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盛不世
“我们尊重薄颜的意见。”薄夜在前方开车,低沉平稳的声音传过来,这个男人的声音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似乎只要他在场,一切就都可以没问题。
“所以我和苏祁,都没有刻意在薄颜面前去提起——关于她到底要不要改姓,到底跟谁姓这件事。于是薄颜的名字就这么一直保持了下来,没有人觉得膈应。至少在当年,薄颜也是个牺牲品。”薄夜目视前方,时间将他内敛又深沉的气质慢慢沉淀下来,男人笑了一声,眼里带着当年那个薄夜不会有的情绪,只有在上了年纪经过岁月的洗礼,如今的他才会有那种一眼便能将人看透的老练目光,他说,“唐惟,有的时候,一味地激进解决不了任何办法”
唐惟不是听不懂,他那么聪明,怎么可能听不懂?
只是唐惟在面对这种话题的时候永远都是沉默,或许和他童年的经历有关,一般人能够放下的过去,他放不下。
他从小就是睚眦必报的人,薄夜也知道这一点,是他亏欠他。
所以没再多说别的,薄夜只是叹了口气,“等你气消了,还是把薄颜接回来吧。”
“接回来干什么。”唐惟的话闷闷的,“反正我赶她走了,她立刻就可以跟别人一起走,她这种没良心的东西,什么都不会在意。”
薄夜笑着反问说,“那你在意她吗?”
“我在意她?”唐惟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一般,随后少年眯起眼睛来看着自己的父亲,语调里带着揶揄,“亲爹,你觉得你儿子我看着,像是会喜欢薄颜那种人的吗?”
“我怎么知道。”薄夜故意跟自己的儿子开玩笑,“薄颜不是挺漂亮的吗?谁知道你这臭小子是不是嘴上天天咒人家,背地里对薄颜心心念念呢。”
果不其然唐惟的反应特别大,做了一个要呕吐的表情,薄夜在前面哈哈大笑,“好了,不说你了,今晚你妈妈带了好朋友过来,所以我来接你回薄家老宅。”
“哦。”唐惟应了一声,“你一天天的真闲,不是公司总裁吗?怎么还当起司机来了。”
薄夜被自己儿子这句话顶得又气又想笑,好了,现在唐惟年纪大了,还真是越来越习惯蹬鼻子上脸了!
“臭小子,你爹我现在是公司让林辞帮忙了,所以才有点空知道吗?你要再不来,我都直接公司过给林辞名下得了。”
唐惟一听,眉毛微微皱起来,“我们家的财产,凭什么过给别人?”
薄夜在前面按方向盘上的喇叭,按得叭叭响,“你也知道!那他妈你怎么不来公司!人家不知道都以为我又绝后了呢!有个儿子跟没有似的!还不如薄颜像个半个小孩,每周末都过来帮忙。”
唐惟眼神一变,声音都跟着拔高了,“你说什么?薄颜…每周都会去找你?”
“薄颜每周都来我公司,你不知道?”薄夜侧着半边脸,“有时候是过来帮忙的,帮忙整理项目表,有的时候是给我和唐诗送盒饭,还有的时候会帮着忙不过来的林辞一块算账。前阵子克里斯他们找我们合作,从国外飞回来,还是薄颜去落地对接的呢。”
唐惟坐在后排愣住了。
少年的眼睛瞪大了,完全没想到能从自己父亲的嘴巴里听见这样一个薄颜。
因为在他眼里,薄颜又柔弱又不会说话,欺负半天都不会吭一声,就是一个遭人随意揉捏的软柿子,这样的一个女生,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情?
“你是不是编故事骗我?”唐惟眼里出现了不可置信的神色,他不相信自己会看走人,他甚至觉得薄颜的脑子都是笨笨的,怎么可能会帮上自己父亲公司里的忙?
“我吃饱了撑着编故事骗你。”薄夜毫不掩饰地对自己儿子翻了一个白眼,“薄颜本来就是个闷闷的性子,做什么都不会往外说,所以我才觉得她其实很懂事。”
某种方面来说,薄颜的性子十分低调,哪怕别人在外面看低她,她也不会多解释。
“就她那个脑子,还能帮上你?”唐惟下意识攥紧了沙发垫子,“她做什么比较擅长?”
“我觉得薄颜适合以后去做落地执行,策划这一块。”薄夜往回看了一眼唐惟,“她其实很聪明,而且不会多说,这种令人省心又沉稳的性子,很适合去做策划。”
“切。”唐惟不屑地冷哼一声,“我觉得她没什么作为,一辈子被人欺负的料子罢了。”
“如果有天,薄颜自己学会反抗了。不再需要任何的保护了。”薄夜顿了顿,说话有些意味深长,“那么唐惟…你会不会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对她伸出援手?”
薄夜说话一针见血,唐惟被这句话直接叩问到了灵魂里,他怔怔盯着窗外,一时之间居然给不出任何答案。
第1101章 不想离开,犯贱倒贴。
唐惟从来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所以在面对薄夜的提问的时候,他明显愣住了。
如果,如果薄颜彻底换了一个性子,如果薄颜不再是现在这个畏畏缩缩的小姑娘了,那么那个时候,他应该拿什么态度来面对她呢?
可是转念一想,唐惟又觉得,这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一个人的改变本身就是无法预测的,但是只要他自己不变态度,那么不管薄颜变成什么样,哪怕以后真的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在他眼里,也一样是个轻贱的女人罢了。
如此一想唐惟又释然了。
薄夜不再说话,车子里的气氛一下子沉默下来,直到薄夜带着唐惟回到了薄氏老宅,唐诗早已等在了门口,和薄夜的父母一起。
但是在看见后排车门开了以后,只有唐惟一个人走下来的时候,唐诗明显皱了皱眉,“怎么就你一个人?”
唐惟也跟着皱眉,“怎么了?”
“薄颜呢?”唐诗往唐惟的身后看去,确定薄颜没有跟着以后,她脸上有些意外,“我还以为薄颜今天跟着你一块来呢,晚上吃饭还准备了她喜欢吃的菜。”
“你们怎么都把外人的孩子养成自己孩子似的。”唐惟双手抱在胸前,非常不理解自己母亲对于薄颜这种慈善宽容的态度,“薄颜可是那个女人的女儿,我才不要她来我们的老宅子里一起吃饭呢,她不配进来。”
唐诗在心里叹了口气,望向远处,只能将目光收回,她这些年来一直试图消除唐惟心中对于过去的执念和仇恨,但是似乎…唐惟没那么容易忘却。
也许是年纪还是尚小,或许再大点,唐惟就能看开了。
和薄夜对视一眼,唐诗再看向唐惟,道,“行,我不强行向你灌输我自己的观点,我尊重你的意见。”
这或许是唐诗和薄夜在培养唐惟这方面做得最成功的地方,哪怕自己的孩子和自己意见相左,但是他们当家长的,也从不会强迫小孩去接受他们的思维逻辑。
很多时候,家长都把孩子看做是自己的东西,所以小孩子必须听自己,一旦和他们有了某些领域的冲突的时候,就会端出大人架子来,然后借用这个高高在上的威严,来强迫小孩遵从他们的想法。
但是唐诗和薄夜不会。
唐惟是个独立的个体,拥有自己独立的思维意识,所以他们不强行扭曲他的想法。
对于唐惟的很多稀奇古怪的念头,薄夜都会说,“在你彻底冷静详细地思考过以后,如果你下定了要去做某件事的决心的话,那么就去做,哪怕做了以后吃亏了,或者是后悔了,对于你来说,也是一种经验教训。”
至少,薄夜还护得住一个唐惟。至少,在唐惟真的出事了的时候,他可以为他挡风遮雨,剩下的前路,就让唐惟自己去闯吧。
此时此刻,对于现在的唐惟,他们也抱着这样的想法。
若是哪天唐惟发现自己做错了什么,对薄颜太过火了一点,那么也是他自己应得的。
唐惟跟着唐诗进了屋子里,岑慧秋看见唐惟,喜上眉梢,她是真的喜欢自己这个孙子,“咦惟惟,今天薄颜没有跟你一起吗?”
唐惟听见这个,脸一下子垮下来了,怎么每个人都会向他询问薄颜的消息?他又不是薄颜的谁!
于是少年干脆坦白道,“我和薄颜吵架了,所以她搬出去了,也不跟我一起了。”
“吵架了?”岑慧秋有些吃惊,“你们都是小孩子,吵什么架啊?什么时候闹变扭的?”
唐诗和薄夜也悄悄侧着耳朵听。
就听见唐惟嘟囔了一句,“有一阵子了,反正我看见她今天还跟新生走在一起…随便,无所谓…”
唐诗和薄夜对视。
唐诗用口型无声地说,新生?学校里来新生了?薄夜说,我不知道啊。
夫妻俩不约而同摇摇头。
倒是做奶奶的岑慧秋没察觉有什么不对劲,还安慰唐惟,“哎呀,你们都还是小孩子,小孩子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啊,过几天喊颜颜来家里吃饭,就什么都好了。”
“奶奶,我都十八岁了,成年了啊…”唐惟拖长了音调,“别说薄颜了,我找爷爷下象棋,一会什么时候吃饭啊?”
“马上马上。”岑慧秋笑眯眯地拍了拍唐惟的肩膀,“快去吧,夜儿,诗诗,你们也快进来准备吃饭。”
“小夜回来了啊。”听见声音,坐在里面当爷爷的薄梁一边整理棋盘,一边道,“这臭小子,还不如唐惟对我上心呢,薄夜你多久没跟我下围棋了?自己算算日子。”
“爸,我错了还不行吗,回头我带唐诗惟惟一块跟你下飞行棋。”薄夜无奈地笑,搂着唐诗肩膀进去,一家人其乐融融,让唐诗还有几分感慨。
岁月如梭,他们终究放下了自己当初的执念,磨平了心头那根刺,换来了现在的安宁度日。
她只希望唐惟不要走薄夜的老路。
只是另外一边,薄颜跟着苏尧回到了苏家,苏尧将包往沙发上一甩,就对着薄颜发脾气,“唐惟占你便宜你看不出来啊!”
薄颜觉得脸有些发烫,“你在说什么…”
“上回强吻你,这回对你拉拉扯扯,他就是个人渣!”苏尧气得说话都不顺畅了,“你是不是傻?还要一个劲往唐惟面前凑?”
薄颜只能道,“这次是个意外,我根本没想到唐惟在操场…”
“少解释。”苏尧恶狠狠地咬着牙,“我看你就是魔怔了,喜欢唐惟喜欢到都可以不要自尊了!”
薄颜顿了顿,她先是看了苏尧一会,而后笑了,那笑容看着竟然有些…令人心疼。
她说,“或许你说的没错。”
苏尧盯住薄颜的脸,“这样下去,我建议爸爸把你送去国外,这样你就不惦记唐惟了。”
“别啊。”薄颜一边整理书包,一边道,“我还不想离开白城。”
“你就是不想离开唐惟!”苏尧拔高了声调,“薄颜!人家不喜欢你!人家就是觉得你低贱好玩,你倒贴上去自己犯贱做什么!”
第1102章 偏激发泄,偏激承受。
苏尧几乎是用嘶吼的声音把这句话说出来的,他显然没有想过薄颜在听完之后会怎么样,从某种方面来说,他这样无差别地发泄自己的情绪,和学校里那些人没有本质的区别。
唯一要说有不同的地方的话,或许就是,苏尧是为了从薄颜的好出发的。
只是,有些话,哪怕是为了别人好,也着实太难听了一些。
薄颜站在那里,静静地等着苏尧把自己的情绪发泄完,随后才轻声地说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她都知道,只是逃不开禁锢罢了。
听到薄颜这种回答,苏尧起先是愣了愣,而后少年气得狠狠甩开了薄颜的手,见她收拾书包,又将薄颜手里的书包一把抢过来,用力摔在地上。
重重的一声响,让薄颜都愣住了。
天啊,他为什么要发这么大的火?
“你能不能…”苏尧喘着气,可能是被薄颜这样的态度气得说话都不顺畅了,直指薄颜,指着她鼻子一顿劈头盖脸的骂,“能不能不要这样丢人现眼?爸爸养你这么大,你在做什么!你跟在唐惟的屁股后头多久了?就这么喜欢倒追别人吗?这样对你来说很开心吗?”
薄颜默默地将地上的书包捡起来,里面的书和试卷因为苏尧的丢掷撒了一地,她又弯腰将它们一点一点整理好,全过程少女垂着头,发丝落下来在耳畔,她在面对别人的指责的时候,永远都是沉默。
沉默到苏尧甚至觉得,她像是不会感觉到羞辱和刺痛一样。但凡有一点自尊心的人,怎么可能会追一个人死心塌地追十多年?
唐惟和她五岁认识到现在,根本没有过一次给她好脸色看,都这样了,薄颜还傻乎乎地承受着一切!这难道是她该的吗?他们两个都偏激了,一个偏激地发泄,一个偏激地承受。
苏尧气不过,他看着薄颜重新直起身子来,又觉得她这样太脆弱,上前帮薄颜把包一把拿过来,“你以后要是死了,一定是蠢死的。”
“谁说不是呢。”薄颜小声地应了一声,“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呢?苏尧,你告诉我方法,总有人口口声声说,上一辈的恩怨和下一辈小孩子无关,但事实上,不可能的。”
每次都有人把这种话说得冠冕堂皇大义凛然,可是事实根本不是这样的。上一辈的恩怨和牵扯,就是会和小孩子有关,就是会连着下一代都被拉下水,没有人是无辜的。
尤其是小孩,更加不可能置身事外。他们就是这种恩怨的继承者,如果非要说什么和小孩子无关的话,那么最好的方式就是连孩子都不要生下来,这样…对他们而言,才是真正地救他们出上一代的深渊。
唐诗和薄夜的爱恨造就了唐惟的童年,造就了他的冷漠和早熟,后来安谧和唐诗的来往,又导致了唐惟对薄颜恨之入骨,一切都是有理由的,薄颜清楚地明白,靠逃避,是逃避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