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喜欢上尤峥和梁慕织的孩子。

  尤峥。

  胸口一阵闷窒,寒意陡升。

  恍惚间,秦咿似乎回到?了过去,她最无助的时候——

  方瀛去世?、谢如潇坐牢、方恕则不知所踪,学校里,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在议论?她、打?量她,目光中充斥着说不清的意味,流言四起,秦咿躲不掉也?逃不过,度日如年?。

  她连哭都不敢哭,因?为,哭得越是伤心,越容易被当成笑话。

  那样艰难的日子,又那样漫长?。

  宁迩还想?说什么,秦咿却不敢再听,落荒而逃。她动作太匆忙,没注意有东西从?口袋里掉出来?。

  直到?秦咿的身影彻底消息,宁迩才走过去,将她掉落的东西捡起来?。

  是一包薄荷糖。

  糖果的包装有点眼熟,宁迩思考了会儿,突然想?起来?,她在梁柯也?的微博上见过。

  很久以前,梁柯也?上传过一张照片,拍的是车内副驾上的玩偶,玩偶周围散落几样杂物,其中就有一包薄荷糖,和宁迩捡到?的这包一模一样。

  宁迩记得很清楚,发微博时,梁柯也?编辑了文字——

  “看起来?挺乖,其实脾气一点都不好。”

  他在那条动态下回复粉丝的评论?——

  “糖送给别?人了。”

  难道,这些细节背后,都有秦咿存在的痕迹?

  他明明是那样冷淡的个性,耐心欠佳,为了秦咿,却可以细腻到?这种地步。

  宁迩觉得手脚发冷,同?时,隐隐意识到?,有些东西她注定永远得不到?。

  -

  清创缝合后,医生开了些药,让梁柯也?去输液室挂水。

  宁迩进去时,梁柯也?一只手的手背上埋着针,身形向后,靠着座椅的椅背。他姿态有些懒,腿很长?,潮牌帽衫的兜帽带在头上,露出几缕额发,显得鼻梁而高挺,那股又帅又混的调调,特别?招眼。

  脚步声传来?,梁柯也?抬眸瞥了眼,他对宁迩毫无印象,于是,视线又垂下去,看向手机屏幕,情绪上不见半点波动。

  宁迩心里再次涌起一股被忽视的滋味,酸涩得厉害,但她不愿放弃,咬着唇,又走了几步,离他更近。

  也?是在这时候,宁迩发现梁柯也?不是在刷微博或其他什么软件,而是在看一个人的朋友圈。封面图的右下角显示出ID,一个让宁迩心口发紧的备注——

  DOUX。

  不止是备注,旁边的头像,宁迩也?不陌生。

  她和秦咿虽然没有加过好友,但两人有共同?的课程群,所以,宁迩一眼就认出来?,那是秦咿的头像。

  梁柯也?在看秦咿的朋友圈。

  三天?可见的设置,让梁柯也?只能看到?一条内容,一幅水彩写生,秦咿画了养在玻璃杯中的红色金鱼、木质地板,以及面料顺直的浅色窗帘。

  构图很精致,用色也?干净,符合秦咿的气质。

  梁柯也?盯着那条动态看了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包着纱布的手艰难移动,又点开秦咿的头像,好像与她有关?的一切他都看不腻。

  他在看秦咿,宁迩在看他,许是视线停留得太久,梁柯也?有所觉察,抬了抬眸,微微皱眉,“有事?儿吗?”

  宁迩呼吸发紧,心跳也?乱,不知怎么想?的,她拿出那包薄荷糖,递给梁柯也?,“这是秦咿的东西。”

  梁柯也?一顿。

  之前通话时,他说他头晕,想?吃甜的,于是,来?见他的路上,秦咿特意买了一包对两人来?说有特殊含义的糖?

  心里闪过几个念头,梁柯也?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但是,宁迩敏锐地感觉到?,他在发生变化,目光和气息都变得柔和。

  “秦咿让你转交给我?”梁柯也?往她身后看了眼,挑着眉,眼神很痞,嗓音很好听,“她人呢?怎么没进来??”

  居然要借助秦咿,她才有机会跟梁柯也?说几句话——

  宁迩觉得讽刺,同?时,那种不甘心的感觉更重了,她低声说:“我告诉秦咿,我喜欢你,喜欢了快三年?,我问她能不能先别?见你,给我点时间,让我向你表白,她答应了。”

  两人一站一座,姿态不同?,高度差距却不大,梁柯也?靠着椅背,翘着腿,视线没看向宁迩,不知落在哪里,慢悠悠地重复一遍——

  “她答应了。”

  宁迩不在乎梁柯也?的冷淡,自顾自地说下去:“你应该不记得我了,不记得我们毕业自同?一所高中,也?不记得我曾经给你写过情书?向你告白——这都没关?系,我们可以重新认识。”

  “我叫宁迩,闻名?遐迩的‘迩’,喜欢梁柯也?,我希望梁柯也?能永远自由。”

  宁迩声音很轻,神色也?温柔,梁柯也?听着,情绪和表情没有半分变化。

  他一只手挂着吊瓶,另一只手包着纱布,行动不便。输液软管里,水珠一滴一滴掉落,阳光的映射下,剔透如碎钻。

  静默片刻,梁柯也?忽然咬住输液针上的持针柄,将埋入皮肤的针头硬拽了下来?。

  透明贴黏得紧,撕扯时针尖在血肉里翻搅了下,梁柯也?像是没有痛觉,他动作很凶,输液架和架子上的药水袋受到?牵扯,乱七八糟地摇晃着。

  宁迩被他身上的气势吓住,无意识地往后退一步,甚至有些踉跄。

  强行拔针后,梁柯也?没有按压棉球,出了不少血,他看都不看,起身的同?时一把?将帽衫的帽子从?头上撩下去,露出深黑的发色,以及一双藏着狠劲儿的眼睛。

  宁迩往再次后退,呼吸发紧,梁柯也?不理她,低头解锁手机,似乎要拨某个人的号码。

  血珠沿着手背滑落一滴,掉在浅色的大理石地砖上,触目惊心。梁柯也?绕过宁迩,朝外走,擦肩而过的一瞬,宁迩大着胆子想?拉住他。

  “等等——”

  梁柯也?躲了下,没叫她碰到?,语气淡漠地说:“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没意义。”

  虽然早就预料到?结果,但宁迩还是有些伤心,她点点头,“我知道,偏执地喜欢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是没有意义的——那你呢,梁柯也?,你有感受到?秦咿对你的喜欢吗?”

  “真心喜欢一个人会有强烈的占有欲,秦咿却放任我接近你,向你告白,这足以证明她不在乎,同?时,也?代表她选择退出,不战而降,把?你让给我。”

  梁柯也?脚步一顿,侧头,看过来?。

  宁迩接不住那样的眼神,气势瞬间矮了一截,嘴上却不认输,“这是秦咿做出的选择——把?你让给我。”

  “让?”梁柯也?眯了下眼睛,“我是你们手上的物件吗?要不要去咸鱼挂个链接?”

  宁迩心里很慌,但那股不甘心的劲儿一直堵在那儿,让她涌起一股想?要破坏的欲望。

  既然她注定得不到?,那么,就彻底砸碎吧。

  这样想?着,宁迩不受控制地说了句:“秦咿亲口告诉我——她没有男朋友,也?没有喜欢的人。”

  秦咿,你有喜欢的人吗——

  宁迩的确问过这个问题,但是,当时,秦咿没有给她任何回答。

  面对梁柯也?,宁迩却说:“秦咿不喜欢任何人,包括你。在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身上浪费时间,是没有意义的,这个道理,你比我更懂。”

  这间输液室面积不大,人也?少,一排排蓝色座椅,摆放整齐。

  梁柯也?手背上的针孔还在冒血,逐渐汇聚成一滴,顺着指骨蜿蜒而下,无声滴落。

  “有没有意义轮不到?你来?评价,”梁柯也?低着头,看着手背上的血迹,眼神和声音都没有温度,“你知道我喜欢秦咿,也?知道我在和她接触,却打?着告白的旗号,跑到?我面前来?说这些话,宁——”

  他似乎想?不起来?宁迩的名?字,顿了下,继续说:“你在打?什么主意,自己心里最清楚。得不到?就砸碎,谁都别?想?拿——这是一种很危险的想?法。做人可以坏,可以奸诈,但不能自私,凡事?只考虑利己,会变成一个不识好歹的怪物。”

  梁柯也?每说一句话,宁迩的脸色就白上一分,她呼吸着,紧绷着,胸口起伏剧烈,眼角透出微弱而湿润的红。

  “如果我是自私,”宁迩咬了咬唇,哽咽着强调,“那你就是强求,守着一个不爱你的人在自欺欺人!”

  “强求又如何?”梁柯也?嗓音压低,目光黑沉如浓郁的夜,“在我这儿,秦咿有用不尽的偏爱。她做任何事?、做任何选择,我都愿意纵容,甚至成为她的帮凶,懂吗?”

  说完,梁柯也?走了出去,他边走边点下拨号键,手机搁在耳边。

  宁迩站在原地,咬唇咬得快要出血。

  曾经她以讲故事?的方式,在秦咿心里埋下一根刺,现在,她不确定能否在梁柯也?身上达到?同?样的效果。

  唯一可以确信的是,带着刺的人无法好好相爱。

  一定有人会被刺伤。

  梁柯也?——

  宁迩红着眼睛,默念着那个名?字——

  我希望受伤的人是你!

  输液室外有条走廊,光线浮沉晦涩,梁柯也?慢慢走着,手机贴在耳边。

  “嘟——”

  呼叫音响起,信号是通的,但无人接听。

  一小时前,他故意拖延,不肯接秦咿的电话,现在情形对调,他变成了等待的一方。

  仔细想?想?,好像有点讽刺。

  “嘟——”

  路过一扇窗,阳光斜照进来?,洒在梁柯也?的肩膀上,不知为何,竟显不出丝毫暖意。他握手机的力道也?格外重,指骨关?节颜色青白,好像正在压抑某些情绪。

  “嘟——”

  呼叫声响到?到?第三下,耳边骤然一空,紧接着,“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的提示音清晰传来?——

  秦咿将他的来?电挂断了。

  她不肯接。

  “秦咿放任我接近你,这足以证明她不在乎。”

  ……

  “这是秦咿做出的选择,不战而降,把?你让给我。”

  ……

  梁柯也?停下脚步,面无表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寂静无声,他静静站着,在明暗交界的地方,站了很久。

  周围人影往来?,有护士,有病人和陪护的家属,像一条湍急的河,唯独梁柯也?,是被抛弃在河底的恒久不变的石头。

  消毒水的味道充斥呼吸,梁柯也?忽然低头,无声地笑了笑。

  偏偏在这时,手机屏幕上跳出AirPods的链接提示,弹窗显示出设备名?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