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船
齐震回过头来,眼眸被烛火映得深邃:“有很多选择的人。就算一次选错,或者几次选错,也有足够的试错成本,而且,在尝试前,就已经控制成本了,所以就算结果对我们不利,也不至于一分不赚。”
戚美熹情不自禁笑起来,笑得骨感的双肩直抖。
“工作入迷了吧!你以为谈恋爱是做发行呀!”
“如果可以量化,未尝不可。总不至于像有些人,陷得太深,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反正我干不出这种事儿。”
戚美熹喜欢这香槟的味道,正在细闻,却被他这话惊着了,倾身,轻声细语道:“你当着我的面,这么说荣善衡,胆子够大的啊!”
齐震笑笑,没有接话。
戚美熹放下杯子,双手放膝盖,风有点冷,但很清爽。
“我以前并不了解你,以为你就是个执行力很强,工作经验很丰富的出版人,没想到,你这人这么有层次,我喜欢你的原则性和义利观。”
“谢谢。难得戚总懂我。”
齐震与她碰杯,眼前的戚美熹不是自己领导,而是一个女人,一个为了追逐爱情而不吝啬手段的女人,在这一点上,他和她很像。
“戚总很会猜人心思。”
“齐总也很懂成全别人心思。”
两人相视而笑。
那时,戚美熹也是抱着赌一把的心态,才把那张托朋友抓拍的照片发给齐震的。照片里,她与荣善衡动作暧昧,不用解释什么,齐震若是对故事有个大致逻辑,对杨之玉依旧有意,依他的个性,是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的。
她告诉齐震,上海书展值得一看。
没想到他真的来了,还把她希望见到的杨之玉也带来了。
事情比自己想的还要顺利。
可能黎潇也出了力。
所以她发给齐震孔老宴请的时候,她就知道,齐震肯定会带杨之玉来。因为他们都想看看,经过这一场,自己是否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然而并没有。
但结果也不算坏。
因为戚美熹看清了三个人的真实面貌,也更加明确自己内心想要的东西,或者说,更加爱自己了。
首先是荣善衡,这个她一直未得手的男人。她从未高看过谁,除了他。荣善衡是典型的外冷内冷人格,他对人的好是一种伪装,他只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而已,但若真的是他在意的,他就会紧锣密鼓编织一张网,走一步看百步,好比下棋。比如他脱离他爸的管控来到星城,比如他忤逆他爸意愿选择化学工程,每一步都很险,但他走得稳当。这种气质让她这个对家庭百依百顺惯了的人十分着迷,尽管抛却外形的加持。
但她没想到,他这盘棋竟然下到了杨之玉这里,两个看上去什么都相反的人,竟然恋爱了!她不太相信缘分,所以,她觉得,荣善衡肯定很早就排兵布阵了,一种邪恶心理,教她想推翻他的棋盘。
而整个操作下来,她忽然觉得,荣善衡也没什么意思了,恋爱的酸臭已经将他腐蚀,他也只是个普通男人。她不喜欢弱者,哪怕是爱情里的弱者。
其次是杨之玉,这个爱慕虚荣的小白领。在戚美熹的视阈里,女性消费者的三重愿望无非是进入上层社会、拥有吸引男人的魅力,以及拥有浪漫的爱情。所谓女为悦己者容,只不过当下,很多悦己者都是有钱人罢了。
她并不鄙视杨之玉这种人,只是会垂了眼睛看她,但经历这一场,她发现自己可以平视她。她们本质上都是在做自己。杨之玉不是不懂得职场那些套路,而是就算我懂得了但依旧保持本真。
最后这位,便是齐震。
戚美熹觉得齐震这人层次感十分丰富,像洋葱,但剥开需谨慎。她喜欢和高手过招,尤其是和自己心照不宣的高手。
多说无益,她举杯,饮尽他带过来的香槟,一种沁人心脾的甜。
第二天准备回星城的时候,杨之玉和戚美熹在机场见了个面。
戚美熹递给杨之玉一杯咖啡,俩人在安检口聊几句。
她没有说任何看似澄清的话,而是问杨之玉是不是更爱那个男人了?
杨之玉笑笑,说是。
“泯然众人矣。”
戚美熹朝远处等候的荣善衡看了眼,托着手臂啜口咖啡,说:“以前老觉得他深藏不露,其实就那么回事儿吧,我对他的感情更多的是同情,我讨厌我浓厚的共情能力,所以总想和他走得近一点,去撬开他的壳,现在发现,人家压根就没壳。”
“戚总,你也让我看清自己对他的感情,让我对他本身和他的家庭祛魅。”
戚美熹摆摆手:“让一个男人对你死心塌地,其实很难,他们要么打着‘至死是少年’的大旗平白无故耍无赖,出轨了也要给自己找个‘男人都会犯的错误’搪塞;要么爹里爹气要管教你,弄得好像你上辈子欠他的,今世就得给他当老妈子。能降得住这些浊物,是难得的本事!”
杨之玉听了,大笑起来,就觉得很好笑,说还是戚总阅历深,我学到了!
戚美熹撇撇嘴,问是不是从没见我这么孟浪?
杨之玉说是,但我好喜欢,谢谢戚总。
“善衡需要很多爱,他缺这东西,很缺。难免会因为你患得患失。所以就会更加粘人。我只是觉得你有点可惜,这么好的姑娘被这样粘上,以后甩开他,就难了。”
杨之玉摊开手,玩笑道:“好在,他还算上乘。”
戚美熹笑得前仰后合,又皱眉说不行我后悔了,我这还从没放走过一个“上乘“的男人呢!
这边,齐震和荣善衡也说了几句,彼此心知肚明,便不聊感情,齐震只说出版的事,说回去还得让杨之玉回老家看看农科院那个选题,何诺舟最近手头紧,快撑不下去了。
荣善衡也沉心静气听着,他和别人聊事情时,总是这样,让人觉得很有城府。
齐震还说荣善衡那套书顺利的话,过完年就可以送质检,再下印厂就好了。
快的话五一前后就能拿到上架的新书。
荣善衡感谢他:“没有齐总的关照,哪能这么顺利?”
齐震一笑:“你别误会,我不是看在谁的面子上,而是越早出来越好,免得以后事多。如今出版不好做,社里连教材都快做不动了,年终奖不知道能不能按时发。”
市场不景气,出版本就是夕阳产业,再大的出版社都面临挑战。
荣善衡点头,又谢他,说明白了。
齐震望着杨之玉款款走来,那抹倩影唤起他心底最纯真的感动,他心里漾着说不出的苦涩,缓缓舒出一口气,又使劲压了压,把脸转到一边。
等飞机起飞,杨之玉戴上颈枕,很快睡去。
荣善衡静静凝视她的面容,大脑随着机舱轰鸣,飞速运转。
这一场折腾,真是险中求胜。但他能明显感到,杨之玉对自己的爱更深了一点,也许下一步,是时候和她谈婚论嫁了。
他知道,在这个问题上,他们都很谨慎,他的家庭关系对她更是无可预知的漩涡,她要真心实意地卷进来,是需要莫大勇气的,这个勇气的基础牢不牢固就要看她对自己的爱有多深。
所以,他才逼自己一把。
现在,他想,应该没有什么能阻碍他们结合了吧!
第66章 走后门
临近年关,出版社的工作相对没那么忙了。即将过去的一年,该做的事都做的差不多,身上的包袱该放下就放下,总不能把晦气带到新春佳节。
从大家脸上的表情来看,喜气洋洋,好像所有人都等着春节的大赦。
杨之玉出差回来后专注于整理工作,主打一个平心静气,向内反思。
她把手里积压的稿子审完,侍弄下老张留下的窗台上的花草,陪小章去楼下遛弯,摸摸她日渐隆起的肚子,按时去食堂吃饭,和年纪大的同事聊聊养生,带着新晋小编查库房、寄样书,去到哲学部找相好同事翻翻新出版和再版的哲学读物。
其实,星城出版社虽然装修气派,但骨子里还是遵从体制的。就像一个人,经历了历史更迭,活到了新的时期,换上了新式的衣服,但曾经艰苦的历程依旧会像浪潮一样不断冲刷新认知,自然而然把新的东西往老的框架里面带。
作为业界领头羊的星城出版社,展露在外的是光鲜,是品质,但传统构架的制约,让它在市场竞争中束手束脚,很难在经济大潮的起落中应对自如。
所以戚美熹想搞改革,是难上加难,用外国企业那一套来做革新,上到中高层领导,下到普通员工,是很难经受住阵痛的。
当同事们都在议论今年年终奖肯定要减半的时候,杨之玉没有参与。
她不太喜欢和同事扯收入,一直作为“销冠”存在的自己,若是展现出抱怨的情态,未免让人背后说矫情。
在同事关系上,她以和为贵,尽量不去给自己惹麻烦。
这么想来,她倒是和荣善衡越来越像了。
但她其实没有那么开心。
荣善衡已经放寒假,最近在家里主打一个轻松惬意的家庭煮夫形象,变着样做饭,让她这个晚上不怎么吃饭的人禁不住诱惑,一上称,重了五斤。
可这种状态不会持续太久,因为他马上就要回老家了,不仅是回去过年以及给他爷奶上坟烧纸,还有件比较闹心的事,就是他爸生病了。
程玫在电话里没有说是什么病,只哭哭啼啼说他精神状态不好。
杨之玉心里琢磨,总不能是精神病吧,但她不敢说出口,大不敬,就算荣善衡与荣恺关系不好,这话她也不能说,所以也没细问。
她这周末约了杨环环吃饭。
杨环环入职已半年,前几次打电话几乎都在抱怨职场不公,一次比一次严重,杨之玉觉得她都快抑郁了,但又不知怎么劝她,毕竟很多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在经历职场磨练后要么变得游刃有余,要么躺平无为,要么变成老油条,反正,不管用什么方法,大家总能找到与环境相适应的方式,实在适应不了就换个环境。
也许,作为 00 后的杨环环和她听过的那些职场故事还不太一样吧。
天空飘雪,温度骤降,干冷的风扫过温热脸颊,杨环环连续打了几个喷嚏,终于在下地铁走了十五分钟后到达吃饭的地方。
杨之玉看她鼻头冻得通红,忍不住心疼,说我定的这个地方离地铁口不远,怎么走了这么久?
杨环环吸吸鼻子,地铁坐懵圈了,提前一站下了!
杨之玉觉得不对劲,点好菜,与她并排坐到一起,问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消沉?
杨环环不看她,拿纸巾擤鼻涕,擦干后又抽了张擦眼睛。
“我离职了。”她平复心绪。
“离职了?”有点意外,杨之玉抚上她肩膀,“是因为你们经理老打压你,大领导不管吗?”
“不是。”杨环环抿口茶:“我们经理是个禽兽,想和我上床。”
“什么?”杨之玉差点跳起来,自己还在琢磨杨环环是不是工作不顺手,想着找个科研单位再发展呢,结果她竟给出了这个答案!
而她却平静道:“我被边缘化后,经理看出我的需求,约我出来谈心,和我分享他一路奋斗打拼的不易,付出多少才在这个位置站稳脚跟,吃完饭他开车送我回家,我坐副驾,他手不老实,摸我大腿,嘴上说我年轻不要心急,他愿意给我提供机会,今年年终奖本来没我份,但他特批给我发一年的,还要我别说出去……”
“你就应该剁了他的手!”杨之玉听得生气,这人太卑鄙了,说不定一开始就有了贼心,也许之前用这种方法糊弄了不少小姑娘!
杨环环叹息,自己忍了一段时间,他得意,后来又在出差的时候找机会猥亵,好在她自己有准备,自从那件事后,她在包里放了防狼喷雾,还真派上用场!然后就辞职了。
饭菜已上桌,杨之玉拍拍她,说你做的对,没有乱了阵脚,面对这种人,如果一开始太冲动,会被他反咬一口。
事情有段时间了,杨环环回忆起来,除了悲凉,倒也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与其说自己对职场失望透顶,倒不如说自己认清了未来的路。
“小姑姑,你之前不是一直劝我去举报沈涛吗?我举报了。”
那件事一直是杨之玉的心事,本来出于好心帮荣善衡一把,但因当事人都不再追究,她自己也没必要争取,况且荣善衡的处分都已经撤了,也是抱着得饶人处且饶人的态度吧。
“沈涛现在就是个普通老师,你这时候举报,会不会不受理,而且你空口无凭,别被他反诬诽谤。”
“没事,匿名的,而且我现在眼里见不得脏东西。”
杨环环舀了碗汤兀自喝起来,驱走身上寒气,心里也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