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里吞风
已经来不及培养出爱情了。
棠妹儿捞过靳佑之手中的酒壶,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辣到大脑空白?,她?缩起脖子。
靳佑之笑她?笨拙的样子,把她?紧紧抱住,“大难临头各自飞,未必是说负心薄情,只不过大家各有?各的方向。”
——
靳佑之入狱正在?倒计时。
这种什么都做不了的无力感,让棠妹儿有?时候觉得烦闷,工作空档,她?会上公司的天台,抽一根烟。
有?陈寡嫂做先例,以前?棠妹儿很排斥抽烟,但?现在?,她?多少有?点理?解了。
双眼失焦,看着脚下万丈天空,吞云吐雾这一刻,棠妹儿获得些许轻松。
分手,棠妹儿早有?预感。
靳佑之的个性?一直被世俗低估,连庄家的人也觉得他游戏人间,态度散漫。然而那天,他说分手的时候,棠妹儿分明看见了一个风骨不逊于任何人的靳佑之,他有?他的骄傲和坚持。
他识破了她?成色瑕疵的爱情,也幸好,他识破了。
不必要等到若干年后,大家恶语相向、摔到满地玻璃再散场,现在?虽然有?遗憾,但?却做到善始善终。
楼顶风声呼啸,渐渐地,声音变大,犹如飓风过境,棠妹儿愣了片刻,回神去看,发现最?高处直升机正在?起落。
在?靳氏能用这块停机坪的,除了靳斯年不会有?第二个人。
棠妹儿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她?压了压乱飞的长发,赶紧把烟掐灭,空气里只留一丝丝味道?,靳斯年从楼梯下来,瞥见她?藏烟的动作,一顿。
男人嘴角微微牵动,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作罢,他没驻足,径直从棠妹儿身边路过。
保镖簇拥下,靳斯年穿出防火门,离开了露台。
又不是学生时代遇到抓校规的老?师,棠妹儿也觉得自己有?点此地无银的意思。
自嘲笑笑,她?又点了一根。
抽过第二支烟,棠妹儿回到办公室,Ms齐过来通知她?,“靳生对你有?新的任命,需要棠大状你签一些文件,你的印章或者证件都在?公司吧,不在?的话,可能需要你回家拿一趟。”
签文件,尤其是靳斯年的文件,棠妹儿至今阴影重?重?。
她?深吸一口气,问:“是什么任命。”
Ms齐笑笑:“公司机密,我?不便透露,棠大状你最?好亲自去问靳生。”
——
靳佑之开的这间酒吧,他玩票性?质开一开,没想?过赚钱,但?也不忍心看它荒废,他拿一份文件丢给金刚,让他签字。
“酒吧送给你,我?去坐牢,你就帮我?守在?这,等我?出狱,方便我?继续花天酒地。”
金刚抹眼睛,被靳佑之勾住后脖子,嘲笑,“你不会感动到哭吧?”
金刚摇摇头,放下手,果然眼睛里一点痕迹都没有?,“收你这么贵重?的礼物?,总要虚情假意表示一下。”
靳佑踹给他一脚,抬手刚要去打,门口走进一个身影,与这里格格不入。
金刚先发现的,小声说,“是靳生。”
靳佑之手下一顿,扭头,就看见靳斯年扫过这一对宾主,径自走到吧台。
“大哥,你也来这种地方?”靳佑之走过去,仿佛招呼一个熟客,“喝什么?”
“随意。”靳斯年看了看周围,客人寥寥,他问,“酒吧开了多久?”
“半年吧。”靳佑之推来一杯朗姆酒。
靳斯年饮了一口,“这里位置偏一点,但?装修不错,你的梦想?也算实?现了。”
靳佑之顽劣一笑,“你还记得……”
靳斯年:“怎么会不记得,人家小时候立誓要做科学家、做律师。你说自己要做花花公子,开歌厅酒吧,交一屋子的女朋友……这样的梦想?写到作文里,老?师怎么可能不登门。”
“是那个老?师太多事,当天就跑到家里去告状,害我?被打惨了……”靳佑之扬唇,“后来爹地叫我?重?新写,还是你,帮我?规规矩矩写了一篇,这才算交差。”
靳佑之出一口气,学着当年轻松模样,还问靳斯年,“当时,我?屁股开花,下不了床,一直没看过那篇作文,你还记得帮我?写的梦想?是什么?”
靳斯年:“忘记了,大约是企业家之类的。”
那是长辈们对靳佑之的期待,年少时的靳斯年看得很清楚,兄长这份卓然的清醒,让靳佑之忽然笑不出来了。
“你恨我?……”靳佑之悄声一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靳斯年想?了想?,“真的记不清了。”
朦胧的印象里,唯一能具体称之为恨的,好像是一个下午。
那天靳斯年胃痛,提前?请假回家,于是看到了这一幕。
林曼玲因?为想?念儿子,闯入靳府,老?爷子大怒,训斥她?没规矩,然后让她?跪在?庭院里。
当时,佣人、管家、还有?靳家访客,接二连三从她?身边路过,简直就是极致羞辱。
十岁的靳佑之和别人不一样,他恭恭敬敬走过去,叫了一声,玲姨。
“你不要跪在?这里等了,大哥还有?两个小时才放学,你到山下街口等他,他今天出门骑的自行车,你站在?显眼的地方,他一定可以看到你,你们在?外面说说话吃顿饭,爷爷和爸爸不会知道?的。”
“可是,老?爷罚我?,还差一小时才跪足时间……”
“你先走,我?帮你去说,一定不让爷爷怪你。”
林曼玲眼掉下来,一边点头一边起身,腿刚刚站直,她?又给靳佑之跪下,“谢谢你,小少爷,谢谢你……”
那一刻,靳斯年恨透了所?有?人,不止是冷漠的靳宗建,和不负责任生下他的靳争,他们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而他最?恨的,是软弱的母亲和这个异母弟弟。
林曼玲出身欢场,为什么不能更爱钱?为什么要爱他、为他受折辱?!
靳佑之血统高贵,为什么不拿出他作为继承人的权势,像捏死蚂蚁一样捏死他们母子?!
少年人的愤怒来得猛烈,从那时起,靳斯年心中困住一头猛兽,横冲直撞,几乎把他肺腑踏碎。
冰凉的酒液浇下去,冷却翻腾的回忆,靳斯年维持平静的面色,又叫靳佑之倒了一杯酒。
酒吧走清净路线,音乐低而靡,像一条可以感知到的时间线,整个晚上在?静静流逝。
兄弟两人默默对饮。
靳斯年似有?心似无意,问靳佑之:“你和她?……吵架了?”
靳佑之没想?到他们之间还会提及棠妹儿,沉默了几秒。
他胸口一阵沉重?,说:“为什么这么问?”
靳斯年:“我?看见她?在?天台抽烟……她?几时学会抽烟的,你教的么。”
靳佑之:“我?没教过。”
但?好像重?点不在?这里,而是在?心口,棠妹儿为什么要抽烟,她?不开心不快乐,又是为了谁。
靳佑之心口隐隐发痛。
察觉到自己似乎已经没有?了质询的资格,靳斯年也恍若失语。
他将杯中物?一饮而尽,放下酒杯。
就如同放下过去种种,与兄弟释怀,好像也没那么难。
“我?先回去了。”靳斯年准备离开。
靳佑之叫住他。“你还没付酒钱,或者帮你赊账?”
靳斯年扬唇,失笑,走回来放下一张橘钞。“不欠你的。”
靳佑之:“等我?四年,四年后,我?们再喝一次,好不好。”
“再说。”靳斯年头也不回地离开。
——
华灯初上,棠妹儿抱臂站在?街边,身后大楼就是商业罪案调查科的总部,通宵辉煌的楼宇,是打击犯罪的决心。
不知道?是第几次看表,也不知道?靳斯年今晚会不会不回来,除了守在?这里,棠妹儿好像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下午,她?被Ms叫去总裁室,原本提防满满,可当靳斯年拿出文件,着实?吓到了她?——代总裁任命书。
同时,旁边还有?财务部、法务部主管做见证,来保证靳斯年将权力全盘移交给她?。
大致已经猜到他准备自首,但?又不能十分相信,总觉得这不是靳斯年风格,可等到那辆熟悉的车出现在?视野里时,棠妹儿眼中霎时起了一层薄雾。
情绪汹涌厉害,她?怆然挪步,极力压下巨大的心慌。
靳斯年下车,见到棠妹儿,轻微讶然。
“你怎么来了?”
“我?……”一开口就被戳中心脏,“我?来找你,是想?问一下总裁室保险柜的密码。”
“我?给你的那些文件里面有?密码。”
“我?没有?看到。”
“那我?再写一遍,你带纸和笔了么。”
棠妹儿点点头,然后低头去翻找,无奈戴妃包开口太紧,钢笔掉在?袋底,怎么也摸不到,一心急,她?蹲下,把整个皮包倒在?地上。
纸巾、口红、香水、钢笔、喉糖还有?零钱袋,女孩子的小物?一齐滚落。
她?慌忙去捡。
靳斯年蹲下,和她?一起。
街边、散漫灯光下,他们头并头,投下交叠的身影。
最?近的距离,最?浅显的心事,谁都没有?说话。
站起来,棠妹儿把记事本和钢笔递给他。
靳斯年边写边嘱咐,“两个密码盘都要正确,才能打开保险柜。为了保证安全性?,密码每三个月换一次,每次换过新密码,要及时写在?纸上,以免忘记……”
“我?记得了。”
靳斯年把本子还给她?,“董事会那群人不好对付,但?佑之是最?大股东,他会支持你,再加上我?的任命,CEO这个位置你至少可以安稳坐到年底。”
“那明年呢,明年怎么办?”
“一年的时间,佑之无论如何也会没事了,到时候,你们再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