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他方呼唤我 第3章

作者:小狐濡尾 标签: 因缘邂逅 正剧 现代言情

  “先回来再说,最近有几次大型招聘会,里面有你想去的几家公司,别错过了。”

  砖瓦厂的厂长亲自过来迎接,“季美女!你怎么自己过来了?不是说好明天给你送过去的吗?”

  季辞对电话里的朋友说:“我还有事,回头再跟你讲。”

  她看了下表,对厂长说:“我过两天就要走,赶时间,想看看能不能今天就把水泥砂浆搬过去,把坟修了。”

  厂长为难道:“我们厂子小,要什么货、什么时候送货都是提前预定,今天是小陈总专门打电话跟我说,我从另外一批货里面匀了一些出来给你。但送货的人现在调不过来,没法送啊。”

  季辞往四周看了一眼,确实是个私人开的很小的砖瓦厂。刚才她给陈川打电话,问哪里能弄点水泥砂浆,把季颖的坟修一下,陈川就给她安排了这家,让她不用管,明天会有人送过去给她修好。

  季辞问:“我加钱,行吗?”

  厂长露出了更加为难的神情:“不是钱的问题……小陈总开了口,我们就算一分钱不要都要帮您把这事办了。就是现在确实没得人……”

  厂长一双手都是灰土,自己也在做工,看上去忠厚老实,不像是故意推脱的。季辞不好多勉强,只能告辞。

  走出厂区,季辞听到有人在后面叫她,先是“美女”,然后是“美女姐姐”,叫到“姐”的时候她回过头,见是个骑着柴油三轮的年轻工人,约莫二十出头,穿着一身粗硬发白的工服。虽然灰头土脸,依然能看出一张脸帅气且充满野性。

  他熟练地开着车和季辞并肩而行,“姐,你加多少?”

  季辞停下脚步:“怎么?你可以帮忙送?”

  年轻人说:“不光送,还能帮你把坟修了。”

  季辞并不信任:“你会?”

  年轻人不屑地一笑:“我在这个厂打工都打了快半年了,又不是什么蛮难的事。”

  季辞瞅了眼他车上的砖:“你还有别的事吧?厂长能放你?”

  “工作是死的,人是活的啊!”年轻人对她的质疑有点不耐烦了,“只要你钱给够,这些事我都能给你搞定。”

  “你要多少?”

  年轻人伸出一根手指,小幅度地晃了晃。

  “一千?”

  年轻人老成地点了点头。

  季辞眯了眯眼:“你真是狮子大开口啊。”

  “谁让你着急呢?”年轻人道,朝着一旁季辞骑过来的摩托车抬了抬下巴,“我早就注意到你这个车了,本田CB1100,十几个吧,买得起这个车,一千块钱算什么?”

  季辞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她也是这次回来才知道,她妈常用的车在她公司名下,现在正在解散清算中。家里方便用的代步工具就这辆摩托车。她虽然会骑摩托,却对车本身没什么研究,也不知道这辆车竟然要十几万。

  但这个人说得对,她赶时间,后天就要走,还有大堆事要做,她希望给季颖修复坟墓这件事能尽快做完。

  她拿出手机:“那加个微信吧。”

  年轻人兴奋得眼睛都亮了:“你答应了?”

  季辞径直给他微信转了一千。

  “我出一千五,你今天把活儿做完做好,明天我去检查,没问题的话,再转你五百。”

  “我勒个……”年轻人险些飚出脏话,立即指天指地地发誓:“行!富婆姐你放心,负责今天给你弄好!”

  *

  叶希木骑着自行车,沿着小陈河往上游而去。

  小陈河虽然名字里带一个“小”字,却丝毫不小,河深水大,刚下过暴雨,河里水位上涨,白浪滔滔。

  没骑多久,来到一个群山环抱之处,一片建筑露出了它们衰败的面目。靠山的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风格的砖瓦厂房,叶希木对这个地方早有耳闻,是曾经的三线工程537厂旧址。九十年代厂子迁回省城之后,这些楼房就荒废了下来,如今已经墙皮剥落,门窗朽烂,爬满了杂草野藤。

  比这片厂房建筑更古老的是临河的一片民国时期的老房子,已经颓垣残壁,破败不堪。解放前货运多走水路,这里是个热闹的码头。改开之后公路交通迅速发展,河运衰落,537厂的迁移带走了这里的最后一丝人气,老街彻底凋敝,几乎无人居住。

  叶希木骑着自行车在老街上转了两圈。

  迟万生跟他提过,季辞家的老屋就在这里,但她不在这里住。因为不确定季辞城中的住址,也联系不上她,迟万生只能带他来季辞母亲的墓地,今天是清明节,她一定会来。

  叶希木揣测着哪一个房子会是季辞的老屋,大雨把她母亲的坟墓冲塌了,她很可能还会回老屋来看看。他想要再见季辞一次,单独同她好好谈一谈。迟老师说她经常说谎,她说自己没听说过徐晓斌,会是谎言吗?抑或是面对迟老师的气话?

  虽然迟老师说会再给他找别的人帮忙,他也不想轻易放过眼前这个机会,哪怕只有一线希望。

  他看了看手机时间,下午四点过五分,距离正式的晚自习还有三个小时,他有希望赶上。

  仔仔细细查看了一遍,叶希木锁定了一座古旧的院子。这个院子不小,估摸有两进,是这条街上唯一一座连通水电线路、看上去有人居住的房屋。找到牵过来的网线之后,叶希木就更加笃定。

  只是这座院子的大门从外面落了锁,显示主人还没回来。叶希木决定再等一等,他看到季辞下山后骑车往城里去了,她应该还会回来,她不可能就这样对母亲的墓地放任不管。

  叶希木把车锁在一根电线杆下,在附近溜达。他背着书包,要说看书也是没什么心思的。父亲在七天前毫无征兆地被警察带走之后,他的脑子里就一团乱麻。

  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安静得只能听到小陈河嘈杂的水声,和几声“豌豆巴果” “豌豆巴果”的鸟鸣。

  叶希木记得四声杜鹃通常五一前后才从越冬地归来,开始鸣叫、繁殖,这只小鸟怎么提前回家了?

  路上游荡着几只野狗,看到叶希木就远远地站着,龇着牙齿露出凶恶的样子。叶希木从书包里摸出一袋面包,自己吃了一口,剩下的丢给了它们。野狗们看起来已经饿了很久,看到食物立即扑了上去。

  叶希木绕到院子背后,忽然听到有人声。他本想过去打听打听,却听到是两个男人在交谈,话里提到了季颖,他想了一下,在柴垛后面藏住了身形。

  “季颖一死,事情就好办多了……”

  “小的翻不起什么浪,什么都不懂……主要是老的……”

  “老东西还真经活……”

  “其实也不着急,咱们先从中间捞点……”

  两人压低了声音,后面的话听不大清。

  随即叶希木听到了人体撞上墙壁的沉闷声响,连续有好几下。他疑惑这两个人在做什么,想要探出头去看,声音却又停止了,那两人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两个人离开了这座老宅,叶希木看到他们头挤着头在看手机上的照片,笑声轻佻猥琐,嘴里说着“女要俏,一身孝”之类的话。

  他们很快消失了踪迹,一个婆婆却从另外一条路上步履蹒跚地过来了。

  婆婆个子小,而且很瘦,是常年辛勤劳作、苦行僧式的那种瘦。她提着一篮子猪草,还背了一背篓茶叶。身上穿着一件灰色粗布外套,是超市服装区随处可见的那种。

  婆婆径直走到了老宅的后门,叶希木忍不住上前询问:“您好,您是季婆婆吗?”

  婆婆眯起眼睛看了他一眼,道:“是,你做什么?”

  婆婆一边说,一边放下提篮和背篓,伸手去门边的砖缝摸索。

  叶希木知道她在找钥匙,这边农村人出门不爱带钥匙,钥匙就藏在花盆底下、柴垛缝隙之类的地方。因为村里人相互认识,有外面来的人,也会立刻被注意到。不过像老街这么偏僻的地方,季婆婆不带钥匙,多半是因为家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叶希木道:“季婆婆,我想找一下季辞学姐。”

  季婆婆没有回答,她的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因为她在砖缝里什么都没有摸到。

  季婆婆的眼神不太好,几乎贴到了墙上察看,皮包骨头的手指仔细在墙缝里抠挖,又蹲下去在墙根处寻找。

  叶希木忽然感觉有什么不对——这堵墙,松了。随着季婆婆清瘦的身体靠上墙壁,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力量,这堵岁月悠久的、被雨水反复冲击浸腐的砖墙,就像被轻轻推了一下的多米诺骨牌,轰然一声全塌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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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喝茶

  骑柴油三轮的年轻工人叫敖凤,听这个姓氏就知道他是江城靠长江下游的龙王庙村的人。民间传说这个村的人是龙王安排在长江上镇守的,所以都跟着龙王姓敖。他们靠水吃水,大多以渔业养殖为生,据说都还蛮有钱。

  既然都有钱,也不知道敖凤为什么要去砖瓦厂打工。但季辞无心多管闲事,这个人话有点多,熟悉一点之后就开始油嘴滑舌。季辞没耐心在山上陪他几个小时,交代他怎么砌之后就下了山,打算在老屋等着。

  季辞打开老屋的门锁,把摩托推进去。

  绕过大门正对的影壁,是一片大的空地,中间一个方方正正的水池,积满了雨水,雨水倒映着放晴的碧空。水池池沿生满了苔藓,四周的地面铺着老青砖,缝隙里长满了绒毛一般的青草。

  院子四周都是木结构的老楼,上下两层,院子与楼的衔接处是一圈青石砌的走廊,季辞把摩托停在了走廊上。

  这几天她都在市区,和律师一起处理母亲突然去世遗留下来的种种问题,今天还是葬礼后第一次回到老屋。

  偌大的老屋仿佛突然之间就安静了下来,空空荡荡的,只有风在其中流窜,把青草揉得摇摇晃晃。屋檐上积存的雨水滴落下来,滴在走廊石板外侧的圆形小坑里,发出致密而清脆的声响。

  空气里掺杂着潮湿的土霉味儿。

  似乎连这座房子都在一夜之间衰老了。

  她印象中的老屋还是小时候的生机盎然,她和陈川在走廊上追逐,在院子里就能用天然蛛网做成的捕虫网捞到蜻蜓和蝴蝶。家婆种的玻璃花被她掰下来在稻场上画画,储藏的老南瓜被她用来扎针,拔针时会冒出晶莹的一粒汁液。

  明明有很多人很多人,怎么突然之间都不见了。

  忽然“轰”的一声震响,季辞吃了一惊。声音从后院传来,她三步并作两步穿过两进院之间的正厅。之前停棺时,两院之间久闭的几扇大门都被打开了,要不然她还得费点劲。

  一进后院,她发现视野大开,整个小陈河和对面的山都扑入眼帘。院墙整个儿垮了,只剩下一个门框孤零零杵在那里。碎砖头散落一地,家婆坐在地上,旁边还蹲着一个人扶着家婆,定睛一看,竟然是刚才在山上遇到的高中生。

  “怎么回事啊家婆!”季辞一刻都不敢停,飞快跑向家婆,她直接从碎砖上面踩过去,握住家婆的手。

  家婆摇摇头,“我没什么事。”她示意季辞把她拉起来。

  叶希木也跟着站了起来,往后退了两步,离开了祖孙二人一些距离,趁她们不注意很快地擦了一下脸上的血迹。

  季辞不放心,上上下下仔细查看家婆有没有状态不对的地方。

  “真的没砸到?”季辞不相信,还想让家婆进屋把外衣脱了看一下,“我看你都摔地上了。”

  “我本来就在地上。”家婆对季辞的过度关心有点排斥,老一辈的人,都不太习惯这么亲密地表达关怀,无论爱与被爱,她推了季辞一把,“你去看看那个男儿,他刚才帮我挡了一下。”

  季辞抬头看了一眼叶希木。

  叶希木不自在地拉了一下书包,眼睛看向别处:“我也没事。”

  “你来这里干什么?”季辞问。

  “我……”叶希木突然觉得他这种扒出别人家的住址、守在别人家门口的行为,似乎也并不怎么光明正大,一时间说不出口。

  “他说他想找你。”季婆婆替他回答。

  季辞紧盯着叶希木,目光犀利。

  叶希木手指在身侧紧握成拳又放开,却无论如何没有办法在这时候说出自己的来意。他敏锐地觉察到季辞的处境似乎并不比他好得到哪里去,他又如何能在这种时候请求对方给自己帮忙。

  他深吸了口气,说:“婆婆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季辞几乎和他同时开口:“你脸上流血了。”

  叶希木一愣。

  季辞弯腰去捡家婆的茶背篓和猪草篮子,道:“你也进来坐一下,等会我送你去医院。”

  对比刚才在山上的那个人,叶希木一时不适应眼前这个温和的季辞。

  他下意识地拒绝:“不用……没事,我自己骑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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