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他方呼唤我 第12章

作者:小狐濡尾 标签: 因缘邂逅 正剧 现代言情

  季辞则毫不让步:你要是回去,我家婆搞不好也没得了!我妈已经没得了,现在就剩一个家婆,你就不能让她多活几年吗!

  家婆听了这话,才仿佛从老屋的世界里出离,她转头望着季辞,一双窝在皱缩皮肤中的眼睛似乎更浑浊了。

  *

  叶希木下晚自习已经九点多,他决定还是去趟人民医院,去看看迟老师的情况。他的自行车还在季辞那里,季辞说明天会给他送到学校。好在实二和人民医院离得近,他走过去也就不到十分钟。

  到了医院,发现迟万生已经从ICU出来,回到了普通病房。邢育芬伏在病床边打盹,叶希木过来,她很快惊醒,问他怎么过来了。

  叶希木见病房中还有一个空床,问她怎么不去床上睡,邢育芬说迟万生今晚还在危险期,怕睡熟了迟万生有事。

  叶希木想了想,对邢育芬说:“邢老师,我来守着,您去睡会儿。您都两天没睡了,撑不住的。”

  邢育芬立即否定了他这个建议,“不行!你明天还要上课,怎么能熬夜!”

  叶希木道:“您忘了?明天我们有一天的假。”

  邢育芬这才想起来,实二的高三学生改成了大小周,一周上六天半,一周上六天。这周正好周六可以放一天。

  叶希木把书包放下,“反正就算不守,我也要到两三点才会睡。您要是在这里睡不习惯,就回去睡,多少睡会儿。”

  迟万生和邢育芬的家在实二对面的教师家属院,离医院挺近。邢育芬一直有神经衰弱的毛病,在病房的空床睡,肯定睡不好。

  邢育芬看看叶希木手中的笔和卷子,决定接受他的提议。她也实在是扛不住了,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感觉在飘。她看了下手机的时间,对叶希木说:“那我回家睡会儿,你不能熬太晚,三点钟我来换你,有事你打我电话。”

  叶希木点点头:“我通宵都没事,您多睡会儿。”

  邢育芬已经困到没有力气再多看一眼手机,向叶希木点点头表示感谢,匆匆离开了病房。

  病房的灯关着,床头有一个小台灯。煞白的灯光下,迟万生的脸色格外苍白,分不清是熟睡还是昏迷着。

  邢育芬带过叶希木一年的生物课,但迟万生并没有教过叶希木。叶希木进实二的时候,迟万生是教导主任,教高三数学。到叶希木上高三的时候,迟万生就查出来重症,不得不停止了教学工作。

  直到这次父亲出事,迟万生其实都没有和叶希木直接打过交道,甚至都没有说过话。可是当迟万生找到他的时候,叶希木却感到迟万生像是已经教过他三年一样,对他的一切都是那么了解。他这才知道迟万生一直在关注着他,就像是航道上的护卫,一直无声无息地伴随他左右,在他出现危险的时候,立即出现施加保护。

  注视着迟万生衰颓的面容,叶希木觉得鼻子很酸。璐妈说得没错,其实像迟万生这样在关注着他、暗中保护他的人还很多吧,他不知不觉中受其恩惠,却从来不知道有谁。

  叶希木揉了一下眼睛,把台灯移到另一边,打开了手里的模拟试卷。

  做题对他来说是一件丝滑而愉悦的事情,他享受沉浸其中、破解难题的快乐。夜晚的病房出奇的安静,或许是病房中的另外一个病人睡前刚注射了药物,她和旁边行军床上的护工都睡得特别沉。叶希木就在这样的环境中做完了理综和数学两套卷子——本来是璐妈交给他,让他在明天一天的休息日中补完的二模试卷。

  他掐了时间,两套试卷做完,加上中间的休息时间,差不多五个小时。快四点了,窗外的夜色似乎不再那么黑,隐隐约约开始发蓝发白。

  刚做完题,叶希木的精神还很亢奋,他喝了点水,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坐在床边检查迟万生的引流袋和尿袋,谢天谢地,一切都还正常。迟万生的呼吸也还稳定。他坐在床边发了会呆,忽然听到病房门发出轻微的一道声响,走廊的灯光在地上投出长长的斜方,邢育芬回来了。

  “你没眯一会儿啊?”邢育芬问,睡了几个小时,她的精神好了不少。

  叶希木摇摇头,主动告诉邢育芬:“迟老师一切都好。”

  邢育芬长舒一口气,“那就好。熬过今夜,就又过一道鬼门关。”

  叶希木道:“迟老师不会有事的。”

  邢育芬点点头,“你快回去睡吧!就算明天放假,你也要好好休息,不能仗着年轻,就天天熬夜通宵,伤身体,知道吗?”

  叶希木点点头:“好的。”

  叶希木收拾书包哦对时候,邢育芬轻声说:“外头有个姑娘儿好像把她婆婆搞不见了,到处在找她婆婆。我也没看清楚,蛮可怜的,你出去要是看到一个婆婆儿,就注意一下。”

  叶希木又点点头。他知道邢育芬就是这样,就算自己身处困境之中,看到别人遭难,也总还是想拉一把。

  他背好书包,看着似乎瘦弱佝偻了一些的邢育芬,忽然张开手,“邢老师——”

  邢育芬抬起头看着他,叶希木上前去,轻轻地拥抱了她。

  “邢老师,我会努力,您和迟老师——”

  “我们也会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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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上山

  陈川的家公家婆说过,季宗萍是他们见过的最犟的婆婆儿。

  预期还得在医院陪季宗萍住几天,季辞问了下护工,在附近的大超市里买了一个折叠床,还专门回家给自己和家婆收拾了一套洗漱用品和换洗衣服过来。

  家婆晚上吃了点东西就睡了,睡相还挺好的。季辞在医院卫生间洗了个澡,也早早睡了。折叠床窄小,睡着并不舒适,季辞辗转许久才睡着。然后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又醒了,病房里依然黑灯瞎火,窗外变淡的夜色让她估摸出大约是三四点钟。

  折叠床睡得她腰酸背痛,下意识往床上看了一眼。这一眼就让她整个人激灵一下、睡意全消——床上的被子翻开着,没人了!

  季辞翻身下床,本来寄希望于家婆只是夜里起来上厕所,可是厕所里没灯也没人。再一看,病号服脱在了床头,家婆自己的衣服没了。

  季辞心想,完了,家婆肯定是走了,回家去了。但她身无分文,也没有带手机,她怎么回家?难道靠走吗?走回去至少要一个小时,也不知道家婆几点走的,现在到哪儿了。她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在路上会不会有事?

  真犟,真犟!季辞恼火得很,她还是低估了家婆的倔强程度,早该想到的。听陈保江说,家婆前些年摔倒骨折,都只是让隔壁村擅长跌打损伤的一个老赤脚医生给上了夹板,没去医院。现在一个老年癫痫,又怎么可能让她老实待在医院里。

  着急也没办法,季辞只能赶紧换衣服,出门问值夜班的医生护士,还有医院保安,有没有看到季宗萍。一路问出去,直到医院大门,才有个保安说看到一个跟她描述很像的老婆婆儿独自出去了,因为没有穿病号服,他就没有拦着。按时间推算,估计是两个小时之前了。

  季辞右手握着拳,狠狠打了自己左手一下,还是睡得太沉了,季宗萍起床换衣服出病房她都不知道。她急匆匆赶去停车场,把摩托车推出来,到出口处,忽然听到有人叫她。

  “是季婆婆不见了吗?”

  叶希木背着书包,站在门岗边上。

  季辞看了下表,已经四点过了。“叶希木?你在这儿做什么?”

  “陪迟老师。”叶希木说,“我听说有人在找一个婆婆,出来就看到你了。”

  季辞拿出手机,刷门岗的收费二维码交停车费。“那你怎么不继续陪了?”

  “师母来了,让我回去。”

  季辞收起手机上了车,道:“是我家婆跑了。”

  “季婆婆她……”叶希木抓着书包带子,犹豫了很短的时间,问:“需要我帮忙找吗?”

  “随便。”季辞的语气并不欢迎也不反对,“你跟我去把你的自行车骑回来也行,我今天可能没时间给你送车了。”

  叶希木快走两步,按着车座垫跨坐了上去。他身高腿长,坐上去轻轻松松。依然坐在车座的最后部分,就像和季辞之间还隔了个季婆婆一样。

  沿着江边的公路,季辞开着车一路飞驰。黎明前的江水上笼罩着缥缈的雾气,清爽的湿意一直弥漫到岸边,绿树繁花上都缀着露水,清香袭人。

  叶希木虽然一夜没睡,这时候却一丝一毫的困意都没有了。

  *

  很快就到了季家老屋。季辞径直开到后院,把车往偏屋里随便一锁,就去各个房间里找。

  然而都没人。甚至房门都从外面锁着的,家婆根本就没有回来过。

  季辞又去前院找,也没人。

  她高声喊“家婆!”“家婆!”,然后又喊“季宗萍!”,都没有人答应。

  叶希木也在帮她找。

  季辞问他:“路上你往两边看了吧?都没看到是吧?”

  龙湾和江城城区之间就这么一条大路,没有更近的小道可以抄,所以回来路上季辞嘱咐叶希木帮她盯着点路边,以防家婆还在路上走没有走到家。

  叶希木摇摇头,“没看到。”

  季辞自己也注意了,确实没在路上看到家婆。如果说医院保安说的是真的,家婆走路再慢,两个小时也肯定走到老屋了。那家婆能去哪儿呢?

  “家婆是不是上山了?”叶希木说。

  季辞想了下,确实有这个可能。她记得家婆白天就穿了件春装外套,这深更半夜的,山上温度又低,家婆要是真的上了山,那两件衣服怕是不够用。她匆忙去家婆房间拿了件薄袄子,转身就往云峰山那边跑。

  她心里着急,别的什么都没想,天已经蒙蒙亮,山上树木稠密,山路有些地方还是看不太清。她打着手机电筒走了一段,手机就没电了。身后递给她一个老式手电筒,季辞才意识到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叶希木抱歉地说:“我看到家婆桌上放着这个,就拿着了。”他伸开手,手上就一个手机,也没有背书包,“我没拿别的。”

  季辞才不在意他有没有拿别的,老屋里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家婆用的那些老物件,比他的二八大杠还卖不上价。

  她打开手电筒,光很亮,看来家婆常用。她很不礼貌地把电筒光打到叶希木脸上,问:“你怎么不回去睡觉?跟过来搞什么?”

  叶希木伸手挡了一下光,道:“有一点不放心。”

  季辞道:“多管闲事。”

  两个人打着手电筒又走了一段,季辞问:“对我不放心还是对家婆不放心?”

  叶希木感觉季辞的问题都很难回答,于是他选择不回答。

  季辞道:“你们老师问问题,你也可以不说话吗?”

  叶希木道:“你又不是老师。”

  季辞:“哦。”

  也许是觉得这段山路走得太沉闷了,过了一会儿,季辞又问:“你一夜不回去,你妈不说你?”

  叶希木说:“我妈不在了。”

  季辞低低骂了一声,说:“那咱们还算有一样共同点。”她又问,“你妈妈什么时候走的?”

  叶希木道:“2007年7月24号。”

  “怎么回事?”

  “山上炸石头,被石头滚下来砸到了。”

  “怎么会这样?”

  “违规开矿。我爸在另外一座山上执行公务,那天正好是我爸过三十六岁生日,我妈过去送饭,路上石头滚下来,被砸到了。”

  一个很幸福的家庭就这样被毁了,季辞想。

  “后面赔了吗?”季辞道,“但就算赔几千万一个亿,你妈妈也回不来了。”

  “赔了六十五万。”叶希木说,“后来我爸去打官司,又多赔了十五万。”

  “什么公司这么贱呐?”

  “辰沙集团。”

  季辞愣了一下,很多东西突然串起来了。

  辰沙集团,陈川他们家的大客户、大金主。

  白日里她去接家婆的时候,好像听到村委会里有几个人在议论,说徐总那么有钱,最后农民能拿到的开发补偿款肯定也不会少。

  徐总……那天迟万生说叶希木的爸爸得罪了谁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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