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盛不世
苏颜的瞳仁骤然涣散。
“她还睡着吗，乖孩子，你现在出来替她玩吗？
可以…叫她起床吗？”
啪的一下，白越打了个指响，伴随着指响，苏颜无意识地闭上眼睛，那一刻，扭曲的表情从她脸上划过，她痛苦地抱住脑袋，退后一步抵上了唐惟的胸膛，被他抱在怀里。
那是唐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见苏颜人格转换的过程，混沌，浓稠，捣成了一团，再睁眼的时候，苏颜在唐惟的怀里喘着气，对上白越的眼睛——一个房间的灯灭了下去，另一个房间的灯亮了起来。
苏颜声音清冷，“白越叔叔？”
第1714章 矛盾复杂，原来是她。
这情况，早已说明了一切。
苏颜看着眼前的白越，又看了看抱着自己的唐惟，这种熟悉的失控感觉一下子窜回她脑海里，苏颜立刻转头对上唐惟，“我是不是又——”又像昨天那样突然睁开眼睛就是陌生的地方，又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只见唐惟眼神难过地伸出手来，在苏颜头顶按了按，像是在安抚一只小动物似的，“没有。”
你的所作所为，并没有出格。
连转换人格的时候，出来的都不是疯魔的陌生的苏颜，而是那个五岁的天真的孩童。
她善良的本性到底被逼到什么样的压抑的地步了呢？
白越无奈地捏住了眉心，在犹豫要不要将这个事情告诉苏颜，但是苏颜那个聪明，从看见白越和江凌这两个人的那一刻起，她心里大概已经有了个猜测。
“是不是…”苏颜嘴巴张了张，“变成了…另一个样子？”
唐惟心疼极了，“并不是另一个样子。”
对他而言那都是你，都是毫无攻击性只会撑着坚硬外壳装作不在意的苏颜，若要说有什么共同点的话，这就是共同点。
这就是苏颜最脆弱的地方。
苏颜措不及防再次被唐惟抱住，唐惟说，“乖，我们好好做个检测好不好？
这一切都是小问题。”
她从来没有被唐惟用这样直白的温柔对待过，以至于心脏在那一瞬间狠狠空了一拍，像是骤然踩空，从百层高楼直直往下坠。
苏颜下意识挣脱，“我一个人也可以…”
“你知道吗，或许我早就该察觉的。”
唐惟伸手摸着苏颜的脸，“但我真的察觉得太晚了，真的，颜颜，如果我早一点知道…”他还能和她，和她们，做好朋友吗？
唐惟不说话了，这会儿看着苏颜，像是想从苏颜脸上看出些许和薄颜的不同来，苏颜从他怀里挣脱，急切地对着白越说，“白越叔叔，我的身体，到底是…”
“一会我带你去见个熟人，他对于这方面比较熟。”
白越轻轻地凑上前来，“你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的情况的？”
“之前有的时候会觉得自己的感情很混沌。”
苏颜的声音轻轻的，一如她的人一样，清冷又缥缈，唐惟总觉得她被风一吹就会散了，大家都静默下来，听着苏颜断断续续地形容，“我觉得自己是恨着的，可是有的时候又会很难过地爱着，有的时候恨得特别极端，想要大家一块去死得了，又有的时候好难过，舍不得伤害他一丝一毫。
我委屈自己遭遇的一切，又拼命觉得自己这是应得的。”
像为自己申冤，又觉得自己活该。
这样复杂又矛盾。
苏颜说完这些长长舒了口气，“我是不是…出现了很复杂的问题？
我总觉得自己的身体里住着不一样的情感，有的时候我无法控制…”这就是她身上迷人的复杂性的来源。
唐惟不知道为什么鼻子一酸，他以前从来没听过苏颜这样剖析她自己，他们互相争斗了太久了，都忘了，还爱着彼此啊。
第1715章 没有人会，要责怪你。
唐惟将心口的各种复杂情绪压了下去，看着眼前的苏颜，说道，“所以不要害怕，你的所有一切行为都不是奇怪的。”
苏颜摇着头，“不…我一定…”一定变成了连她自己都不认识的样子。
会这样子失控，而睁开眼睛的时候又没有任何相关记忆，脑子里混沌模糊的一片，让苏颜觉得如此恐惧。
若是放任下去，她到底会变成什么样？
苏颜看着白越，眼里带着惊恐，“白越叔叔，我…是不是应该把自己暂时先绑起来，我害怕我又这样突然失去控制…”又突然清醒，在一个她毫无印象的陌生的地方。
白越摇摇头，“颜颜，是你把自己逼太紧了。”
他温柔地对着苏颜伸出手，“走吧，至少有唐惟陪着你。”
至少有唐惟陪着你。
什么时候起，这句话已经成为了足够镇压她的话了呢？
在苏颜眼里，唐惟凶狠漂亮，不择手段，可是他又那样强大和不顾一切，什么都豁得出去，哪怕那样危险——却同样能给人根本无法替代的安全感。
就好像，这个男人，能拿出命来让她活下去。
苏颜低下了头，不说话，任由唐惟牵着她往外走，“跟我去医院吧，颜颜。”
至少，要把理由找到啊。
*****可是一个小时后，苏颜看着那张诊断书，整个人脸上露出了天崩地裂的表情。
真相来得这样直白而惨烈，将所有都毫无顾忌地摊在了苏颜面前，丝毫不管大家是否能接受，就这样赤裸地把一切都捅穿了。
她手哆嗦着，盯着上面几个字，不敢相信，原来她瘦弱的胸膛里，跳动着不止一个灵魂。
她的身体里，住着不止一个人。
苏颜疯狂摇头，“为什么会这样啊…我根本不知道…”唐惟将她的报告抽过来，不想让这些东西影响苏颜的心情，得知自己的精神状态非常人这一事实，足够给她巨大的冲击力，再加上苏颜现在精神压力那么大，没准会进一度造成她的崩溃，所以唐惟不想让苏颜被这些绑架。
他说，“没事，没准我也有呢，我进去做个项目出来，没准能查出来我反社会反人类，以后是潜在的变态杀人犯。”
他的声音那么冷，像是在慢条斯理地切割开她惊跳不停地心脏。
却又似乎，像是在用力安慰着她，用力压着她冷静。
苏颜眼泪往下掉，“我压根没想过我会这样，我为什么会变这样，唐惟，我是疯子啊，这样一来我是个疯子啊！”
白越和江陵看了心疼，进去办公室讨论苏颜这个病情，留了唐惟苏颜二人站在外面走廊上，苏颜接受不了自己人格分裂的事实，她眼眶通红，“这是老天给我的报应吗，是报应吗？”
唐惟见不得苏颜这幅失了魂的样子，“没有人会责怪你…”
“可是啊唐惟…”那一刻，苏颜看着唐惟，从她眼里流淌出来的，是绝望，是天塌，她说，“可是我变成了怪物了啊…唐惟。
“
第1716章 她的微笑，太过柔软。
从她嘴巴里说出“怪物”这两个字，是如此的触目惊心。
她真的是怪物吗？
或许是的，这么多年，内心早就已经变成怪物了，可她…哪怕就算是怪物，她彻底崩溃过的，也就当年那一次——那一次，唐惟抓着她的手，将刀子一刀刀刺入徐瑶的身体里，那个时候理智被复仇的鲜血吞没了，她化作了魔鬼了。
唐惟摇着头，“相信我，苏颜，你不是怪物…”看看啊，老天爷啊，你看看把她逼成了什么样子啊…这么多年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一句，“你受委屈”了呢…若是有人曾经对着她这样温柔说过，或许苏颜也不会在这么多年后听见唐诗嘴巴里一句“好孩子”就当场精神失控，这根弦崩了太久了，现在直接断裂了。
就像是和那个苏颜断开了联系，如今代替她坚强活着的，是那个保护自己到了保护不下去地步的苏颜。
白越出来拍了拍唐惟的肩膀，对他说，“这情况目前，让颜颜在你家里待一段时间吧，如果让苏祁知道了，可能…”可能苏祁也会受不了这个真相的。
唐惟点点头，“能治好吗？”
“难说，只能慢慢恢复。”
白越叹了口气，“颜颜变成这样，大家都没想到——不，或许她早该变成这样的，经历这一切，变成这样又有什么意外，意外的是我们，身为旁观者，却没有一个人伸手。”
“每周带她来看一次吧，另外给她找找心理咨询师，打开她内心的通道，好好聊聊天，知道她的伤痛在哪，再慢慢复原，或许这样才能…”江凌低着头，不忍心去看苏颜和唐惟站在一起的样子，他们小的时候明明在姜戚的婚礼上那么般配，金童玉女，眼里都是闪闪发光的未来，为什么长大后…会变成这样。
唐惟忍着痛点头，“我知道了，是需要配药吗？我去帮她拿…”苏颜被唐惟牵着，人早已没了声音，她像是承受不了这痛苦了，缓慢闭上眼睛，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对她说，承受不了了，那便…换一个吧。
换我来…面对我爱的，小哥哥吧。
苏颜扶着墙突然间闭上眼睛软了下去，唐惟吓得赶紧转身扶住她，见她这样就大概预料到了要发生什么，如今她不同人格之间的切换频率越来越快了，是不是代表着她内心正遭受着剧烈的动荡？
随后，一只柔软的手握住了唐惟。
唐惟一愣，往上看去，苏颜已经恢复冷静，她正冲着唐惟笑着，轻声道，“大家为什么会在医院里？”
她最认得医院了，小的时候去的最多的就是医院。
唐惟没忍住，声音都在哆嗦了，他伸手从苏颜的脸上拂过，像是在用手指记住她的五官的纹路，记住她这双眼睛，也曾经纯洁无瑕地望着他过，他道，“不要…对我笑了啊，苏颜。”
连一个伤害别人的人格都没有，承受不了的时候站出来的居然是这样一个乖巧可爱的薄颜，来面对伤害她最深的唐惟…唐惟心像是从利刃上滚过，“你最不该对着我笑了啊，薄颜…这种时候，为什么…”还能…对着这样一个我，笑得出来呢。
第1717章 其实我想，解散他们。
可是苏颜并没有为自己多解释一句，只是淡淡地对着唐惟说，“因为小哥哥最好了。”
小哥哥会在我被欺负的时候站出来，会愿意跟我说话。
是我生命里的光。
所以，苏颜轻轻握住了唐惟的手，“你是要去拿药吗？
我可以跟你一起吗？”
唐惟喉结上下动了一下，点了点头，牵着苏颜的手往楼下走，那一刻他觉得他们两个之间就像是回到了过去，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她那样无条件地信任着唐惟，而他也毫无顾忌地拉住了她。
白越和江凌双手抱在胸前，跟在他俩后面，看得久了，江凌笑了一声，“为什么在我眼里，他们两个就像从来没有长大过一样。”
“可能是因为我们是旁观者角度吧。”
白越跟着往前走，随后脚步一停，往回看了江凌一眼。
男人站在那里，还是那般高高瘦瘦的模样，都说年纪大了有些男人会有大肚皮，变得油腻又肥胖——不过这个现象倒是不存在于他们这圈人身上，江凌还是那般干净清爽，只是气质更加深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