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狐濡尾
年级主任饶世敬坐在汪璐身后的沙发上,表情几乎是同样的沉重。
“叶希木,还记不记得你爸被抓了之后,你旷课七天才回学校,我那时候怎么跟你说的?”汪璐说,“我当时就跟你说,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要冲动!”
她回头望着饶世敬说,“我当时就说了,别的都不怕,就怕他这个人太重感情太讲义气,把自己的前途不当回事!”
饶世敬叹了口气。
汪璐气道:“我就不懂了,你就非要赶在那时候跑过去?就再等个三五个小时,又能怎么样呢?啊?非要抢那么一会儿!”汪璐气愤至极,“也是巧了,那两个为非作歹的早不去晚不去,恰恰那时候跑过去!”
坐在他们面前的叶希木脸色苍白,张了张嘴,最终又归于沉默。
饶世敬开口道:“叶希木,你也不要有太大压力。考试发挥得好或者不好,都是正常的。考前我们不就谈过了吗?不管能不能考状元,都没有关系。我们老师们只是希望你能考得好一点,前途走得顺一点。”
这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敲了敲,饶世敬说:“请进!”
高三(七)班的英语老师走了进来,手里拿了几张打印的材料。
“饶主任,汪老师,我把英语这科的题目和答案都带过来了。”她对叶希木说,“趁你还记得,过来对一下答案。”
叶希木脸上露出几分痛楚的神情,屈起食指在眉心揉了揉,像是做了很大的忍耐,姿势僵硬地走了过去。
英语老师是个很温柔的女性,她以正常的声音对叶希木说:“你现在能听清我说话吗?”
叶希木点点头。
她把几张打印纸在桌面上铺开,叶希木避开了听力那部分,从单项填空开始选答案。
三个老师静默地看叶希木在纸上圈画。
现在网络传播速度快,高考每门考试一结束,网络就飞快出现了答案。
饶世敬问:“这份答案准吗?”
英语老师说:“我对比了几个版本,自己又检查了一遍,应该是相当准的了。”
叶希木很快标注完了客观题的选项,然后回过头去,标注出了他选择的听力题的答案。最后去写作文题。
英语老师很快对照答案改出了客观题的分数:完形填空错了一个,1.5分,阅读题错了一个,2分。都是正常发挥,饶世敬和汪璐面色平静了些许。
然而到听力题的时候,英语老师脸上的神情凝重起来。
第一节 五题,划掉了三题,第二节前两段材料共六题,划掉了四题。
璐妈已经不想看了,把头侧向一边。
璐妈很了解,叶希木正常情况下,英语听力错三题左右,最后总分能在136分上下。
但现在他已经多错了四题,每题1.5分,也就是多丢了6分。
饶世敬还在继续看。
从第八段听力材料开始,正确率开始提升。后面三段材料,九道题目,总共错了两题。
加总起来,英语听力总共错了九道题,比正常水平多出六道,相当于失分9分。
叶希木已经默写完了两道作文题。英语老师拿起来看了一眼,璐妈问:“怎么样?”
“第一节 短文改错全对。”英语老师说,“语法掌握得还是扎实。就看第二节书面表达25分能拿多少了。如果按他平时的分数,扣6分——”
璐妈脱口而出:“127分。”
三个老师心里都有数,按照英语这个分数估算,叶希木的总分很可能在690分左右。依然是一个上清华专业随便挑的分数。
无论如何,也算是尘埃落定,排除了不确定性。
饶世敬松快了很多,站起来拍拍叶希木的肩膀:“干得不错小子!刚才听你说听不见了,我还以为你二十题要全军覆没呢!嚇老子一跳,差点以为你连清华都要考不上。”
汪璐说:“那不可能,按概率说,就算全靠蒙,也不可能丢三十分。叶希木做题有技巧的,就算蒙,蒙对的概率也比一般的大一些。”
“他后面三段听力材料还是稳住了。”英语老师说,问璐妈,“听您说带他去医院做了检查?检查报告怎么样?”
璐妈从桌上拿起一张听力测试报告给英语老师看,“轻度听损。”
英语老师对这种报告有了解,正常人的听阈在25分贝以内都正常,26到40分贝算轻度听损。叶希木的报告上显示,右耳最高27,左耳最高32,都存在一定损伤。
轻度听损对安静环境下的听力没有明显影响,但如果是噪音环境,可能存在听不清的情况。
英语老师温和地问叶希木:“吓坏了吧希木?其实还是紧张了。”
叶希木定定地望着英语答案上划掉的九个答案,点了点头。
“已经很厉害了。十道题就把状态调了了回来,一般人遇到你这种情况,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快。”
“还是太慢了。”叶希木低声说。
“别对自己要求太高。今年听力本来就不简单,说不定别人也错得更多呢。”英语老师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是啊。”饶世敬说,“按你这个分数算,总分690的话,应该还能拿个市状元。”他乐呵呵地说,“三回模拟考,峡江市今年几个学校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但能不能拿省状元,则依然是一个悬念,而且很可能是个概率很小的悬念。在场的三个老师,还有叶希木,全都心知肚明。S省高考竞争向来激烈,今年全省50万人参加高考,其中理科27万人。一分之差,淘汰万人。就算峡江市的学校不能打,其他市呢?尤其还有省会,有实力考过690分的人,不会太少。
“要不要把另外三科干脆也都估了?”饶世敬问。
叶希木摇摇头:“不想估了,饶老师。我明天也不想来了。”
明天是正式的估分时间,虽然S省是知分填志愿,但学生们大多数还是会来学校提前估分,做好选填志愿的准备。
叶希木的声音有一些虚脱,几个老师都看到了他额上的汗粒,还有微微沁湿的后背。
估英语的分数,已经让他承受了极大的压力。但凡不是逼着自己给几个老师一个交代,他可能根本不想再看英语卷子一眼。
“行,可以。”饶世敬说,“明天就在家好好休息,接下来等出分吧。”
璐妈把装药的塑料袋递给他:“回去记得吃,三天之后去医院复查。”
叶希木接过塑料袋:“谢谢璐妈。”
*
三个老师经过了精神紧绷的一天,也要回家休息。他们跟叶希木一起出了校门,三个老师都有开车,问叶希木要不要送他回去。
叶希木摇头,说自己得把自行车骑回去,就不麻烦老师了。
三个老师知道他家也不算远,就点了点头。
叶希木单手挎着书包,转身准备去车棚,然而走了两步,足下忽然一滞。
他看到路灯下,一辆熟悉的黑色奔驰车停在校门口,季辞穿着一条白色的裙子,站在人行道上的梧桐树下。
三个老师也都看到了。
叶希木看了季辞一眼,无声地绕开她,去到车棚给自己的自行车开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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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释怀
三个老师里头,饶世敬和汪璐在实二的工作年限长,认得季辞。英语老师到实二才五年,没见过她,但从她的长相和衣着,也能判断出她就是之前那些流言蜚语中的女主角。
叶希木和季辞相互看的这一眼,明眼人都能看出其中的微妙之处,有一些尴尬,有一些冲突,可其中蕴藏的情绪又远比这些复杂得多。
叶希木绕开季辞去车棚开锁,季辞看着他骑车离开,也转身上车,把车调头开走,顺着叶希木的方向而去。
夜幕已经全然降临,实二门口的整齐的路灯绽放出璀璨的光芒。平日在此时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的校园,却只剩下一片寂静,余星星点点微弱的照明灯。
“真是……”璐妈忽然说,“这几个月的日子到底是怎么过的?像做了一场梦一样。”
“你说你,还是说叶希木?”
“说我,也说他。我是熬出头了,他这辈子的路才刚开始呢。”
璐妈顿了顿,怅然地说:“天天见的小孩,好像突然就长大了,要远走高飞了。”
“哎哟……你都带了多少届高三的了,怎么还这么多愁善感?”饶世敬说,“收拾收拾,下半年接着带吧。”
“不带了不带了。”璐妈摆手揉背说,“我要从头带高一的新生。今年心都操碎了我真是……”
英语老师笑道:“汪老师是最辛苦的。难得碰到一届有两个好苗子的,没想到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付出总有回报嘛!”饶世敬乐观地说,“咱们反正尽了最大的努力——天都黑完了,咱们也该走了,且听风吟,静候花开!”
*
叶希木的车骑得不算快。季辞看了眼自己车上的速度表,只有15码左右,几乎就是以怠速在马路上蹭。她感觉到了叶希木身上的疲惫。
叶希木一直把车骑回了自己的小区。
季辞看着他推着车进了小区大门,把车停到路边。她不知道叶希木为什么不理她,或许是因为之前一次次的拒绝,也或许是因为自己再一次拉黑了他的手机号,致使他联系不上自己,不得不亲自跑来老屋,遭遇了那两名歹徒。
叶希木受伤的消息已经在他同学中传开了,她听翟放放说他们班主任亲自带叶希木去了医院,说是耳朵受伤,影响了英语听力考试。
她在人民医院门口看到了一个女老师带着叶希木出来,并且跟在他们车后回到了实验二中。叶希木又在学校里待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出来,看他的样子,英语这门可能考得很差。
季辞走下车,夜晚的江风拂过来,带着淡淡的水腥气。她看着手机,不知道应不应该给叶希木打个电话。
手机拿起又放下,她难得的犹豫不决,优柔寡断。在行道树下不知道徘徊了多久,或许有半个多小时,忽然感到一个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面前。
“叶希木!”她抱怨道,“你吓我一跳!”
“你怎么还在?”他像是嘀咕着说。
“不是你让我等你的吗?”
他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像是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滞了几秒,他忽然整个人倒向季辞,像是被抽尽了浑身力气一样。季辞接住他,感觉他浑身冰凉,像是被冷汗沁透又晾干了一样。他呼吸细弱,很不规律,很长一段细微的呼气、甚至像是失去了呼吸,又忽的反应过来似的用力深吸一口气。他浑身的重量几乎都压在她身上,季辞需要很用力才能站稳,她从来不知道叶希木居然这么重。
他身上是书卷气,试卷印刷的油墨味,季辞还闻到了血腥气。他的心脏跳得很沉,而且紊乱,像是惊惧之后的虚脱,仓皇之后的空无一物。他双手无力地垂着,连抬起来抱住她的力量都没有。
季辞支撑了他一会儿,感觉很难长时间承受他这样的体格。他似乎又长高了一些,骨头和身上的肌肉都变得更硬更沉。季辞说:“我扶你去车上好不好?”
他站直了一点。
他有一点像梦游,很恍惚地上了车,手里依然紧紧地抓着他的书包,用得很旧的那一个。书包鼓鼓囊囊的,里面好像装了什么东西。季辞看到他把书包放到腿边,忽然想明白了里面装着什么,心中一阵惊悸和哀伤。她又看了叶希木一眼,见他神情游离,不由得担忧。
他最近承受的压力太大太大了。
坐上主驾驶,季辞轻轻拍着方向盘,思忖片刻,开车去了老屋。
在老屋后门停下,季辞下车,叶希木掰了下副驾驶的开门把手,车门紧闭,他望向季辞,季辞说:“你等我一下。”
季辞进到老屋,回来时,手里提了一把锄头,一个手电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