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吃一首诗
“周轩,我会畏惧这种时刻,知道自己可能有机会拥有,汲汲营营一场空后,你再塞到我嘴边,我会怀疑这是?夹生?的米饭,藏了蛀虫的烂苹果?,白蚁咬嗜的空心大树,所以……”
“别往回看?,行吗?”
夹着西蓝花的手?一抖,白皙如玉的手?背青筋暴起,悬在空中的手?指攥着轻轻两根筷子却被压得发抖,像大石头砸下把挺直的脊背终于压塌。
细密的疼痛把周轩包裹,他不?知道哪里痛,却被钻入心肺撕扯的疼痛揪扯到坐不?住。
“他……对?你好吗?”
“是?正常人的恋爱。”杨沧说。
“好,我知道了。”周轩俯身,像年久失修的机器,滞涩迟缓地把西蓝花捡起来扔到垃圾桶,筷子点了点菜,强笑:“先吃饭吧,菜要凉了。”
杨沧始终未动筷子,抱过杨雾,看?他一个人机械麻木地吃完了所有的饭菜。
打扫、清理,亲了亲杨雾的眉心,在新?年的钟声还有一个小时到达时踏夜离开,他脸色糟糕的厉害,杨沧不?得不?问:“你的车呢?”
“我想走一走。”他不?知道一个人回那?个冷清的小屋能做什么,整栋楼都没什么人了,他想现在他应该连实验报告都不?大看?得进去?。
“随你。”
杨沧不?说什么,抱着孩子上楼。
过了会,她忽然跑下楼,从仓库里翻出了她当初出差从南京带回来反倒阴差阳错求来的他的字。
新?年马上到来,就让旧的一切都随日历撕掉。
黑暗街道上,周轩走在一盏盏路灯下,像踩着错乱的黑白键盘往前走,肩头陷入一明一暗的光影中,他的人生?弹错了几个音符,乐谱便不?奏成歌了。
奔跑过来的杨沧忽然慢了步伐,静静跟在他的身后,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又想起了多年后重逢周轩的那?个夜晚。
那?时,因为万齐枝和杨玉龙吵架不?断,她把那?个保护她胳膊受伤的男人忘了,等空下来想起,她在一个清闲的黄昏开车进了清大,她甚至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来,只是?在校园街头看?着那?些青涩、稚嫩、单纯的学生?们,忽然失了兴致,想到他可能也不?过是?这样普通乏味的学生?,便调头离开了。
那?时橘红黄昏占满天际,她在不?经意瞥向后车镜时,于人群中看?见了一个高挑清冷的身影,踽踽独行,她的昏沉骤消,等她再去?看?那?人影又溶于了人群。
她恍惚又觉好笑,想什么,这学校好几万人呢。
等她时隔多年坐在车内,隔着窗户看?着那?道身影,他眉目依旧疏淡,走路也安静专注,平静剔透的像落雪湖面上清泠泠立着的一只白鹤。
她忽然就确定,那?个脱离白昼,寂静血色光辉洒于大地的落日时分瞥见的男人,是?他。
曾经她后悔于自己的惫懒,现在隔着百步的距离,她苦笑看?清,她和周轩,错过就是?命运写下的注脚,是?她荒谬的执拗,让一切变得混乱难堪以至于如今的面目全非。
“周轩!”
空荡的街头,杨沧的声音忽然远远喊来,清脆嘹亮的悲伤将回荡着烟花声的夜晚变得浓稠。
周轩的身影僵住,惊愕回头,满脸喜悦,跟着就在看?见她拿着那?副字画后脸色变僵,看?她慢慢走近,直到两人相隔半臂,她把那?幅字还给他。
“道歉礼,不?知道这能不?能算数。”她强笑,那?双风情动人的眸里有泪水盈出,“周轩,我试过去?正确爱一个人的,你可能都没感受到,在等你归家的每一个夜晚,缩在沙发上时,我都在说,杨沧,今天不?准对?周轩发脾气?,这小子早晚会发现,他肯定是?爱你的。”
“我就靠着这句话骗了自己一天又一天,直到你答应了离婚,生?完孩子在医院把你关?爱的目光投向杨雾的时候,我忽然发现我自己蠢的都有点可怜了。逼一个不?爱你的人去?爱你,强迫一个傲慢的男人在婚姻里低头,追一个永远够不?到的红萝卜,那?一刻,我发现自己原来是?闷头拉磨的驴。”
“所以……”一滴眼泪从杨沧的眼眶滴落,没有划在脸庞,直接跌落在了冰冷的暗夜空气?里,一闪而逝,“别在这个时候说爱我,我好不?容易放下了困缚的枷锁。”
“……犯了错,就连说爱的机会就再也没有了吗?”周轩抓着字画的手?发白,“我是?爱你的啊。”
“杨沧。”他抬头,眼眶同样红了,那?飞速消失的眼泪分明滴在了他的心口,砸出千层波浪万缕涟漪,“我是?啊,为什么要说骗自己,我是?的杨沧。我只是?不?知道,我只是?没有被爱过,我只是?觉得爱太惨痛可怕,为什么我只是?晚了一步……”
“是?很多步。”杨沧截断,“周轩,我追在你身后有多久你不?是?不?知道,是?你给了这段关?系一个决绝的答案,在我刚为你生?下孩子而你笑着给我推荐其他男人时,就都结束了。”
“周轩,你知道你有多残忍吗?你怎么能对?一个喜欢你的人这样做?!你的一举一动浑不?在意都在告诉我杨沧这个男人从来都不?在意你,更别谈爱了!”她气?急,哽咽出了声,“周轩!我怎么可能原谅一个这样对?我的男人。”
“我不?想……”周轩慌乱,按住她的肩膀,“你听我解释。”
纷乱蚂蚁啃咬心脏,他再也不?要等待,他只知道他真的要失去?眼前的人了。
而杨沧已经不?想给他开口的机会,狠厉惨痛的目光射向“到得还来别无事?,庐山烟雨浙江潮”这行字,道:“就像你的字写的这样……与其蝇营狗苟惨痛得到,我们不?如也两忘吧。”
“不?要!为什么要两忘!我们从未得到为什么就要放弃。”字画掉落地上,周轩双手?牢牢按着杨沧的肩膀,痛苦地看?着她:“杨沧,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如果?我不?是?这样的贫穷狼狈窘迫,我能想出一万种解决事?情的办法,不?是?疲于奔命解决问题连陪你去?产检都迟到,让你艳羡地看?着窗外的老夫妻发呆黯然。”
“杨沧,你知道那?一刻,我有多崩溃吗?!”
“那?天,孙俊杰做间谍被抓了,我没办法,我想去?陪你的,可是?我从国安局出来不?管我开的有多快可都还是?迟到了!”
“我看?着你一天天变得孱弱、臃肿、自厌,我想早点回家可是?我有太多的实验要去?做,我必须抓住每一个往上爬的机会像一条贪婪无度的恶犬趴在地上死死咬住别人不?要的项目,才有可能让你家人接纳我,有金钱有能力有地位去?陪伴你。”
“我被孙俊杰的父亲恐吓,他拿你的生?命威胁让我后半生?都活在举报他儿?子的悔恨中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我发现自己太无能了我甚至什么都做不?了连一个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买回来的花都没资格好好供养!”
“杨沧,你喜欢我,能不?能连带看?看?我的清贫和努力。我需要时间去?变得强大,需要时间站在你的身边而不?被任何人置喙,可是?我没有时间……”
周轩苍白的脸上眼泪终于流下,“杨沧,你知不?知道……你快枯萎了,我只能把你交出去?。我答应离婚,想保护你,想让你回到以前的杨沧,甚至一再地告诉自己,我是?恨你这样强权压人的女人的!在医院里我不?敢看?你任何一眼,只能不?断告诉自己你是?个罪恶的女人,掀起一些仇恨来控诉是?你毁了一切,我鄙薄你,嫌恶你,推远你,决绝地把事?情做到了没有回头路,可是?……”
“我后悔了。”他拍打胸口,“我不?知道,你要如我的愿越来越好了,却有人一再告诉我,你是?对?她有情的,你是?爱她的。”
“我不?相信,我不?敢信,可是?!”周轩崩溃地指着胸口,“这里太痛了,我总是?反反复复地陷入黑暗与耳鸣,想到你,浑身都疼得厉害。晕倒在大雪里的时候,我看?着头顶漫天的雪花丝毫没有爬起来的力气?只想让彻夜冰冷把我带走,可是?醒来,跟随天花板的白色冰冷涌来的,还有比昨日更强烈澎湃的念头……”
“杨沧,想她……”
“想对?她说,周轩这样恶劣可鄙的人,是?爱她的。”
“这段婚姻,杨沧,我们爱过的。”他苦笑,眼泪掉下,“只是?没相爱过。”
“而你,不?相信,又或许……”
“相信,只是?不?重要了。”
“我的喜欢是?垃圾桶里生?了臭的腐虫烂虾,而你的爱……”周轩望着她身后那?轮白蒙蒙圆月,泛白颤抖的指尖指着心脏,“在这里,高悬,明亮,是?朗朗长夜里的月。”
“你怎么还会觉得,会有人能做我的白月光呢。”
他俯身,将近在眼前却格外遥远的人拉回怀里,“分别前,再让我抱抱你……好吗?”
杨沧已然失语,面前哀恸、悲伤到崩溃的周轩在她心底掀起了巨大的风浪,细长的眼睫是?飓风里不?断被扇动的蝴蝶,颤抖不?断,她攥住了自己回抱的手?,只静静立在那?里任他无助彷徨地靠过来,将头埋在她的肩头轻轻贴上,眼泪泅湿她的衣服,温热的泪珠蹭到了她冰凉的脖颈。
僵硬的站姿与一指距离,他却像离港漂泊的旅客终于停岸,闭眼休憩,灵魂得到了长久的慰藉。
烫。
周轩这样薄情的人,落泪竟然也有冬日壁炉里莹莹火苗灼烧的温度。
“你……从来都没说过。”她的声音极其沙哑,“你只是?不?断地推开我,你没有给一个在大海上即将溺水的人任何一个信号,她已经呛满了水,身心俱疲的绝望中学会了游泳,你再递来浮板,也已经……”
“我知道。”周轩打断她,像被推下悬崖前的求饶,沙哑道:“不?要再说了。”
不?知过了多久,只有远处的烟花放了又放,越来越灿烂,绚丽。
如此夺目,如此短暂。
周轩睁眼,怀里已经空荡冰冷,远处杨沧头也不?回地在走远。
他是?刻舟求剑的愚者,而那?一叶小舟在汪洋大海里已经驶的越来越远了,周轩浑身都痛到让他站不?直,只能佝偻弯了腰,视线落在地上扔的字。
回忆又缥缈地走进了关?于半山春水的那?个明媚日子,他呆呆地站在那?堵墙前,长久失语。
杨沧的爱,如此夺目耀眼又触目惊心到惨烈的放在了他眼前。
他每读一个字,腿根都在颤抖,可是?他按着自己没有回头,他不?知就在那?时,杨沧是?否望着他的背影在黯然痛苦。
对?不?起,对?不?起!
铺天盖地的后悔和歉疚将周轩吞噬,他忽然跑起来,要对?即将到路对?面的杨沧说:对?不?起杨沧,你的爱很拿得出手?,原谅那?个愚蠢可笑的男人。
就在他奔跑时,斜对?面的公?园里忽然冲出来一个黑影,直直地往杨沧走去?了。
周轩睁大眼,浑身陡然激出一层冷汗,意识到那?是?谁,疯狂地冲了过去?。
就在那?个男人快要过马路时,他几乎是?飞一般的超出常人的速度扑了过去?,男人闻声转头,跟着露出了怀里藏着的锋利匕首,亮光犀利闪过,看?清来人,那?人露出阴冷残忍血腥的笑,几乎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怀里的刀就直直地刺向了扑来的男人。
锋利的匕首捅进身体,凶狠旋转,仇恨与恼怒让他下手?如此重又毫不?犹豫,与此同时,远处十字路口响起剧烈的撞车声。
路口发生?了一起车祸,远处有尖叫害怕的声音响起,掩盖了这里一声声疯狂狠厉刺进血肉翻滚搅拌的声音,男人拽着他头发,露出了得意的笑。
“做英雄,我要你做烈士!”
周轩感觉他像个四处破了洞透着风的破兮兮玩偶,心里却是?慢慢松了一口气?,想起王向斌的话:“他的最后目的未必不?是?你……”
幸好。
他倒在地上,不?到三十秒周围就有跟踪的警察冲了过来,隔着晃动的人影,脑袋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天旋地转间,他看?到了那?个从十字路口的车祸现场漠然走开的女人。
她始终未探看?,未回头。
毫不?犹豫,向着她的新?生?走去?。
混乱的鸣笛、尖叫、呵斥、烟花、新?年歌曲等声音揉成一片,周轩汹涌怒吼的血液在无解的爱意里横冲直撞,终于顺着那?一个个破开的洞孔流出,他也像是?被放了气?的吹气?人,渐渐变得干瘪无力。
“周轩!”
慌乱紧张的声音已经开始变得模糊遥远,晃动影烁的人影里,他的目光渐渐变暗,只有路尽头的那?道纤丽高傲的身影在新?年的钟声、璀璨烟花里依旧夺目,最终如一抹高悬的月渐渐被云彩遮挡,慢慢消失在了烟火尽头。
黑暗来袭,周轩遥祝:
新?的一年,他爱着又已经失去?的杨沧,自由恣意,任性活着。
第67章 新春佳节 “周先生他……刚刚回来了”……
67.新春佳节
新年的钟声敲响, 将整个清城都拉进了烟花璀璨、热闹欢呼的浓厚过年气氛中,万家灯火团圆美满。
医院手术室前,医生的袖子被王向斌紧紧拉住。
“他不能死?, 不能死?,救活他!”他神情?慌乱,颤抖的双手尽是刺目滚烫的鲜血, 几乎瞬间?就将对方的白大?褂染红了。
“哎……”医生瞧着架子上脸色死?白, 鲜血染满了床单的伤者, 并未多?说。
灰冷的走廊上安全通道?泛着幽绿薄光,王向斌懊恼地抱头蹲在角落,有同事安慰他的情?绪, “这是意外……”
紧闭的手术室大?门终于推开, 他眼睛浮出亮光快步上前。
“伤者失血过多?,情?况危急,麻烦你们?先通知家属。”顿了下, 医生说:“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闻言, 王向斌的脸更白了。
周轩是他见过的真正的且为数不多?的天才研究员。他沉稳冷静,聪明睿智, 更重要的是他那份对于世事清醒的认知以及对这个行?业冷峻聪慧的思考和认识,那种对人?事的洞察和对生活处变不惊的态度,才是真的能为国家科技发?展做出贡献的人?, 他不应该被愤怒支配的复仇者捅死?在新春佳节的冰冷街头。
“医生,再救救他救救他!他不该就这么死?了!”
他情?绪激动地说,医生已经见惯在死?亡面前崩溃痛苦的人?, 并未多?说什么,点头回了手术室,紧紧闭合的大?门再次让王向斌陷入绝望。
他靠着墙壁, 颤抖的手拿出电话。
村子里,张小?燕和周柱正睡得鼾声连天,想到今年气派的新房将在村子里建好,两个孱弱的中年人?都对新的一年有了前所未有的期待,直到突如其?来的冰冷电话把他们?仓惶搅醒,再一次次挂断与“丧良心,你儿子才快死?了的”咒骂中,终于被冰冷的现实踉跄拉回清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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