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船
“你觉得我和她长得像吗?”荣善衡面无波澜。
杨之玉仔细看他面容,点头:“有一点,尤其是鼻子以上像,所以你也好看嘛!”
荣善衡小时候很瘦小,单凭照片很难想到他能长到如今的大高个子。
有张照片是他小学六年级时和同学的合影,比同龄大部分男生矮半头。
杨之玉问他什么时候长个的,他说初二到高一,突然就窜起来了。
杨之玉又说你小时候这么瘦小,老挨同学欺负吧?
他问你怎么知道,她说老实的孩子、木讷的孩子、瘦弱的孩子,都是霸凌者的目标。
荣善衡偏头瞧着她,说你好懂哦,杨老师。
杨之玉耸耸肩,都是过来人。
他问你也被霸凌过吗,看样子可不像。
杨之玉大笑,说农村那边还不太一样,霸凌你之前会看看你们家亲戚多少,是否是村里的大姓或长辈,很荣幸,我们老杨家亲戚多、大姓、辈分高,全占了,想霸凌我,得先叫声姑奶奶。
荣善衡觉得不可思议,他以为霸凌只是看你不顺眼而已,以强欺弱,施恶者会考虑那么多?
“当然啦,主要还是因为我比较虎!”杨之玉把鬓边碎发拨到耳后,不好意思笑笑:“打不过就找家长嘛,再说还有班主任、校长呢!找他们天经地义!我二年级的时候就被一男生欺负,那男生无缘无故把我铅笔盒都摔了,我忍了一次,他又来摔,我发现不能忍,就告诉我爸,上早课时,我爸提着铁锹就来了,让我去他们班指认,我说就是他!我爸还没说话,那男生就大哭起来,从那后再也没人敢欺负我……”
荣善衡听着,欣慰看她,她真好,她爸真好。印象中,自己的爸不是训诫就是打骂,更别提为他出气了,都是拿他出气。
登海这个地方虽然面朝大海,但并非以海为生,海洋只是锦上添花,海鲜也不是必需品,大海最主要的作用是防御和守卫。
这地方多山,山上物产丰富,靠山吃山,才是登海的经济基础。这样的环境造就了一个天然的自循环系统,相比开放的平原,这里比较闭塞,同时也培育了极重的乡土观念和彪悍民风。
荣善衡说听太爷爷讲,大清都亡多少年了,这里还准备慈禧太后的寿礼呢。他们这里的人安土重迁,踏实谨慎,很仗义,但也容易冲动,所以单打独斗的少,都是一帮人欺负另一帮人。
杨之玉听到这笑起来,好奇说霸凌还分地域啊,反正都是欺负人,没有本质差别。
荣善衡讲起自己上初一时差点被揍的经历。
那天傍晚放学后,他骑自行车回家,拐到小路时被人从车上揪下来按地上,那人一个劲安抚他,笑着说小子别害怕,来,望着我,说你叫什么名儿,说清楚点啊!
他当时懵得很,想着自己也没得罪过谁,他甚至想到是不是他爸荣恺的仇家找人要做了他,又觉得好笑,如果真是那样可找错人了,他死了,他爸眼都不会眨。
那后来呢?你真被揍了?杨之玉问。
荣善衡继续说,他们四五个人,两个拽着我胳膊给我烟抽,硬塞进嘴里,不抽就烫我,有两个年龄大的一看就是社会盲流,常在这片混,有点眼熟,其中一个掐着我下巴仔细端详,又拿出照片来反复对照,这时候有个男生大老远跑来,说不是他不是他,抓错人了!后来他们就把我放了,那个男生还嘀咕说他不能弄,他爸开橡胶厂,有保镖的,不属咱这片区,惹不起。
原来虚惊一场,杨之玉听得手心都出汗了,伸手抱了抱荣善衡。
荣善衡也抱住她,说你看,我爸也不是一无是处。
荣善衡拿了几张合照,介绍他的家人。
“这是我妹妹荣凌云。”
他又指了指离荣凌云最远的小男孩:“这是我弟弟荣子硕。我和我妹、我弟同父异母。”
“嗯。”杨之玉都知道,“你妹和你弟有点像,你和他们不像,你还是像你妈妈。”
“所以我爸才那么讨厌我吧。他恨死我妈了。我妈也恨死他了。”
“你呢,你对你父母有恨吗,对你妹和你弟,还有你那个小姨继母,有恨吧?”
荣善衡继续翻照片,指节泛白,翻得相册塑料纸沙沙响。
“再怎么说他们生了我,给我自然生命,谈不上恨。而我的社会人格是我爷爷奶奶培养的,和他们无关。我妹妹在公司任职,这些年做成了好多大项目,我爸比较器重她,虽然她性格有点怪,我和她没什么冲突,也算不上亲近。我弟还小,在家里最受宠,小姨管教不严,到处惹祸,我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弟与我比较疏远,毕竟我大他二十岁,就是见了会打招呼的程度吧!”
最关键的后妈没有提,杨之玉想继续问,但荣善衡回避道:“咱聊点别的吧!”
是啊,聊点别的,别老戳人家痛处。
晚上八点的时候,俩人出去吃串。
荣善衡从车库取了车,是一辆漂亮的黑色牧马人,是他爷爷留给他的。
他带杨之玉去海边吃烧烤。
这边烧烤特色是各种鲜美的鱼串,尤其是碟鱼头,杨之玉一口气吃了仨,还吹了半瓶啤酒。荣善衡要开车,没有喝酒,东西吃得也不多,他对这里太熟悉了,已经没有什么新鲜感,要说新鲜,那第一次带女友来的这种感觉很新鲜吧!
串店老板礼貌和他打招呼,问他什么时候回的,这次打算待多久,荣善衡一一回复。老板瞅了眼边吃边聊且一口普通话的杨之玉,大体明白什么意思,心里替他舒口气,以往这人都是独来独往,沉默寡言,如今终于找个伴,气色都滋润了。
吃完去结账时,荣善衡掏出现金来,杨之玉则站一边,饶有兴致看他数钱。
“你数钱的样子真美!”她笑着夸他。
荣善衡说过的,他的现金都是爷爷奶奶曾经给的压岁钱,他都留着,也不存银行,留在身边是个念想,再慢慢花出去,就像爷爷奶奶依旧在,像小时候一样给他买各种玩具,带他去游乐场做碰碰车。
杨之玉还问要是钱花没了怎么办,他坦然一笑,够花。
恰此时,从二楼下来一队小青年,打闹推搡着,吹着口哨一溜烟儿到门口。
“别他妈推我!”“推你妈!”“你再说一遍?”“哦,你妈不能推,我推你小妈!”
杨之玉闻声看过去,见被骂的男生有点面熟,正斟酌,这男生忽然朝荣善衡喊了句——“哥!”
荣善衡一直低头数钱,听完掀起眼帘,眉头一皱。
“哎呦,你怎么回来了?你回来也不告诉爸一声啊,小心他抽你哦!”荣子硕大言不惭蹦过来,全然忘记刚才被骂的狼狈。
旁边的小青年撺掇荣子硕让荣善衡把他们的账结了。
荣善衡问了老板账单,扫码结了账。
这帮孩子并不领情,连个“谢谢”都没说,径直往外走,又顺了门口冰箱两瓶啤酒,让荣善衡补钱。
荣善衡刚要扫码,被杨之玉挡住,朝门口问:“怎么回事,上过学没有?不知道受人恩惠要说谢谢吗?”
她声大,出去的两个高个小子又折回来寻衅。
“这女的谁呀,哥,女朋友?没听说你有对象啊!”荣子硕有点懵,一头板寸配上嘻哈 T 恤裤衩,加上颈项银链子,一种调戏的姿态。
其他人起哄:“炮友呗!”“419 呗!”
荣善衡把杨之玉拉回身后,让她别动怒,不值得。
“子硕,别玩太晚,赶紧回家吧,替我向小姨问个好。”
荣子硕咽了咽唾沫,他哥的话还是听的,他哥是个很能忍的人,平时逗他两句不在意,但要真发起火来可是要了命。他小时候见过他哥和他爸吵架,他爸出了门就进了医院,出院就禁了他哥的跆拳道班。
荣子硕挠了挠头,转身要走,可折返回来的俩青年朝杨之玉做了个极具侮辱性的动作,瞪眼竖中指,张嘴舔舌头,做了个骂人的口型。
杨之玉本来熄灭的怒火忽然呈燎原之势。
她记得自己从小到大,没被谁这样欺辱过。
“等会。”
杨之玉声音很稳,叫住转身出门的小青年,上前几步笑了笑:“你俩,过来,对我男朋友说声‘谢谢’,再和我道个歉,我就不追究了。”
那俩人显然没料到她会有这个胆子,面面相觑。
杨之玉提高音量:“来啊,说谢谢,说对不起,没长嘴啊!”
荣善衡站她身后,没说话也没制止。
荣子硕看看杨之玉,又看看荣善衡,觉得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忙招呼朋友说快走吧,啥大事啊!
小青年气盛,最怕激将,面子挂不住,指着杨之玉鼻子说:“你他妈的……”
话刚出口,他的手指连带手腕就被反向而下掰过去,疼得直“哎呦”!
荣善衡动作利落,该是好久没这么出过手了,控制不好力道。
但另一个小青年更利落,拿啤酒瓶子往他后脑勺狠狠抡去!
荣善衡迅疾扼住他手腕,沉声喝道:“别得寸进尺。”
荣子硕在一旁大喊大叫:“别啊,那我朋友,别啊,那我哥!”
电光火石间,杨之玉扑到拿酒瓶的小青年身上,迅疾夺过他手里的啤酒瓶,狠狠往地上一摔!
“哗啦”一下酒瓶炸裂,啤酒如天女散花滩了一地,滋滋冒白泡,玻璃碴子蹦得哪哪都是,众人猛得一退。
荣善衡吓得忙把她抱到一边,检查身上是否受伤。
老板见状赶紧劝架,说店里有监控,别冲动,派出所就在附近……
杨之玉手疾眼快,抓起满是尖刺的酒瓶颈,对着小青年脖子步步紧逼:“一是缺德少教不懂感恩,二是对女性做出侮辱性动作,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四十六条规定,情节严重的侮辱行为将构成犯罪。你们老师不是没教吗——我教!监控都录着呢,民警问的时候别编瞎话就行!”
她语气始终稳定,眸色一直沉着,小青年慌了,眼神发愣,含糊重复着“对不起”,然后一帮人骂骂咧咧溜得倒是快!
门外传来荣子硕的声音:“哥,我回去和爸禀报一声啊!你保重!”
半晌,杨之玉终于松口气,转身去厕所拿了笤帚扫碎玻璃,荣善衡接过来收拾,老板忙说不用啦,没事哒,招呼员工来收拾。
“对不起,老板,啤酒钱我们出,其他的损失我们一并赔给您!”杨之玉说。
“这是哪的话啊姑娘,你可是帮我大忙了,这帮兔崽子常来,每次包间弄得一塌糊涂不说,有时带小姑娘来欺负,我管过几次不行,就差报警了,姑娘这胆量我佩服了,真仗义,我咋能收你钱呢?”
荣善衡还是悄悄扫码付了五百,老板拱拱手,小声对他说:“这么多年看您一直单着,原来是等着宝呢,好姻缘不怕晚。”
等上了车,荣善衡问她还想去哪逛逛,杨之玉不看他,说这是你老家,你熟,我怎么知道去哪儿。
那回家吧。他说。
杨之玉点头,依旧不看他。
荣善衡知道她生气了,说之玉,对不起。
杨之玉扭头看他,眼里有泪,说了句气话:“荣善衡,活该你小时候被霸凌!”
荣善衡垂了眼眸,咬着下唇,他也委屈。
杨之玉一把将他搂过来,温柔抚摸:“我是生我自己的气,我特么怎么没早认识你三十年!”
第47章 雨天
外面下起秋雨,空气骤然变冷,电闪雷鸣怪可怕,杨之玉把窗帘拉好,又去洗了热水澡,穿上舒服的睡衣,换荣善衡去洗。
他洗完,发现杨之玉早已进被窝玩手机,只留床头灯一盏。
他心里清楚得很,杨之玉还没完全释怀,还在生他的气。这一路都没好好和他说话,回家了也不粘他,至于她气什么,他当然知道,但说不出来。
自己一向能忍则忍,小时候被他爸骂皮了打皮了,长大了在起冲突方面反而成了绝缘体。
他凑过去闻她身上的香味,他们身上是同一种香味,因为用的是同一款沐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