”

  唐纳言笑:“那一整个晚上了,怎么都不见你主动和哥哥说话,平时不是很多问题?”

  车厢内光影徘徊,庄齐双手交在一起,叠放在膝盖上。

  在哥哥面前,她就是一个搽了胭脂也遮不住心事的小姑娘。

  可她应该怎么回答?

  因为哥哥觉得她嫁人好,所以今晚不想理哥哥了。

  庄齐尖细的指甲抓了抓手背。

  她说:“今天练了一下午口译,嗓子疼。”

  过了会儿,唐纳言笑着淡嗤了声:“是吗?”

  庄齐这才抬起头看他,她问:“那哥哥觉得呢?”

  唐纳言也转过去:“我觉得......你对我这位家长的意见,好像越来越大了。”

  “没有。”她心虚的眼神别开,声音很低:“我对你没意见。”

  就算有,也是对她自己的意见。

  从不敢看哥哥开始,这份自我斗争已做得太久,不晓得哪一天就要坏事。

  唐纳言听清后,唇边的笑意反而更浓。

  他嗯了声:“听起来就不像是没有的样子。”

  “......”

  到家后,庄齐先一步下了车。

  闻着空气里浅淡的花香,她才感觉松了口气。

  她换了鞋子,站在客厅里对唐纳言说:“那我先上去休息了,晚安。”

  “好。”唐纳言点了一下头:“早点睡。”

  庄齐回了房间,脱下身上腻了一天的长裙。

  今天很热,但她一直待在空调里,没出什么汗。

  至于反手摸到的,她后背上新沁出的水珠,都是在车上太紧张的缘故。

  她洗完澡,披着轻软的丝质睡袍,走到床边坐下。

  庄齐伸手一摸,食指微微用了点力气,从最底下一层的上侧,掰下一本诗集。

  这本《深歌集》她珍藏了多年。

  高二那年的暑假,哥哥临时去马德里出差,庄齐不想自己待在家,请他一定要捎上个小尾巴,为此央求了哥哥好几天。

  那个时候她还很会作闹,把哥哥当成唯一的亲人,撒娇打滚都不在话下的。

  而哥哥呢,一向拿她也没有什么办法。

  面对她的死缠烂打,只沉稳地嘱咐了句——“去了不许乱跑”,就命她去收拾东西了。

  哥哥白天开会,庄齐就在秘书的陪同下,背着包去酒店外面逛。

  夏季的丽池公园绿树成荫,她在露天书市里一排淡蓝色的摊位中,翻到了这本发黄的诗集,读了两页就决定要买下来。

  庄齐胡乱翻了两下,里面掉出一片干枯的树叶来,她从地毯上捡起来看。

  那是一片已经被挤压得很薄的七角枫,婴儿手掌般的大小。

  哥哥特意为她从栖霞山上长途跋涉带回来的。

  放在庄齐手上小小的,火红一团。夜灯下,她像在观赏自己那颗枯萎褪色的心,痛苦与心酸都那么明亮昭彰。

  在这片树叶的背后,用黑色水性笔写着两行字:

  「不要哥哥怜悯我,要哥哥非常爱我。

  最好,也不要他像爱妹妹一样地爱。」

  庄齐的唇边露出一个极其讽刺的笑。

  刚意识到自己喜欢哥哥,一刻也不能失去他时,她还不像现在这么绝望。

  惊讶之余,她以为她仍可以行使小女孩的特权,至少能够做梦。

  所以她才会在某个难眠的深夜里,伏在书案边,写下这么一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

  盼头总不会是一下子就消失的。

  在成年累月的犹豫踌躇中,它一点点的,从一团跳动的焰苗,燃在她的心里,渐渐火势大到燎原,最后将她烧成了一把灰,无望地灭在盆里。

  只因哥哥看起来,是那么冷静克制、沉稳持重,事事都讲究分寸。

  他是这一座座四方楼中,最先一个把自己锁在道德高墙内的。

  就算大院里的人全都反叛起来,哥哥也不会。

  没看多久,庄齐就把枫叶塞回了诗集里。

  她拧灭了台灯,躺下睡觉。

第5章 别再乱动了

  夜深了,月光洒在草木葳蕤的小路上,清泉一样潺潺浮动。

  唐纳言手上夹了一根燃着的烟,站在窗边听电话。

  对于集团百年大庆的典礼,白天夏董在看过展览之后,面色不善地提了很多意见。文宣部的负责人慌了,给唐纳言打了一夜的电话,好向他讨个对策。

  在饭局上,唐纳言调了静音,一直都懒得理睬。

  这会儿到了家,他洗过澡,静静坐了会儿,才给对方拨过去。

  江宏坤等了一个晚上,很快就接了:“唐主任,可算接到您电话了。”

  “不好意思,江总。”唐纳言的手搭在窗台边,语调没什么起伏地说:“和几个老朋友在吃饭,一直没看手机。”

  这当然是一句客套话,江宏坤也听得出。

  但那头匀缓的语速,配上一句恭维式的江总,谁又能不领情呢?

  再者说,唐纳言是夏治功身边最得力的人,某种程度上,他的态度就是几位领导的态度。夏董今天那一顿骂,高层们都亲眼看着的,唐纳言还肯回电话,已经是他面面俱到了。

  江宏坤立马赔罪说:“是我没眼力,打搅您和朋友吃饭了。”

  唐纳言笑了下:“不说这么见外的话,都结束了。你有什么事吗?”

  江宏坤说:“我是想问,今天展览的主题词,夏董好像有点不满意,我该改成什么才好?”

  “展览追本溯源,从上世纪二十年代讲起是好的,这一点领导们没意见,但你这个提法不大对,最新的材料看了吗?称作新赶考之路了。”唐纳言偏头,呼出一口白色的烟雾,随风飘向了远方。

  停顿片刻,他又说:“另外,江总啊,多把心思放在主业上,你站好了前哨,也要守牢后院是不是?这次庆典弄得不好,其他的更不用谈了。”

  江宏坤明白,这已经是他法外开恩的良言了。

  唐纳言此人,在他父亲的严格教育下成长起来,又在集团里历练多年,要想找出几个比他城府还深的人,只怕是难。他肯说这几句话,说明上面还没完全放弃自己,就仍有补救的余地。

  他连连点头:“是,唐主任你说的对,我记住了。”

  唐纳言把烟捻灭了,结束通话:“那就这样吧,早点休息。”

  “好,您也早点休息,明天见。”

  他丢下手机,又转身进了浴室漱口。

  不是唐纳言愿意多废话,江宏坤这个人能力不强,投机钻营却很有一套。

  如今老夏是对他颇有微词,话里话外表露出批评和不满,但保不齐哪天,江宏坤就攀上哪根高枝,调走扶正了。

  不如趁现在这会儿,先吊足他一阵胃口,再顺势卖个好。

  要从一开始就接了这个电话,他的人情也就没那么值钱了。在传统社会的差序格局里,这是极为重要的一份筹码。

  只要活在这个世上,刀光剑影,鼓角争鸣,就不会有远去的一天,每个人都随时随地的,在做判断、做选择,处理复杂的工作和人际关系,然后站队。

  清高如唐纳言,也在做着同样的事,且做得游刃有余。

  他刚擦干净下巴,就听见庄齐在房里喊了一声,“啊——”

  浴室紧挨着妹妹的房间,这句叫喊在夜晚听起来,格外凄厉。

  唐纳言立刻丢下毛巾,赶过去看。

  推开门,妹妹的房里黑漆漆的,他伸手揿下开关。

  灯亮起来的瞬间,唐纳言看见庄齐躺在地板上。

  一起被掀翻的,还有一把厚重的玫瑰圈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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