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寸舟
来了,命运的诘问再一次轮回而来,又沉甸甸地压到了他的身上。他也不止一次在夜里,一遍遍地逼问过自己,世界上这么多人,就非庄齐不可吗?
但答案永远都只有那一个。
是的,他就是非她不可。
她是他亲手养大的女孩子。
是和他打断了骨头也连着筋的共同体。
唐纳言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地呼出来,“先去医院吧,不要说那么多了。”
庄齐出了小区,自己打车回了家。
路上接到蒋洁电话,她说:“齐齐,你去哪儿了呀?”
庄齐说:“我弄湿衣服了,唐纳言带我回来了换,没来得及和你说。”
“哦,那换掉了吗?”蒋洁又问。
庄齐嗯了一下,“换了,也喝了姜汤,现在回家。没什么事我先挂了。”
相信蒋洁也知道了,唐纳言堂而皇之地抱着她,走了人最多的一条路出去,今天寿宴上还有谁会不明白?
她也是到了这会儿才看清一件事,唐纳言是比她还要固执的一个人。
否则姜虞生不会那么无可奈何。
她做事雷厉风行,是个不为瓦全的刚硬性格,工作上一点不比男人差,但也拿儿子没办法了似的。
庄齐在胡同口下车,慢慢地走回了家。她一路都在想,之前的看法固然都对,从内心出发怎么都不算错,但是不是也自私了一些?
一点外界的议论,一点和他父母之间还未发生的龃龉,就让她想到要放弃一份坚贞的感情。这样对唐纳言来说公平吗?
如果当年她进唐家时,他也像唐伯平一样只顾自己,怕接手这么一个小妹妹会耽搁学业,又担心影响未来前程的话,那么就没人会管她了。
那个时候他们还不存在这么深的羁绊和纠葛。
唐纳言要想丢下她,就像扔掉被塞了一手的小卡片一样容易,但他也没有这样做呀。
他大学时也忙,也有自己的功课要做,但还是分出那么多时间给她,关心她的学习,顾全她脆弱敏感的心理,还要为她处理同学间的关系,难道他就是没有私心的菩萨,就这么喜欢付出吗?不也是怜惜她身世坎坷。
那么换到了今天,她为什么不可以怜惜他一次?
不要再让他站在宗族礼法的对立面,独木难支地抵抗着来自世俗的压力,变成整个唐家的罪人。
还没到家,有个妈妈追着孩子跑出来,差点撞在庄齐身上,那小男孩绕着她躲了一圈,又当机立断的,爬到门口一棵高大的柏树上。
他妈妈拿着擀面杖在树下喊,“你给我下来!”
小男孩牢牢抱着树,“我不下来,下来你要打死我,我就不下来。”
那位母亲说:“姥爷小时候对你多好,风里来雨里去地送你上学,眼睛都看不清了还给你烙饼吃,攒着他的退休费给你买天文望远镜,现在他病了,走不动路了,让你照顾他一上午,你都还要跑出去玩,你怎么这么没良心!”
庄齐低了下头,总感觉那话也像是在说她似的,羞赧地进了家门。
她回家后躺了很久,脑子里杂烩一样炖着各种思绪,乌七八糟的,像天上不断飘来飘去的乱云。
月亮升到正中的时候,庄齐拿出手机来,通过了唐纳言的好友申请,给他发了一条微信:「爷爷没事吧?」
那会儿唐承制刚从手术室出来。
算是有惊无险,加上平时方军医照顾得好,老人家脱离了危险,被推到了特护病房里观察。
等了一阵子,唐伯平指了下儿子说:“今晚你先回去,我在这里。”
唐纳言说:“爸,你也这么大年纪了,回家去休息,有我和护士在这里,足够了。”
“我让你回去你就回去,啰嗦什么?你要是真有这份孝心,就少让你爷爷牵挂你的事,早点把个人问题解决。”唐伯平已经在床边坐下了,他说:“明天你再来换我也不迟,今天我必须在这里。”
他也没走,退到了走廊上站着。
看见跳出来的消息,回复说:「没什么事,你不要担心,早点睡。」
庄齐问他:「那我明天去看看爷爷,可以吗?」
唐纳言略一思索:「等他醒了我告诉你,先不用过来。」
「好吧,你也要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唐纳言没再回她了。
他也不习惯总是抱着个手机发消息。
无论如何,庄齐开始关心他了,这是一个好的信号。
第62章 再叫几个人
周四下午,庄齐在办公室整理文件。
轰隆响了两声雷后,天色倏地暗了下来,阴沉沉地往下压,树枝被晃动得厉害,像要被连根拔起。
和她一个办公室的女孩子余秋栗说:“哦豁,又要下大雨了。”
“是啊,好突然。”庄齐敲平了手里的文件,整齐地放好。
她打开手机去查天气预报,看看这阵雨什么时候能停,在美国这几年没开过车,她的车技也退步了很多,不大敢在暴雨天上路。
还没看完,朱隐年的电话就来了。
庄齐接起来,“喂,朱医生?”
听她叫得这么生分,朱隐年也换了个称呼说:“庄小姐,在单位上班吗?我找你有点事。”
这点朋友间的幽默配合让庄齐笑了下。
她问:“什么事在电话里不能说,还要面谈?”
“很重要,这关系到我的职业生涯。”
“行,还剩半小时就下班了,你到楼下等我。”
“好的。”
怕她没带伞,朱隐年在门口站着。
他等起来无聊,顺嘴和负责登记的爷叔闲谈,聊起了地区冲突和大国博弈,还给人派了根烟。
庄齐站在后面听了会儿,感觉他这个外科大夫吧,比她学国际政治的还专业,一开口就是天大的论题,什么经济全球化受阻,国际制度效能不足,倡导新的外交理念。
弄得爷叔好奇了一下,“小伙子也要来这儿上班,先过来了解情况的?”
朱隐年笑说:“不,我朋友在这儿上班,来接她的。”
“你朋友出来了,走吧。”庄齐拿包敲他一下。
朱隐年对那位爷叔说:“那我们先走了啊,下回来看您。”
庄齐和他打着一把伞出去,“你真是能说啊,拉着我们大爷都能聊半天。”
朱隐年撑着伞,给她拉开了车门,“没办法,这张贫嘴是爹妈给的,我倒想和你一样安静,但闲不住啊。”
坐上去以后,庄齐抽出纸巾,擦了擦脸颊上滴到的雨,她看了一眼窗外,这雨下起来就没完没了,又刮风,冰凉的雨丝一直飘到人身上。
她说:“你到底是有什么事啊?这么急。”
朱隐年揿下启动键,“到点吃晚饭了,我们边吃边聊。”
他们去了一家日料店。
庄齐来过几次,这里是会员制的,加上天气不好,客人不是很多。
推开门进去,白色灯罩下拢着一圈暖黄的光晕,室内散出淡雅的松木香。
朱隐年提议要去包间里坐,但庄齐拒绝了。
也许他没有别的意思,但她是个内心边界感很强的人,孤男寡女关门坐在一起,总感觉侵犯到了她的私人领域。
她指了下板前位,“我喜欢这种有烟火气的位置,在这里吃就好了。”
“听你的。”
“现在可以说了吧?”
朱隐年把西装搭在椅背上,他说:“齐齐,港大有个很前沿的医疗项目,负责人是我过去的老师,我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机会,想到那边锻炼一下。”
“那你这边的工作怎么办?”庄齐喝了一口茶,她问。
他说:“不要了,那不可能两头都占着,总得有取舍吧。”
庄齐点头,“可是附属医院多难进,你居然就这么放弃了,好可惜呀。”
朱隐年还年轻,身上仍有少年式的浪漫,愿意为理想奋不顾身。他笑说:“你跟我爸妈想的一样。”
“那你爸妈怎么说?”
“他们给我出了个难题。”
“什么难题?”
“先把女朋友领回家,我说这我有,就是蒋教授的女儿。”
庄齐听完,嘴里含着的一口清酒,猝不及防噗到了他的脸上,“你在开什么玩笑!”
朱隐年镇定地擦了,他说:“是,我知道这有点强人所难,但我没办法了。你放心,只要我顺利去了香港,过一阵子我就告诉他们,由于我们长期异地,情感出现裂痕,已经和平分手了,不会影响你的。”
庄齐根本不愿揽这个事儿,她说:“你这个长相还找不到女朋友吗?随便在你们医院拉个护士都行的,干嘛非得是我啊?”
“来,你听我跟你说啊。”朱隐年把茶杯推到了一边,拿出了博士答辩时的架势,跟她分析说:“第一,他们要求太多了,要家世好,要样貌好,还要人品好,另外学历不能低,工作又要拿得出手,数来数去,你是最完美的一个。”
被他无脑夸了一通,庄齐抿了一下嘴,心里还有点飘飘然。她点头,“嗯,还有呢?”
朱隐年又说:“第二,你是我认识的女孩子里面,脑子最清楚,心思最干净的一个,没那么多七拐八弯的想法,我们医院里那些小姑娘吧,也有条件好的能拿来堵我爸妈的嘴。但怕将来不好脱身哪,找你就没这个后患,你一直都对我毫无兴致,我知道。”
她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
庄齐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头,“也不是,主要你不符合我的......”
“好了,这些都不重要,让它过去吧。”朱隐年完全沉醉在对未来的畅想里,眼里已经没有了男欢女爱这些事儿,他说:“你就陪我去见一次父母,我们两家人吃顿饭,其他的我自己会解决好,不用你再出马了。”
庄齐捏着筷子,心里犹豫着不敢答应他,总觉得这么骗人不太好,虽然不是她的父母。但别人的爸妈也会伤心的。
他们说话的这段时间,菜已经上到了烤马鲛,半熟的鱼肉胶质感软糯,鱼皮烤得也很酥脆。
朱隐年见她不说话了,又加了把火,“我真的很想参加到这个项目里去,是很难争取的一个机会,错过了我这一辈子都会后悔的,求你了,齐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