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为乐
原来是个讨厌的小孩儿。
栗夏暗暗瞪了他背影一眼。
下一秒,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轻浅的笑。栗夏仰头,发现F近在咫尺,她甚至看得清他领口扣子的纹理。视线交汇,她也不躲,努力保持镇定,“又笑什么?”
他个子高,手起起落落,很是矛盾。
最后虚虚一指,才说,“头发乱了。”
“要我帮你吗?”
“不不不。”
栗夏边摇头边抬手去理,没想脑袋后真翘起一小绺,还沾了水珠,固定出一个凌乱的弧度。
可恶!她现在看起来一定呆极了。
“完了。”栗夏按着头皮,忽然说。
“怎么了?”
栗夏抬眼,观察对面的人:“没有给方老师留一个漂亮的第一印象。”
听起来像是遗憾的话,但她语调藏不住轻俏,抬起的眼睛亮亮的,长睫毛随着一上一下。
F笑说没有啊,他歪歪头,特意端详一秒,“我看,还是很漂亮。”
栗夏这才咧开笑。
八颗牙齿露出来,又藏起来。
她脸颊发热,心跳怦怦响,脑袋晕乎乎的,但她好喜欢此刻。
而此刻不该被她那些在心里团成毛线球的问题所打扰。
栗夏什么都不问了,她藏好手机,说了些俏皮话,气氛就这样在她的小巧思里变得轻松起来,彼此都放松不少。
F看看寺庙内外,说,“这儿人有点多,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
雨仍未停,寺外不是什么好去处。
“你要进去吗?”栗夏问。
F没有直应,而是考虑她,“你是不是已经拜过了?”
栗夏点点头,又说,“没关系啊,我又不能代替你,你来都来了,我就舍命陪君子喽。”
F像是很意外,又向她确认一遍,“真要陪我?”
轮到栗夏疑惑,“你不想进去吗?”
“不是,”F说,“以前大家都说这里灵验,我不太信,也没特意来过。”
“现在信了?”
“嗯,现在信了。”他说着,把目光放远,对面的香火、人影悉数落在他眼底,他转而去看栗夏,颇有些兴致勃勃和满意,“灵泉寺已经实现我的第一个愿望了。”
“哦?是什么?”栗夏好奇。
“陪你旅游。”
他讲话时,看着栗夏的眼睛,静静的。有时候,真诚好像这个世界的消音器,明明周围这样纷乱,栗夏却清楚地听到、感受到他的认真。
她甚至觉得他眼里那烛火,在她心里跳动着。
-
从门外到大殿有一段距离,栗夏指引着F领了三炷免费清香。尽管下雨,殿门外的香炉香火依然很旺,厚重缭绕的香卷在雨雾里,朦朦胧胧。他撑着伞,栗夏走在他右侧。
余光里,伞柄是木??质的,他骨节清晰的手握着,小臂支在她身侧。他其实走得不快,一直在配合她的步伐。但栗夏以前习惯了和朋友手挽手肩挤肩地打伞,此刻和F并肩走着,一个步调不一致,或是脚下不稳,她就会擦碰到他的手臂,衣角。
那衣角不是棉质的,对她来说,像火柴砂纸。栗夏干脆抱起手臂来,两人中间便隔出银河。
雨就无声地落在她礼貌和坚持分寸的这半边肩膀。
好在是夏天,不大冰凉,她就这样亦步亦趋地跟着F走。脚步虚虚绵绵的,踩下去的每一步,她都在努力让自己适应心跳,适应他的存在。
直到F点香俯首,在香炉前插完香,两人一起向大殿去,转身时,栗夏忽觉有一双手拉扯住她手臂。
力道很轻,她回头,F已经很快收回手。
“你可以靠我近一点。”他温声提醒。
“嗯?”
“衣服都淋湿了。”
F指了指她的小衫肩角。
被人点破,栗夏只好低头朝里挪了一小步,“好啦,走吧。”
“等等。”
F似乎并不满意,他站着没动,下一瞬,将伞朝栗夏的头顶倾斜,确保她整个人完全站在伞面之下。
距离又拉近了——
伞面压下来,栗夏感觉连视线都暗了几分。她的耳边快要挨到他撑伞的手,手的温度无形中熏得她耳尖发烫,她甚至不敢抬头,就听见F无奈的声音:
“第一次给女生打伞就把对方淋成这样,显得我也太不绅士了。”
他顿一下,微微侧倾一点身子,这声音便在她耳边。明明没有对视,栗夏却觉得心脏被人提起来,这个姿势,像在人潮中说悄悄话。
“是吧?”
“栗子老师。”
……
好犯规。
他竟这样叫她。
栗夏有闭眼的冲动。
她紧着心抬眸,对上一双亮澈的眼睛,“没关系啊,我不生气,罚你今天给我打伞一整天就好啦!”
“哈哈哈。”F爽朗地笑起。
“怎么,不行吗?”
对方乐呵呵的:“遵、命。”
尴尬和沉默再次烟消云散,栗夏心里轻快极了。后来的路,她被F保护得很好,打湿的袖子都快要被暖干。
大殿的人依旧络绎不绝,三个垫子上跪满了人。眼看到了门前,栗夏抬手拦住F,她认真严肃地提醒他:“男左女右哈,你抬左脚,千万不得踩门槛,这是大忌!”
“知道了。”
他嘴上说着知道了,却站着不动。待栗夏念经似的念完五遍“男左女右”,刚要抬脚,见身边人没动静,她疑惑看去。
“?”
那么高大的一个人,此刻僵着身子看着她,颇有些窘迫和无奈:“你念得我忽然分不清左右了...腿也不受控制...我应该是这条腿吧?没错吧?”
“哈哈哈...”
菩萨面前,栗夏捂着嘴,还是笑出声来。
F皱皱眉:“你给我留点面子。”
“好好好。”
栗夏觉得他好可爱,乖乖笨笨的,又好好笑。以前也想象过她见到F会是怎样的开心,激动,大概率也会因为陌生而尴尬局促。而当下,这样轻松逗趣的氛围,让她难控嘴角之外,还有点恍惚。
F敬拜的时候,她就静静站在一旁。看他闭眼,低头,双手合十,看他半跪挺直的背影,干净宽阔的肩线。
他的侧脸和照片上如出一辙的立体,眉弓下鼻梁到嘴唇的弧度,像她初学画画时的精致比例,一种分明直观的好看。
周围人心照不宣的安静、虔诚,来来往往。
有一瞬间,栗夏觉得她像是在旁观自己的一场梦,一场美梦。
她望一望四周,庙宇重重,抬头,菩萨慈眉,她由衷开始感谢神明——
这样轻而易举就实现了她的愿望。
她在心里默念,愿这美梦能够延长些。
……
“你许了什么愿?”
刚迈出门槛,栗夏眼睛里满是好奇的光。她等F撑开伞,凑过去,打趣道,“是招桃花吗?”
“不是。”
“发财暴富?”
F摇头,垂眼,对上她视线,“和你有关。”
他这话吊足了人胃口,栗夏的好奇秒变羞赧,心痒痒的,别过头。
“怎么不问了?”
栗夏也不看他,任凭清凉的雨点和风给脸颊降温,“既然和我有关,那更不能说了,说不出来就不灵了。”
F在她身后低低笑。
“前面还有两座殿,我们先去左边怎么样?左边是药师殿,右边...…”栗夏凭经验说着就要走下石阶,不料,手腕突然被人握住。
这是今天第二次,不轻不重的拉扯感使她被迫停下来。
这次,F没有着急放手。
他语气温温的:“其实我有点饿,栗子老师。”
“我们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他讲话从不强硬,像是永远顾及着对方情绪,总让栗夏想到乖顺的小狗一类,让人没有拒绝的理由。
“噢噢好呀。”她说。
手腕还被他握着,皮肤接触的地方传来不属于她的温度,那一小片皮肤下的脉搏似乎更剧烈了。栗夏手指反射性蜷缩,F这才松手,放开她。
灵泉寺这个点吃素斋的人仍是满满当当,午饭没吃,栗夏也有些饿,她提议去最近的韬光寺,“听说那儿的素面很好吃。”
于是两人又打着一把伞,穿过雨后松林,青石板,踩过青苔小径,走了很远的路,说了很多话,爬到半山腰,到了韬光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