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遇淮
褚耀显然不信没个正形的小儿子所言, 却又不好试探大儿子。一个管不住,一个不敢管, 他这个做父亲的实在为难。只能命褚清泽给老爷子添茶,正好杀杀他的锐气。
褚清泽瞟了眼刚蓄满的茶杯, 拿消过毒的玻璃杯倒了一杯温水,“这会都快八点了, 爷爷你少喝点茶,免得夜里又念叨睡不着。”
见他呛归呛, 待长辈的礼节还算细心, 褚耀神色缓和些许,“别整天耷拉着张臭脸, 你哥也是为了你好, 要是没有这层血缘关系,他才没那时间替我们教导你。”
“我知道,我跟他能有什么,翻来覆去不就那些事。让我在娱乐圈里注意身份, 该税的税, 不该睡的别睡。”褚清泽吊儿郎当地开玩笑,让开位置,由佣人添了一些檀香, 看着缕缕烟雾自下而上流淌。
长辈们都不懂他的梗, 大厅内安静到落针可闻, 唯有煮茶炉滚沸的水声。
要是沈月灼在的话,肯定会笑得前仰后合
褚清泽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 “爷爷,我今天赶路太累了,实在是困得不行,改天再来陪您。”
褚老爷子作为唯一知情的人,也不好插手太多,点头:“听小宋说你明早乘八点的航班,早些休息。在哪个机场?司机要是不够用的话,我让小赵送你。”
姓赵的是老爷子当年在军营里提拔的后生,获得一等功受伤后,在老爷子的安排下转了业。虽说两师徒比父子还亲,但对方如今对方也算位高权重,老爷子习惯了别人当司机用,后辈们再混不吝,也不敢糊涂到这个地步。
他褚清泽算什么?二世祖罢了,哪里配得上人亲自送他。褚清泽极有自知之明道:“首都机场,没事,不麻烦赵叔。”
众人又嘱咐了几句,褚清泽一一应下,他上楼后不久,沈月灼才端着吸管杯同佣人边说边笑走来。她性子骄纵,待人处事却有分寸,懂礼貌,嘴又甜,并非圈子里自视甚高的大小姐,偶有很长时间不来褚宅,佣人们还会记挂着。
吸管是玻璃的,酒红的汁液衬得她葱白的指尖玲珑剔透,被他吻过的唇瓣仍有些泛红,宛若熟透的樱桃。
线相撞时,清甜的笑靥收敛,像只被抓住尾巴的布偶猫,瞬间收起了爪子,连毛球也不玩了,规规矩矩地坐好。
就会在他面前装乖。
但是他也没说喜欢乖的。
看透小姑娘本质的褚新霁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在她落座之际,用手背探了下杯壁,见她一副惶恐怔懵的模样,觉得有趣的同时,眉梢压下几分不虞。
小姑娘的反应倒是挺快,机灵地抱着杯子挪开,故意嗔道:“这杯我已经喝过了,霁哥你怎么好意思跟我抢?”
褚新霁冷长的眸子微眯,睨向她的眼神意味深长。
她说完就跑去拉他母亲的手臂,娇声求宋知许给她做主。
宋知许从善如流地说:“新霁,你都多大的人了,还逗月灼。”
有人撑腰的小姑娘狐假虎威地朝他扬唇,似是在这场你来我往的争斗中高举胜旗。
他本该一笑置之,纵容她小打小闹的把戏。
但她嘚瑟的小表情实在太鲜活,为整个沉闷而压抑的宅子带来了明亮的色彩,她一出现,他所有的目光都不得不被她吸引,连他也变得不可喻,想看她为他而绽放更多。
褚新霁慢悠悠地说:“怎么刚才在书房有事求我时,一口一个霁哥唤得挺甜,转眼我就成了十恶不赦的坏人?”
他刻意咬重了书房两个字,面上仍是一派清正端方的贵公子模样,三言两语就让她羞得满脸通红。
两人的互动貌似没什么问题,但这太不符合褚新霁清冷的性子。
沈月灼哼了一声,连说了褚新霁一连串坏话。
他耐心地听着,唇边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骂得不错。”
他一派坦然,神色自然极了,眸中的缱绻不加掩饰,倒是把沈月灼看得有些不自然。
两人的互动落在长辈们眼里,褚耀咳嗽几声,问及新悦在港岛的发展规划,把话题就此揭过。
“我拒绝了池宗俊的合作。”褚新霁表情很淡,“池家如今内部架构混乱,每年对外公布财报都改了很多数据,我不想淌这趟浑水。”
“池家在港岛的人脉不少,得罪了他,想要从别的地方介入也不太容易。”
“这倒是不用担心,我能这样做,自然找到了退路。”
褚新霁的能力毋庸置疑,褚耀意有所指地低叹,“这几年经济形势不好,蛋糕就那么点大,谁都想分一杯羹。别看外头那些人斗成什么样,亲情淡薄者总有孤立无援的时候。同脉同源,荣辱与共,才能走下去。”
没有具体落点的对话,可以解读的意思很多。
“父亲说的是。”褚新霁不显山不露水地颔首。
有些话点到即止即可,再提则显得刻意,褚耀没再多言。
沈月灼用第二天要开早会的由,婉拒了宋知许的挽留,将褚老爷子送达胡同外后,车内又陷入了寂静。
褚新霁靠在椅背边缘,屈指抵在眉骨处,长睫垂着,余光看到少女低着眸,以为她在玩游戏,他的手机却轻微震动。
[霁哥,谢谢你今天的帮忙]
褚新霁的眼神从屏幕上徐徐收回,落向身侧的人。
“人就在你旁边,怎么还发消息?”
陡然响起的沉稳声线打破了车内令人昏昏欲睡的白噪,他并未刻意压低声音,车内也没有升起挡板,这句话自然也落在了杨叔耳朵里。
“我怕吵到你……”
“我刚才是在浅眠。”褚新霁睨向她,温声道:“再者,无论什么时候,你有话对我说,都不算打扰。”
男人的轮廓在浮光掠影中变得柔和。
“这句话听进去了?”带着揶揄的兴味。
“……听进去了。”沈月灼安分道。
“嗯。”褚新霁评价,“挺难得。”
不知是不是错觉,沈月灼从他的眸中看到了浅淡的笑意。
“我下周一要去参加政企会议,中午结束后会和几位领导吃饭。”褚新霁指节微曲,“如果顺利的话,周二可能在对方的引荐下,去港岛考察一趟,周三十点回来。”
沈月灼愣了会,反应过来,“霁哥怎么跟我这些?”
“提前向你报备行程。”
彼此靠地很近,沈月灼得以看清他的神情,黑曜石般的瞳仁里映着碎光,似有清冽的香气席,很淡,无声无息地侵入她的世界。
沈月灼:“那我们是在……?”
“还不算。”褚新霁眼眸温沉,“既然我们已经知晓彼此的情况,这件事应由我来提,月灼,你需要给我一点时间准备,我想正式一些。”
沈月灼呼吸微滞,听到他用淡磁的声线徐徐道:“我知道现在许多年轻人的感情观念都比较自由,但我不希望我们不明不白地开始,再不清不楚地结束。”
最后一句话纵然温和,却隐含着不容置喙的冷沉。那道幽暗的目光将她包裹,让她生出这是他最后一次给她敲响警钟的错觉。
一旦开始,便没有结束。
她深咽下一口气,心湖掀起涟漪。又顾及还有第三人在场,她小声地应。“还是霁哥想得周到。”
褚新霁看出她的拘谨,“给你报备行程还有一层意思。”
“周一的那个会议,薄司礼也在。顺利的话,或许将由他牵头,他上头的领导再过两年就到了退休年龄,如今的位置不上不下,估计没法返聘。”
自从两人说开以后,褚新霁似乎没那么介意薄司礼了,竟然还同她分析其中的利害。普通人要是沾着捕捉点风向,胆子大的都能顺着风口提前赚一笔,沈月灼想起自己工作室的未来,铆足了劲认真地听,试图从他的思维模式中偷学一星半点。
“倘若无力回天的话,原有的那些关系网多半会给薄司礼铺路。沈伯父说得没错,这天总会再变,作为商人,我从不让自己处于风暴之中,但若事情闹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她听到他话锋微转,幽幽地叹了一声,“月灼,我也并不怕与他树敌。”
这番话虽然尖锐,也是他的妥协。
为她铸高墙,也可为她破城池。
沈月灼听懂他的话外音,掌心泛着湿潮。她原本觉得追逐着他,他们之间的感情注定是倾斜的,但现在,难以回应的人倒成了她。
这算是隐晦的告白吗?
她感觉自己的心也泛着潮,“霁哥,你不用对我这么坦诚。”
“我对你的坦诚,并不是要换你的坦诚。”褚新霁说,“我只是想告诉你,在我这里,你不用再步步试探。”
探不到底。因为连他也不知道底在哪里。
他所拥有的,能够吸引她的一切,阅历,判断力,哪怕权势财富,都可以为她所愿而铺路。如果她愿意,她也是可以他唯一的、仅有的学生——毕竟,她很想从他身上学到东西。
抵达沈月灼的住处,杨叔恭敬道:“沈小姐,褚总,到了。”
杨叔并未分神去听他们俩的对话,褚新霁送她下了车。
杨叔忍不住感慨,沈小姐果然长大了,站在褚总身边竟也不再像当年那个总嚷嚷着要他抱的孩子,郎才女貌,倒多了几分般配。
他忽然正色,为自己乱点鸳鸯谱的毛病感到羞愧。下一秒,看到在单元楼大厅的两人掌心交握。
褚新霁为她拂去耳边的鬓发,沈月灼朝车身的方向看了一眼,脸颊迅速攀红。
“沈月灼,我说过,你要试着习惯,毕竟——”男人的指腹在她红得快要滴血的耳廓边缘划过,一字一顿:“我们不是在偷情。”
沈月灼心跳如擂,以为他要吻她,躲开他的触碰,解释:“我只是……有些不好意思。”
“在这里不方便吻你。”褚新霁的视线自她微微泛肿的唇瓣上收回,指了指头顶的监控摄像头,“放心,我没有当着旁人的面表演的癖好。”
见小姑娘羞得说不出话来,他适可而止,没再逗弄,目送她进了电梯。
转过身时,杨叔见了鬼般慌忙移开视线。
“我什么都没看到!”杨叔心有余悸,“年纪大了,老花眼,可能看错了。”
男人冷峻的身形如山,不紧不慢点醒:“是我想让你看到,你也没有看错,杨叔。”
杨叔惊愕许久,“啊???”
相比于没能缓过神来的杨叔,褚新霁眼帘微垂,淡定地靠回座椅,“她说得没错,那位池小姐和我不搭。”
“……”
不搭也就算了,怎么把自己给搭上了!
杨叔在心底叹气,打心眼里自然是支持褚新霁的,但褚清泽也没坏心,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杨叔难道不觉得,我跟沈月灼更合适吗?”
总裁都这么说了,显然是想让他给出明确答案。
好在杨叔跟在他身边,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很快调整好,斟酌说:“当然,正好褚沈两家有联姻,沈小姐跟二少爷这么多年都没能修成正果,肯定不是正缘。您更稳重,也懂得怎么照顾小女孩的心思,要我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话音落地,杨叔默不作声地想,好像夸得太过了。
想象中的低斥并未传来。
“杨叔,这个月的奖金翻倍。”
杨叔眼眶涌上湿意,也跟着高兴,倒不是为了奖金,而是欣喜褚新霁往后的人生总算有了烟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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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末的京市,悠转了几分凉意,坐落在闹市区的中式餐厅曲径通幽,这里注重隐私,寻常人根本订不上位置,只接待权贵。
这次谈完事情后,饭桌上没有敲定合作细节,眉目已然明朗,接下来安排给各司其职的属下商讨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