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船
她正在气头上,想打字拒绝,忽然又觉得是个好机会,当面将刚才齐震那一套说辞讲给他听,让他死了心最好,然后各走各路,相安无事。
她回:“好啊,荣老师方便来星河 SOHO 吗?”
“没问题。”
“中午十二点 B 座一层鼎泰丰,我请您吧!”
“好,一会见。”
荣善衡穿了件浅蓝色牛仔衬衣,下摆扎进黑色的休闲西裤里,腰线被勾勒出来,人挺拔许多,胡子刮得干净,显得不那么颓了,但头发依旧浓密而凌乱。
他大包小包落座,看样子是去买东西了。杨之玉瞥了眼他手里购物袋上的 logo,清一水的檀木色,没说什么。
“上次听了你的意见,去买了抓痒挠还有刮痧板。”他笑说。
“你自己用?”她明知故问。
“不,是买给我奶奶,我打算过几天回老家。”
他拎出一只奶黄色祖玛珑小袋,递给杨之玉:“送你的,杨老师。”
杨之玉忙推辞:“不用不用,荣老师您太客气了,这我不能收。”
事没办成怎还收人东西,况且还是香水。
他的胳膊悬在半空,笑容依旧温存:“没别的意思,上次吃饭的事……我很抱歉。”
距离上次两人吃饭快十天了,虽然当时充斥各种尴尬,毕竟是成年人,心照不宣一带而过罢了,他还挂在心上。
杨之玉只好接下,说谢谢,又和他说了使用刮痧板的注意事项,尤其老年人要控制好力度、角度,不能刮太狠。
但她没想到的是,荣善衡说他特意去养生馆体验加学习了几天,掌握了一些手法,还将自己衬衣袖子撸上去,给她看手臂,手臂上的紫红瘀痕密密麻麻连成一片,浮在白净肌肤上,挺触目惊心的,有的地方稍稍显出暗黄,看来刮了有几天了。
“挺瘀堵啊你!”杨之玉凑近看:“看来体内火气不小。”
荣善衡收回手臂,卷下袖子,叹道:“我也是第一次刮痧,没想到这么严重。”
“你皮肤太细了。”杨之玉说着,邀他吃饭,自己去夹珍珠丸子吃,“不过我挺佩服你,竟然真去学了,着实羡慕大学老师啊,有这么多空余时间,可以做想做的事。”
荣善衡不动声色将离自己近一点的珍珠丸子往她那边推推:“是我比较闲而已,目前没有课。”
“是吗,你们平时不都要搞科研吗?您研究的可是高精尖化学材料,感觉会泡在实验室那种。”
他将蟹黄汤包放在勺子里,轻咬开一个小口,吮吸里面的汤汁,可能有些烫,舌尖不自觉舔了舔上唇。
眼前的男人秀色可餐,杨之玉全部看在眼里。
他是典型的淡颜系,是那种不争不抢的好看,让你自然而然想到那些很听家长话的乖孩子。
只听他说:“我已经停课了,实验室出了点意外事故,我现在也降为讲师。”
怎么看怎么想,杨之玉都无法描摹出眼前这个男人在危机时刻丢下学生自己保命的情景。不过话说回来,自保是人的本能,虽然有可能违背道义,但并没有犯法,而且现实中平凡人做到见义勇为、舍生取义应该很难吧?
她拿捏不准,这种事情当事人不说,她也不好意思问。
可又抑制不住好奇心,一想起黎潇的话,和她那自以为是的样子,她就着急证伪。
于是朝荣善衡委婉一笑,点头说:“看来您果真遇到难事儿了……您实验室还好吧?”
他轻呼出一口气,眼睛直视她:“爆炸了。”
杨之玉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坦然地讲出来。她都替他紧张。
“今年元旦,知行大学爆炸的那个实验室,就是我负责的。”
“怎么会爆炸的,查出原因了吗?”她试探问。
荣善衡点头:“原因倒是不难查,其实就是做实验操作不当,反应釜压力大,盖子顶出去,类似……”他用手比划,尽量让她听懂:“类似迫击炮,直接发射炮弹一般,不巧的是,这枚蓄满能量的炮弹正好击中了其他反应设备和一些比较昂贵的实验设施,以及实验室一整面墙体,发生爆炸。”
杨之玉认真听着,恍惚觉得他讲得很带感,有种想拿出小本本记笔记的冲动。
半晌才回神,问:“……哦,您当时在现场吗?没受伤吧?”
只听他说:“我没事,爆炸的时候我跑出来了。”
果然……杨之玉一口气提到嗓子眼,这人还真好意思认啊!
她大着胆子又问:“那……那其他人呢,没人员伤亡吧?”
此时此刻,她屏息凝神,就像坐上过山车,行至最高点,能不能下来,就等他一句话。
荣善衡放下筷子,双手在桌上轻握成拳,面色依旧淡然:“有个学生受伤了,现在还在医院治疗。”
完了完了,这下完了,看来黎潇这婆娘没有编瞎话,荣善衡人在现场,又有学生受伤,那躲不过踩缝纫机了,早晚的事儿。
杨之玉盯着面前这张细致柔和的脸,心里描画着他剃秃头的样子。
叹气道:“您说这个学生还在治疗……是不是伤得很重?”
荣善衡一怔,微微摇头:“爆炸发生后,学生跑出来,跑的时候崴脚了,从楼梯滚下来,小腿骨骨折。”
“……”杨之玉出现短暂空白。
荣善衡瞅着她脸色红了白,白了红,有些诧异,些微低头瞧她:“杨编辑,你怎么了?你好像挺紧张的。”
她却重重呼出一口气,抄起筷子连吃两个烧卖。
嘴里含糊道:“您吃,您吃,这烧卖做得还行,珍珠丸子太次了,是不是换厨师了,本来我还特喜欢吃珍珠丸子的。”
荣善衡没有夹烧卖,而是去夹珍珠丸子,放嘴里嚼,心里大概有了数。
杨之玉擦擦嘴,说荣老师别担心,没事哈,都会过去的。
荣善衡却丝毫没有难色,反而笑说:“这事有段时间了,虽然当时上了热搜,其实没有网上传得那么严重,不过我作为负责人,还是要承担责任的,所以学校对我降职降薪,另外……赔偿所有损毁的高精尖设备……”
此时,他望着她眼睛,忽郑重道:“所以才希望杨老师能帮帮我,那个……退回出版资助的事儿。”
杨之玉失笑,终于谈到钱了。
“荣老师,怕是要让您失望了。我问了社里的法务、财务和我的直属领导,他们从多个层面解释了这个事情,是这样……”
大概说了五六分钟,弯弯绕绕也说明白了,就是合同签了,若作者拿回资助就等于毁约,不仅不退钱,还得赔钱。杨之玉不是没听同事说过,其实是有一些转圜余地的,可以进行幕后操作,但得有社里说了算的领导运作,很显然,荣善衡没有这样的硬关系,她更没有。
荣善衡看着她,认真听她述说,从满眼期待到神色落寞,最后头低下去,盯着眼前桌上的左宗棠鸡出神。
“我早该想到这个结果的。”他说,十分抱歉的表情:“还特意麻烦你替我争取,你们领导没有为难你吧?”
杨之玉果断摆摆手,比起来这都不算事,齐震又不是第一次为难她,“对不起啊,荣老师。”
“没关系,又不怪你,是我自己的问题。”
“其实您真的可以继续写下去,第一本初稿我都已经修改好了。”
“没有实验数据支撑,项目无法进展,而且企业那边要得急,我应付不来的。”
饭吃完了,荣善衡提着大包小包要去赶地铁,转身告别前,他眸色深重,眼里雾气昭昭,问杨之玉:“杨编辑,你房子找的怎么样了?”
“还在找。去看了两处,都不满意。”
他浅笑,目光忽然明媚许多:“我目前有处房子空着,差不多符合你说的条件,房租好说,不知道你有没有意愿,或者我先发照片给你?”
“呃……”杨之玉快速斟酌,还是拒了:“谢谢您的美意哈,我突然想起来,有个中介昨天联系我了,说有合适的房源。”她笑容灿烂。
“哦,是吗。”荣善衡墨黑的眸子依旧蕴着笑意,可目光稍稍滞了下:“嗯,挺好的,找到合适房子不容易,先祝贺你了。”
“咳,就是凑巧了。不过还是谢谢你,荣老师。”
荣善衡有点拘谨,左手插进西裤口袋,第一次没插进去,插了两次。
他腰板挺直,道:“不客气。那就先这样,我回去了,我们……再见,杨编辑!”
“嗯嗯,再见!您慢点!”
杨之玉目送他下了扶梯,进了与星河 SOHO 连接的地铁站,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他高瘦单薄的背影像一团云墨,紧实包裹着一个被丢弃甚至被唾弃的灵魂,慢慢下沉,消失不见……
杨之玉心里某处又揪了下。
她掏出他刚才送的香水,鼠尾草和海盐混合的味道,适合即将要来的夏天。
第7章 我又不欠他27万
这几天杨之玉睡得不好,常常凌晨两点才堪堪入梦,梦做得也不好,不是下暴雨被淋就是孤身走在无人的暗夜,醒来后身体乏累。
她心情不好,打电话问她妈妈葛金秋:“你和我爸身体都好吧?”
那边回:“没事啊!你咋啦?问这干什么!”
“做不好的梦了。”
“好事。梦都是反梦。你五一回家不?”
“还没想好。我姥姥好不?”
“你姥姥一点都不听话。捡纸壳。”
“她爱捡捡去,你别老说她。”
葛金秋提高声调:“我哪敢说她,我被民警说了!她去别的楼栋里拿人家老太太捡的纸壳,被人告了还不承认,民警来了看监控就是她拿的,是她趁人家开车库门去里面拿的,抓个现行。”
“那不就是生抢吗?”杨之玉忍住说“偷”字。
“哼,你姥姥可不认,就说从地上捡的。”
“后面咋办了?”
“民警协调,我给人 100 块钱,结果人家老太太不同意,钱也不要,就要你姥姥当面认错道歉!”
“你没说我姥姥老年痴呆了吗?不能按正常人思维对待。”
“我说了啊,人家老太太还说自己痴呆呢!老了谁不痴呆?你姥姥听了生气,数落我一顿。后来民警费劲巴力和人说活,我和你爸赔礼道歉算勉强解决了。这一闹搞得附近楼的人都知道了,楼上楼下看热闹,见你姥姥躲着走!”
杨之玉叹气,心里不是滋味。
葛金秋又说:“你姥姥现在长本事了,不光捡纸壳,还翻垃圾箱,什么都捡。你五一回来看看吧,她给你捡了不少好东西呢!”
这叫什么话?虽说知道姥姥患了老年痴呆,但没想到情况突然这么糟糕。过年回家时,妈妈把她从农村接到县里楼房住,姥姥还和街坊邻居相处很好,还去广场跟着扭秧歌,扭完回家炖一锅牛杂全家吃。而且在她以往的记忆里,姥姥一直是那个身形矫健,笑声爽朗,爱干净,骑着三轮车到处转悠的可爱老太太。
“好吧,我五一家去。”
挂了电话,本来低落的心情更加五味杂陈。
今天周六,她起得晚,看看时间都快十二点了,打开美团点外卖,又下了床做咖啡。她拿出冰箱里的鲜牛奶,一看保质期,今天是最后一天,赶紧拧开,倒了两杯,一杯用来打奶泡,一杯放微波炉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