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岫
她用了些手段,找到谢如潇上班的那家超市。
超市装修得挺漂亮,挨着几个居民区,生意?不?错,顾客进进出出,人流不?断。
午休时间已经过了,谢如潇带着几个人在后门那儿卸货,成箱的日用品,抵在肩膀上扛着,往仓库里搬。
超市员工都?穿制服,蓝色的半袖T恤和长?款运动裤,这一身?放在其他人身?上会显得有点土,但谢如潇不?一样。
他靠打架练出了一副模特似的好身?材,腿长?肩直,脖颈和手臂上零星几道旧伤疤,像无声的“功勋”。再往上,是理得短短的寸头,五官轮廓完全露出来,眼神又凶又沉,没有半点儿软和劲儿。
年轻女人被他吸引住,目光从他峻峭的眉峰一路滑到喉结,再到肌肉绷紧的手臂,脸颊浮起几分浅红,低声和同伴议论着什么。
谢如潇一向机警,听见动静转身?看过来,他没注意?那两?个盯了他好半天的年轻女人,一眼先?看到秦咿,以及,她被风吹起的白色裙摆。
像薄涂的水粉画,质感精细。
那一瞬,谢如潇脑袋里有个模糊的念头——
除了秦咿,再没什么人能将白裙子穿得这样干净好看。
长?街之上,鸣笛声不?断,乱糟糟的。
秦咿眉眼安静,她慢慢走到谢如潇身?边,抬眸看他,“有空吗?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漂亮女人最容易招惹视线,和谢如潇一块卸货的几个超市员工都?看到秦咿,神色惊艳,大声嚷嚷:“交女朋友了啊,潇哥!”
谢如潇一记眼风过去,乱七八糟的声音全被压住,瞬间消失。
他淡淡撇下一句:“我妹。”
两?人朝安静的地方走了走。
谢如潇干了大半天的体力活,满身?是汗,他怕自己味道难闻,抬手指了指有树荫的地方,让秦咿去那儿站着,自己则隔了两?步,顶着大太阳。
兜里有烟,当着秦咿的面,谢如潇忍着没拿出来,状似随意?地玩笑了句:“梁柯也没陪你一起来?这么放心!”
秦咿来找谢如潇这事儿,并没瞒着梁柯也。
她还主动问了句:“你要陪我去吗?”
当时,梁柯也站在厨房的岛台前弄早餐,牛油果滑蛋吐司、煎培根、新鲜洗净的小番茄,房间里飘着温馨的暖香气。
他勾着秦咿的腰将她抱起来,放在旁边的大理石台面上,低头在她眼睛上亲了下,动作和气息都?温柔极了,叫人心软。
“我虽然有点小气,但是,不?至于不?讲道理。”梁柯也说,“更?何况,谢如潇是个好人,我相信他自有分寸。”
秦咿将梁柯也的话说给谢如潇听。
谢如潇笑了声,淡淡的,“我可不?是什么好人,少爷高看我了。”
这话讲完,秦咿忽然走到谢如潇面前,她打开手上的小方包,从里面拿出什么,拉着谢如潇的手,放进他掌心里。
金属微光一晃而过。
是那枚拴着长?链的十字吊坠。
它?曾回到过谢如潇手里,在一次清监中被收走,后来,连秦咿都?以为应该是丢了,它?又作为“一百分礼物”之一,出现在叶塘那套房子里。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
故事里的小孩各自长?大,面目全非。
谢如潇垂眸看过去,手指无意?识地攥了下,吊坠的边角硌着皮肤,叫他心里冒出诸多感慨,以及,细微的难以捕捉的隐痛。
秦咿慢慢开口:“我把它?还回来,不?是要就?此‘两?清’,而是想告诉你——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们一起向前看,也向前走。”
许是阳光太盛,谢如潇的神色和表情一片模糊,看不?真切。
秦咿说下去:“那天,吃面的时候,你跟我说的那些话的确有道理,但是,谢如潇,你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
“你没有想象中那么差,而我,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弱,一点流言蜚语,甚至是争议和构陷,已经伤害不?到我。”
“我的成就?和地位,我所抵达的高度,就?像一层层铠甲,它?们穿在我身?上,保护着我,刀枪不?入。”
谢如潇内心一震。
他个子高,低眼看过去时,能看到秦咿睫毛长?而密,投落下的阴影好似一段精心裁剪的夜色,藏着雨燕飞掠的痕迹。
恍惚间,他整颗心好像都?陷在了里头,难以自拔。
秦咿没有觉察那些微妙的东西,继续说:“不?论你做什么决定?,远走他乡,或是,留在竺州,我都?会支持。但我希望促使你做出决定?的原因是‘你喜欢’、‘你想要’——你想换个环境,你想到别处看看——而不?是为了其他什么人委曲求全。”
“谢如潇。”
她叫了声他的名字,嗓音格外温润,落在他耳中。
“你是我哥哥,我不?想再看到你受委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滴滴答答,四周忽然变得安静,像古早的无声电影。
秦咿站在树荫下,不?远不?近的距离,和谢如潇对视着。她眸光很?清,无尘无垢,如同天鹅栖息的湖泊。
谢如潇却有些怔。
他想,你不?该这样对我,不?该这样好。
——不?该让我无法停止爱你。
恍惚过了很?久,连日光照耀的角度都?改变。
谢如潇终于笑出一声,“变厉害了啊,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让我扛不?住的话。”
秦咿抿唇,眼睛眨了下。
谢如潇看着她,声音低了些:“我不?委屈,真的,从没委屈过。”
这话有点耳熟,秦咿想了想,脑中晃过梁柯也的身?影。
他也说过,他不?委屈,从没觉得自己委屈。
他们啊——
都?心甘情愿对她好,从不?觉得为她付出是委屈。
-
那天,谢如潇向领班请了会儿假,和秦咿一起去了墓园。
墓碑上,方瀛的照片依旧清晰,眉眼温和。
谢如潇将一束茉莉花放在她面前。
风吹着,绿植摇摆,茉莉香气袅袅四散。
“阿姨,”谢如潇轻轻开口,“我回来了。”
秦咿弯着腰,用手帕抹去墓碑四周的浮尘。动作间,她长?发?垂下来,质感清柔,露出的脖颈细白无瑕。
谢如潇朝秦咿看了眼,短暂的一眼。
他抬头,天空又高又蓝,阳光跳跃着,落满他周身?,如同一个迟来的温暖的拥抱。
风依然在吹,花香幽幽淡淡。
谢如潇闭上眼睛,倾泻而来的光束里,细小的尘埃颗粒闪烁如晶粉,他像是在感受风,又像是做了某种决定?。
一辈子都?得不?到最爱的人又如何,只要她是快乐的,只要她好好生活着,平安幸福,他就?不?遗憾。
他不?遗憾。
谢如潇没有搭秦咿的车,他开了超市用来送货的那辆五菱宏光。
离开墓园时,秦咿说:“我快要结婚了,你会来参加婚礼吗?”
“当然去啊,”谢如潇勾唇,笑得有点痞,“我是你哥,梁柯也得向我敬酒!”
他们在长?街尽头的路口告别,开往不?同的方向。隔着车窗,谢如潇朝秦咿挥手,他先?踩下油门,控着方向盘转过一处弯道,行驶了一段距离后,他又停下来。
离得远了,无论如何调整车外后视镜,都?不?可能看到秦咿的车,谢如潇的目光却依旧落向窗外,长?久停留。
打火机一声脆响,烟雾飘散,他降下车窗,手臂搭在窗沿上弹了弹灰,姿态娴熟潇洒。
车载扬声器播着他喜欢的那首粤语歌——
“没法隐藏这份爱,是我深情深似海。”
……
“让我的爱全给你,全给我最爱,地老天荒仍未改。”
……
-
领证那天,梁柯也和秦咿各自给员工放了一天带薪假,两?人的手机上收到一大堆“恭喜老板”、“新婚快乐”,满满的快乐气息。
红色的小本?子拿到手,秦咿还觉得有些不?真实。从民政局出来,上了车,梁柯也立即扣着秦咿的后脑,压过来亲她。
吻不?算深,但磨了很?久,秦咿涂抹细致的口红被他揉得一团斑驳。
氧气濒临耗尽,秦咿推了推梁柯也的胸膛,她听见他用一种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说——
“新婚快乐,梁太太。”
回家的路上,梁柯也问秦咿想要什么类型的婚礼。
秦咿歪靠着椅背,姿态慵懒放松,眼睛里还残存着被过分亲吻的水雾。
她说,她喜欢小型婚礼,不?需要多么奢华的装饰,只要足够温馨,私密性好一些,邀请关系最亲近的那几个朋友——涂映、塔塔、祁诺、捷琨、陈纵音姐弟……
还有谢如潇。
一周后,梁柯也送给秦咿一张游轮票。
五星游轮,VIP贵宾区,顶级舱,从布宜诺斯艾利斯出发?,经乌斯怀亚,抵达南极冰川。
能容纳上千人的巨大游轮,顶舱区域却只招待数十位客人。套房布置精雅,香雾泠泠,舒适程度不?亚于陆地上的星级酒店。
两?天后,婚礼将在顶舱的晚宴厅内举行,窗外是历经万年时光的皑皑冰川。
据说,雪山深处往往有神明栖居,纯白的颜色是最圣洁的爱意?。
就?让神明见证,有人至死不?渝地爱着。
入夜,极南之地的狂风掀起将近十米的巨大浪头,如同摩天大楼拔地而起,再呼啸着轰然砸落,水沫飞溅。
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海与天模糊不?清,沉沉浊浪一望无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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