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便士
她顺势坐在沙发扶手上,双眼上挑盯着他?,“所?以?,你不希望我来?”
安迪沉默了,似乎再也装不下去。他?跪倒在地上,解脱般把脸埋在她的腿上,像哭泣的孩子寻求慰藉一样。贴着蹭了一会儿,他?闷着声开口:“希望。”
明昭轻笑了一声,抚着他?毛茸茸的黑发说:“真是下流啊安迪医生,欺骗患者就?算了,现?在还想?引诱患者的老婆,完全没有一点医德的样子呢。”
安迪抬起头,她的手从发顶又滑到下巴处,轻轻慢慢地捏,“你说是不是?”
是。他?毫无医德,欺骗薛烨给他?开了不合规的药,自甘堕落为小三和别人的妻子偷情,随便哪一项罪名提出来都会埋葬他?的事业和生活,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但,有些事一旦做了就?无法回头,这是他?情愿的,即使?最大的主谋是眼前这个笑吟吟的女人。作为共犯的他?自然?别想?多光彩。
安迪回避了这个话题,他?的所?作所?为早和这身白大褂所?承载的使?命背道而驰。他?只?回答:“这次我只?开了一周的剂量,娜娜,你要注意把控,别喂太多了。”
“安迪医生,你真是丧尽天良,你死后一定会下地狱的。”明昭端详他?。
安迪仰望她,“你在哪我在哪。”
明昭笑了一下松开手。“付鱼青是你的侄子?”
“嗯,”安迪抬头看她,“你认识他??”
明昭若有所?思,“啊,认识倒谈不上,不过确实见过一面。”
安迪从地上站起来,“你别理他?,他?从小被家里人宠惯了,说话做事没有分寸,不用管他?。”
明昭慢悠悠站直,左右凝视着他?急躁起来的面孔,拿手抚摸,一点胡渣也没有的教养十足的脸、优等生的皮肤、精英阶层的骨骼,每样都很好。“可是,安迪医生,你做事好像也不是很有分寸。”
他?反驳不出口,也没有东西?可以?反驳,这么看来自己才?是最虚伪的那个。安迪突然红了眼,语气有些酸涩:“你可以拒绝我,你可以?推开我。”
明昭踮起脚吻了下他委屈的嘴唇,“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为什么不推开我、不拒绝我呢,安迪?因为你天性卑劣吗。”
安迪环住她的腰加固了这个吻,又亲了一下她的眼睫,如她所?愿地回答:"因为我天性卑劣。"
次日上午,李京纾的办公门?被敲响,她把目光从屏幕前移开,发现门口站着成明昭。在她恍神的那半刻,对方已完成了进门加关门的动作。
李京纾表情恢复如常,继续浏览电脑屏幕。
明昭站在落地窗前往外望,这个视野实在太好了,比青林还要好,不亏是老牌上市公司,地界都是最好的。
她转身看见角落摆着一件陶瓷转心瓶,色彩鲜艳,忍不住围上去打量,“这是哪个年代的?”
李京纾抬眼扫了下,“乾隆时期的。”
“真漂亮。”
“你要是喜欢,一会儿我让人送到你家。”
明昭惊喜地回头,“真的吗?”
李京纾眼睛一刻不离电脑,“也不是多值钱的东西?,我对这些不感兴趣,是我爷爷让人摆上去的。你要是喜欢就?拿去。”
明昭来到她桌前,“多少钱?”
李京纾短暂回忆了下,“5亿多拍的。”
“李总真是财大气粗,”明昭笑,拿手拨弄她桌上的绿植,“一点都没变。”
李京纾眨了眨眼,终于从电脑前脱离,她转向?她,问:“那么成总,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因为想?你所?以?来了。”
李京纾重新盯回电脑,“薛志安近期和一个女人来往的很频繁,信息我已经发给你了。不用劳烦你大老远来拿东西?。”
“不要把我说的那么冷漠,好像只?是利用你一样,京纾,你这样我会伤心的。”
李京纾不为所?动,“薛长?明的女儿注意到你了。”
“那边我有人盯着,京纾,你不用担心。”
李京纾瞥她一眼,“我没有担心,我只?是提醒。”
“好吧,”明昭笑了一下,“不过可以?别再打电脑了吗,你又不是特工,天天盯着电脑做什么?到沙发休息一下,我好歹也是贵客一位,不准备好好招待我么。”
“贵客就?请去贵客等候区吧,会有专人来接待你的。”
李京纾退了页面。
俩人到沙发前坐下,明昭坐在了她的身边,李京纾挪了挪位置,“对面有沙发,你看不到吗?”
“为什么我要坐对面,我就?想?和你坐一起不可以?吗?”
李京纾不接腔。
明昭拿起她的一只?手,很熟练地揉起来,“你的手就?像千年老僵尸一样,摁都摁不动,不会得?腱鞘炎吗?”
李京纾没有反抗,“你觉得?这怪谁?”
明昭把她看了一眼,事不关己地笑笑,“我可没让你天天盯着电脑。”
高中同桌的时候,俩人也像现?在这样。通常都是她帮李京纾按摩右手,她没李京纾那么好学,双手自然?没怎么受累过。
明昭抬头,发现?李京纾正在盯着自己看,“怎么,很感动吗?”
李京纾摇摇头,“你的手法没以?前好了。”
“话说的真轻松,也不知道我们毕业后一年见了几面。”
李京纾没吭声,一会儿才?道:“所?以?你来只?是为了找我问薛长?明的跟踪进度吧。”
明昭用力揉捏她的虎口,力度过大,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李京纾皱眉,却听到她回答:“很失落吗。”
她的眉心反倒舒展了,“为什么失落,这就?是你,成明昭,你就?是这样的。”
“我是怎样的?”
李京纾笑了,笑的幅度不大,只?是低头抿起了嘴。她回忆起了很多事,大多数都和她有关,包括俩人第一次见面、第一次撕心裂肺的争吵,当?然?,是她撕心裂肺。她从来没有见过成明昭歇斯底里的样子。
班里以?及年段上都知道她李京纾不是个好惹的主,没什么人亲近她。说实话,她并不在乎有没有人亲近自己,也不想?被这些人亲近。
她的父母是黑暗丛林法则不折不扣的推崇者,也许母辈父辈就?是靠着不顾一切的心态打拼才?获得?如今的成就?,于是在对她的教育手段里也处处充斥着不与弱者为伍、落后就?要被淘汰的思想?。
夫妻俩不常在她的身边,大多数时间里都因为工作上的事满世界跑,通过偶有的几次亲子活动不费吹灰之?力地把这种理念植入到了李京纾的脑海里。
一切事物都要用价值来衡量,用金钱来计算,是亏是盈决定着是否出手。包括朋友。
李京纾靠着这个观念走过了幼儿园、小学、初中,没觉得?父母是错的。多数情况下朋友是负累,没有价值。她从不把时间浪费在社交上,比起别人,她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学习。
或许以?外人的眼光来看,她的家世不需要这么努力去学习,不过李京纾从没觉得?自己有多努力,她只?是在完成各阶段的任务而已,现?阶段她要读书,那么她就?要做到最好,如果?不做到最好,读书又有什么意义?时间的价值大过一切。
她不需要任何无意义的形式上的爱,就?连父母的也不需要,因为父母的爱也是明码标价的。她做的好了,自然?有爱作为奖励,做的不好,就?不需要爱她。这个世界就?是这么运行的。
她一点也不难过。被同龄人说情商低,她一点也不难过;体育活动落单,她一点也不难过;无论是生病还是生日都没有爸爸妈妈在,她一点也不难过。
只?有家里唯一陪伴她的小狗死了,她才?有了难过的情绪。李京纾把它的尸体埋葬在了后院。既然?已经死了,那么再难过也没有意义,于是她擦干眼泪重新回到房间写作业。
眼泪是弱者的标配,她不希望自己会流下这种东西?。儿时第一次因为玩具坏了而哭泣时,父母就?对她说,哭是没有用的,哭不会让玩具恢复原样,她应该做的是冷静下来,仔细研究怎么把乌龟的脑袋安回去。家里有工具,这不是什么天大的事。
所?以?当?她小学的同桌因为摔倒磕伤膝盖,所?有人都围过来关心的时候,只?有她无动于衷地去上体育课了。
体育老师让她多帮助、照顾着点同桌,李京纾拒绝了,膝盖受伤擦了药就?能好,她没有义务为了别人这种小事去耽误自己的课程。
后来同桌再也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那一年她成了独桌独位,但也没什么不好的,没有同桌反而是一件轻松的事。
因此?当?成明昭坐在她身边时,她也抱着一样的想?法。
成明昭不聪明,绝对算不上聪明的那一类人,因为她的成绩平平无奇,由此?可见智商只?是中等水平。虽然?她成绩不怎么样,但是在班上、在女生堆里却意外受欢迎。
她并非人群中心,也没有叱诧风云呼朋唤友的能力,奇怪的是大家总是很照顾她,很关爱她,像哄着小妹妹一样宠着她。成明昭也总是表现?出一副小狗一样的姿态,对谁都能摇尾巴。
真无聊,她看不上这种人。
对于成明昭向?自己投来的同样谄媚的举动也并不能够让她对她有一丝改观。
除了少女时代的《再次重逢的世界》。
她不屑于追星,追星同样是很无聊的行为,只?是她的听歌口味恰好符合流行而已。
李京纾就?这么和成明昭你一只?耳机我一只?耳机在晚自习把少女时代的歌循环了一个月。直到最后成明昭不想?干了,她说:“不听了吧班长?,听的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李京纾无动于衷,“无所?谓,听不听随你。”
成明昭笑了,“太好了。”
过半晌她又说:“才?一个月就?腻了,怪不得?成绩不怎么样。”
“班长?,你怎么还人身攻击啊,”成明昭也不生气,故作愤怒地怨了她一句,又笑眯眯地说,“所?以?你是很长?情的那种人吗?”
“别做无意义无逻辑的发散。”
成明昭趴在桌上,有些郁闷地叹了口气。
李京纾察觉到她情绪上的不对劲,继续写题,“听腻了是谎话吧。”
“诶?”成明昭回头看她。
“理由不是听腻了这么简单吧。”
“你好聪明哦,”成明昭实话实说,“因为我的mp3坏了,哎,今天早上发现?用不了了。”
“坏了再买一个不就?行了。”
“班长?,不是人人都是你,我舍不得?我的零花钱。”
李京纾默不作声地写了一会儿题,突然?书本一合,反过来问她:“‘不是人人都是你’是什么意思?”
成明昭打盹醒来,迷迷糊糊地应:“什么。”
李京纾已经完全面向?了她,“你说的,‘不是人人都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成明昭清醒过来,似乎没想?到她会为一句话反应那么大,笑吟吟地解释:“就?是字面意思啊,班长?,你的语文分那么高,阅读理解肯定不差,不是人人都是你的意思就?是不是人人都是你,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有钱。”
李京纾盯了她一会儿,没从这张笑脸找到自己郁闷的突破口,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会郁闷。她又把身体转过去,“算了。”
她承认这句话让她有些不爽,不爽的点在哪尚且还搞不明白,也许是因为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她和常人隔离开了,她又被特殊化,变成异类了。
但是,过去那么多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成明昭说的没错,是事实,她没有必要为此?不开心,她的家庭确实比大部分人优越。
一周后的星期一,李京纾来到班上,她把一份崭新的mp3放在了成明昭的桌子上,然?后拿出自己的习题开始写。
写了一会儿,她又看了眼身旁的空位,成明昭还没来。这么没有时间观念的人,早应该买一块表而不是买mp3给她。终于,早自习前三分钟,成明昭背着书包匆匆赶到。
她急急忙忙地放下书包,拿出课本,似乎没有注意到桌面上的小盒子。她的桌面什么都有,垒成山高的书、水杯、番茄钟、台历,那个崭新的mp3如此?不显眼的被挤到了一边。
李京纾无心读书,无论如何她都不相信成明昭会看不见那件东西?。
终于,成明昭拿起了桌边的盒子,她下意识回头问后桌的女生是不是她的,对方摇摇头,她又问了前桌的男生,人家也摇摇头。她拿着那个崭新的mp3看了半天,看得?出她很想?要。
李京纾用余光观察着她,嘴角在某个瞬间轻轻勾起,还真是个愚蠢的单细胞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