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他方呼唤我 第21章

作者:小狐濡尾 标签: 因缘邂逅 正剧 现代言情

  但……手机呢?

  在季辞仅有的印象中,季颖确实高度依赖手机。她对智能手机适应得非常好,以至于不管做什么都用手机进行。这在后来季辞检查家中的笔记本电脑和平板电脑时得到了印证。季颖的笔记本电脑没开过几次,里面存储了一些之前用照相机拍摄的照片,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平板电脑则是她用来玩游戏和看电视剧的工具。季颖是自己公司的老板,从来不用电脑来处理公务。听她公司的财务说,她要看什么东西,都会要求公司员工打印成纸质版文稿交给她。

  季辞之前给季颖的遗物、警官交给她的遗物清单、法医给她的验尸报告等等都拍了照片,她打开电脑全都翻出来,一一仔细看过,确认其中确实没有手机。她突然想起来,那名警官把遗物清单交给她的时候,的确提过一句手机的事。

  那名警官说,季颖身上有一个固定在手臂上的防水手机套,但是尸体打捞起来时,手机套里面是空的,很可能手机已经在水中遗失。季辞那时候受到的冲击过大,要做的事情太芜杂,很快把季颖的手机这件事忘记得一干二净。

  所以季颖的手机是丢进长江之中了,这个很可能承载了她最重要的生命痕迹的东西,就这样淹没在了江水与泥沙之中,或许要再过千万年,沧海变成桑田,它才能重见天日。

  季辞打开手机微信,和季颖的对话框一片空白。她先放开了季颖的朋友权限,然后打开季颖的朋友圈,不由得笑出了声——什么都看不到,原来不光她屏蔽了季颖,季颖也屏蔽了她。

  她季辞和季颖,真就是有什么样的妈,就有什么样的姑娘。有什么样的姑娘,就有什么样的妈。

  *

  吉灵云早早起了床,拾掇清楚之后出门,她打算先去公园散步半小时,然后去菜市场买菜。年纪大了之后她粘不住床,每天五六点就醒。

  下楼丢了垃圾,她绕去小区的停车场,例行检查丈夫陈鸿军的车。昨晚二儿子陈川深更半夜回来了,车也停在楼下。

  吉灵云很快找到了陈川的车,特斯拉,车标像个锤子又像根钉子,好认,而且全江城独一无二。陈川刚把这车买到手的时候,她和陈鸿军都很生气,一百多万,什么破玩意儿,老外糊弄中国人的一堆塑料加铁皮,还是个插电的,狗屎,不值钱,把陈川骂得狗血淋头。

  然而陈川带二老开车去峡江市的旅游景点玩,进了市区到处都是盯着他们的车看的人,有车专门加速超过他们,就为了回头看他们的车一眼,服务区里还有小孩伸手来摸,被大人厉声呵斥说弄坏了你赔不起。

  吉灵云和陈鸿军开始感觉到这个车不一般,这回头率,恐怕不比他们开了个劳斯或者宾利少。等到陈鸿军带着吉灵云和陈川去参加饭局,席上的话题不再围绕陈鸿军,而是围绕特斯拉的时候,陈鸿军终于意识到时代已经变了,他私下向吉灵云承认,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玩法。

  得到陈鸿军的肯定之后,吉灵云真正对陈川这辆车重视起来。她随身会带一个小手帕,看到陈鸿军的车脏了顺手擦一擦,这份尊荣也赋予了陈川的特斯拉。

  然而这个清晨,吉灵云在看完了特斯拉的车屁股、绕到车头去的时候,被骇得整个人都后退几步,心脏砰砰直跳,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她揉了揉眼睛,向周围望了又望,确认没有人,才又走近几步,弯下腰。她虽然已经五十多了,眼睛还好得很。

  没错,是血迹。车牌上甚至还溅射了一些白色的东西,吉灵云用石头尖尖拨弄了两下,软趴趴的,腥臭。她以前开过饭馆,认得这些生物组织。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是脑浆子。

  吉灵云感觉要吐了,整个人都晕眩着,像要倒下去一样。

  不行,她还不能倒。她再次确认停车场四周没人,掏出她的手帕,把特斯拉车头和车牌上红红白白的污渍擦得干干净净。手帕已经脏了,她又从花坛里扯了些草和叶子,把车轮上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污渍也擦干净。

  她随身带着从超市揪来的保鲜袋,扯出一个,把手帕和草叶都装进去,封口打结,严严实实。

  出小区后坐上公交车,保鲜袋一直掩盖在衣服底下,她神经质地望向车头和车顶,总觉得仿佛有摄像头在对准自己,她要尽力表现得若无其事。

  到了菜市场,她挑了个最脏的垃圾桶,把保鲜袋扯开,里面的东西丢了进去。做完这个她稍稍松了口气,找了个水龙头洗手。认识的摊贩向她打招呼,她微笑着回应,仿佛和平常一样。但她感觉自己扯开的嘴角有些僵硬。

  菜市场人声嘈杂,气味难闻。她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拿出手机给陈川打电话。陈川显然还没睡醒,她锲而不舍地打了好几通,陈川才接起来,语气完全是还在梦游的样子,带着几分被惊扰的气恼。

  “妈,你干嘛啊?这才六点多钟……”

  “你昨晚上几点回来的?”

  “十二点多吧,早着呢妈,我没在外头乱搞也没在外头喝酒。”

  “你怎么没回自己屋里?跑我们这里来干嘛?”

  “有点事想跟我爸说嘛……哎哟妈,你再让我睡会行不行?我爸都还在睡吧……”

  “有什么事不能跟你妈说要跟你爸说?”

  “不是……都是生意上的事,跟我爸说的时候你不都在旁听嘛……你吃什么醋啊……”

  “生意上的事?”

  “那不然呢?我跟我爸还能聊啥啊?聊动画片?”

  吉灵云听不出陈川语气中有什么不对,拐弯抹角的策略看来并不成功,她决定直截了当地询问:“你昨天晚上开车回来,有没有撞到什么东西?”

  “撞到什么东西……”陈川听起来在吃力地回想,“那么宽的大马路能撞到什么东西……啊!是有撞到!”

  吉灵云觉得喉咙很干,要说不出来话了,“撞到什么了?”

  “撞了个狗子。黑漆麻拱的,没有路灯,那个狗子不知道在搞什么就站路中间不动,都到面前了我才看到。”

  “它看到车来了不跑?”

  “它就是不晓得跑啊,站路中间把我死死盯着。个头又不大,我开着大灯都靠近了才看到它,两个眼睛跟灯泡似的。刹车也来不及刹。我那时候烦得很,也就懒得管了。”

  听到是条野狗,吉灵云才终于放下心来,可是随即又想到了什么,猛的一个激灵,问:“你说路上没有路灯,你是送季辞回龙湾去了?”

  陈川被吉灵云已经搞得全无睡意,头脑清醒,口齿清晰地向他妈交代一切:“下午陪她买了车,在峡江市跟几个同学吃了饭,晚上送她回老屋,路上回来的时候把狗子撞了。然后又开车跟朋友去喝了两杯,十二点多钟叫代驾回家——清楚了吗?”

  吉灵云立即捕捉到他话语中的漏洞,大声斥责:“你刚才不是还说没在外头喝酒吗?看我回来收拾你!”说完挂了电话。

  在超市买完了菜,吉灵云还是觉得心神不宁。又去菜市场旁边巷子里的一个小铺子买了一大包纸钱和打火机,走去江边。

  时间依然很早,没到七点,江上的白雾尚未散去,朝阳隐没在云层里。江边有一排大柳树,吉灵云就在柳树下点燃了那堆纸钱。江水的湿气笼罩着树与人,纸钱在浓厚的湿气里缓慢燃烧,烟飞烬绕,徐徐盘旋。

  吉灵云的内心被一种莫名的恐惧与不安撕扯纠缠,她翻身跪下来,向江水里磕了几个头。

  “放过我们吧,我们真的什么都没做。不要再骇我们了,求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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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家议

  叶希木把小狗带回了他住的小区。小区保安老爷子特别喜欢狗,以前在森林公安局专门负责养狗,退休后就在单位小区里看门。他见叶希木捡了条小狗回来,乐滋滋地迎上去,帮叶希木在小区院子的水池里先给它冲了个澡,把身上的污渍都冲干净。

  “还是个小四眼儿呢!”老爷子看着冲干净后露出原本毛色的小狗说。

  这个小狗是个铁包金,通体黑色,四肢和尾巴尖尖是金黄色,眼睛上头还有两片黄色,看着就跟长了四只眼睛一样。

  小家伙刚洗了个冷水澡,也不知是冻得还是怕得,瑟瑟发抖。

  老爷子从保安室拿了包药粉和一袋散装狗粮给叶希木,“回家再给它洗洗,驱虫药上上,养不了就拿过来给我。”

  叶希木谢过了老爷子,但他还是不想麻烦老爷子。老爷子心疼那些退役的警犬,把年迈的、伤残的、没人要的警犬都带回家养,现在他家里五六条老狗,已经养不下多余的了。

  这个小狗特别乖,尤其不大声叫唤,害怕或者讨食的时候也只会小声地发出嘤嘤的低鸣,吃完就在角落蜷成一团睡了,就像是懂得不能给人添麻烦似的。吹干的毛发硬硬奓奓的,像一只大猕猴桃。

  父亲叶成林出外勤的时候多,身边总带着一只大狼狗。叶希木耳濡目染,也多少明白了怎么养狗。他蹲在小狗跟前,捏了捏小狗还塌着的耳朵尖尖,小狗露出一个可怜巴巴的眼神。

  叶希木对小狗说:“赶紧长大吧。”

  *

  早餐桌上,陈川和父亲陈鸿军面对面用餐。陈川端着豆腐脑吸溜吸溜,陈鸿军看他这副做派不惯,拿筷子打了一下陈川的手:“放下!”

  陈川已经好几年没挨过老父亲的打,哪怕也就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他惊恐地放下碗。

  吉灵云在一旁喂猫,猫是大儿子陈峰夫妻俩养的,陈峰妻子杨静怀孕,两边父母让他们把猫扔了。杨静舍不得,陈峰就把猫送回了父母家,请吉灵云帮忙养。

  吉灵云道:“你儿子端着碗吃咋了?吃着你的了?”她把装着两勺猫罐头的盘子推给猫,“逗逗儿,你把碗抱起吃,我不说你。”

  陈鸿军早就习惯了妻子的指桑骂槐,充耳不闻,绷着脸对陈川道:“你平时就这个德性?”

  陈川不解:“我咋了?这不是我妈买的豆腐脑好吃嘛。”

  陈鸿军从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

  吉灵云道:“你儿子回家不就图个松快吗!就你!儿子回了家都还不想让他好过!”

  陈川古怪地看了他妈一眼,怀疑刚才接的那个电话是不是做梦。吉灵云的那通电话既没有来由,也没有去向,电话里说着“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回到家却带来了早餐,完全就是一个慈母。

  不料吉灵云这番话,却好似往陈鸿军这盆半熄的炭火里面浇了一勺油,火势“蓬”的就蹿起来了。陈鸿军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摔,吼道:“你少在旁边唧唧歪歪!不惹你你还没完没了!都是被你惯得!”他把陈川一指,“你看他现在成什么样子!”

  陈川在家确实太放松了一点。身上穿着一件皱巴巴的T恤,散发着衣柜底层的陈年味道,也不知是哪一年的旧衣服。一条宽松的印着骷髅的大裤衩子,还是高三玩乐队的时候买的。身上混杂着隔夜的酒气,头发跟鸡窝一样。

  陈川对他爸既有几分敬也有几分畏,以前上学的时候还敢在家当孙悟空以下犯上大闹天宫,现在接了家里的生意,反而在他爸面前更像个大孝子了。

  他放下碗起身:“我现在就去洗,总行了吧?”

  吉灵云拿起梳子给猫梳毛,猫想跑,被她打了一巴掌按住,忿忿道:“就你一天到晚掉毛,掉得到处都是!叫!叫什么叫!”

  陈鸿军说:“坐下!”他盯着陈川的一脸颓唐样儿,恨铁不成钢地骂:“一天到晚花间酒丛的,真把自己当情圣了。”

  陈川丧而气弱地抗议:“爸,我是回来跟你商量的,早晓得要挨撅我就不回来了。”

  陈鸿军一拍桌子:“你也不想想怎么会到这个地步!还不都是你满脑子就想着些情情爱爱!之前就跟你说,跟季家修屋不要搞得太顶真了,你倒好,你还把康宗发搞起去给她们修!现在好了吧,人家不打算走了,我听康宗发说,她还要出两倍价钱,让他帮忙把整个老屋都翻新一遍!”

  陈川只觉得委屈不平:“要你这么说的话,我觉得归根结底还是姓徐的太着急!他们哪怕迟两天再去跟陈保江他们讲,季辞也不至于被她家婆发病吓到。她留下来还不都是因为家婆!”

  陈鸿军高声道:“那有什么办法!”他脸色变得更黑了,乌云压城一样,“我看徐晓斌现在是疯了。”

  “怎么疯了?”陈川问。

  陈鸿军道:“昨天我跟那个在省发改委的战友打电话,他给我通了个气,说上面很可能明年年初就要推新政策,强制关停污染严重的采石场和矿场。”

  陈川说:“这也不算什么新鲜事吧?一直说要治理环境,淘汰落后产能,口号都喊了几年了,还不都照样开。”

  “这回说是要来真的,小规模的必须全部关停,一个都不许再开。”

  “那姓徐的厂子不要关一片?上回柯凡跟我吃饭的时候还没提这个事。”

  陈鸿军点头:“照理说是的,柯凡肯定不会跟你说这些。你晓得徐晓斌怎么打算吗?”

  “怎么打算?”

  “他说上头不是说关就关小的吗?只要我的规模足够大,那不就不用关了?”他凑近陈川,压低声音道,“罗范金听魅海的老板娘说的,昨天晚上徐晓斌跟柯凡几个人在魅海玩,喝多了说的,罗范金直接把录音发给我了。”

  “我操!”陈川差点跳了起来,声音又压低下去,“魅海不是峡江市的吗?罗范金这也有关系?”

  吉灵云抬头看了他们一眼,脸上露出了迷惑的神情,没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陈鸿军哼道:“罗范金厉害得很。”又凑近陈川道,“魅海这种场子以后不能去了,去了也别喝醉,都有录音。”

  陈川点点头:“晓得了,我都小心着。”想了下,又问:“姓徐的不至于对这些都没什么防备吧?罗范金给的录音信不信得啊?”

  陈鸿军道:“可不可信自己判断。但徐晓斌现在路子越走越野,房地产前期需要大量现金流,他现在很需要江白砂这种挖出来加工一下就能卖钱的玩意儿,在新的政策出台之前,他肯定要想方设法扩张。”

  陈川低声嘟囔:“现金牛业务。”

  “你说什么!牛什么牛!”陈鸿军怒道,“别以为学了几个新词就了不起了,动不动挂嘴上显摆!”

  “好好好晓得了。”陈川说。他一大早就被亲妈和亲爹相继搞懵的脑子现在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他算是看明白了,敢情他爹昨晚上听了罗范金的消息,也烦得不得了,把气撒他身上。

  陈鸿军讨厌“现金牛”这个词儿,因为现在陈家的产业里,能带来稳定现金收入的就是陈川负责的建材这块儿。

  人越有钱,野心越大。陈鸿军就是这样。鸿吉建材做大了之后,他又想在他手里把规模再翻几番。四万亿之后,他相信国家还要持续投入搞基建,所以他下定决心要做工程项目。他把建材这块成熟的业务交给陈川,自己带着老大陈峰筹备新业务。只是搞工程承包,前期要购入大量设备,还要到处跑项目跑关系,资金上只出不进。

  也就是说,他们陈家现在全靠陈川这块业务赚钱。但这块业务又和徐晓斌的辰沙集团深度绑定,能不能回款全看辰沙集团的房地产能不能赚到钱,两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也难怪老爹会为徐晓斌发疯感到心烦。徐晓斌发疯,说明辰沙矿业现在也很缺钱。辰沙矿业没钱,他们就没钱。

  狗日的,谁都缺钱。

  陈川想了下,说:“那你觉得现在应该怎么搞?我昨天已经跟季辞摊牌了,我都说了,屋我可以给她们做新的,家婆想要老样子,那就还是老样子,让康宗发照着一模一样做个一样的。山也可以想办法找村里重新搞一座,只要她们愿意换地方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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