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船
转身回到屋里,拽上她大姐杨素勤,说这村里人也真是的,让你吃就吃,让你拿就拿,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杨素勤讽刺她,你要给人东西就大大方方给,你不是要积善行德吗,你就应该向村里西头自建庙堂的那户学习,人家每年腊八节免费施粥,要多少都行,管够。
杨素凤翻白眼,说腊八粥能和这么贵重的礼品相提并论吗?
杨素勤也翻她白眼,说腊八粥的寓意可比你这礼品重多了!你要不信,你就问问,看谁能说你是个大善人,赚了钱为老家做贡献,村里人肯定不这么说,他们只会说谁叫你有钱呢,花这点钱九牛一毛,该花!
这道理杨素凤也懂,毕竟早年在老家的经历足以让她保持对周遭的清醒,但做买卖的,哪有不迷信的,就当是摔钱听响吧,反正他们不说她个好,也别怪她心不诚。
正郁闷,杨素凤瞥见储物柜里有个黑色爱马仕菜篮子包包。
“我说大姐啊,你把我给你买的包放这里干嘛?这旁边又是酱油又是醋的,你不怕弄脏了呀?”
杨素勤眯着眼瞅半天,才知道她说的是那个黑包。
“哦那个啊!”她踩着板凳把包拿下来。
里面装满了大蒜,还挺沉!
“这……大姐啊,你……你用这两三万的包装蒜?”
杨素勤表情扭曲:“啥?这还真是个包啊!怎么连个拉锁都没有?竟然那么贵!谁叫你说这个是菜篮子,我还想着装菜太小了,装蒜正合适呢!”
荣善衡以为,宴席中午吃完就可以撤了,毕竟何诺舟实在太过殷勤,媚态十足,让他心里不爽。
可谁知,这才刚刚开始。
有宗亲的,住得近的,午饭后还有其他活动,尤其杨之玉这样的,家搬去城里,吃完饭暂时没地去,只能在杨素勤家歇息。
大棚暖和,吃饭的人依旧络绎不绝,吃完饭的人开始玩游戏。
年轻一点的玩狼人杀、三国杀,或举着手机一起吃鸡。
年长的搓麻将,玩扑克,投硬币,还有妇女帮着收拾碗筷,打扫卫生。
大家都没闲着,说话声阵阵。荣善衡好奇村里人怎么会有这么多话说,到底在说什么呢,议论什么呢,为什么说完了这么开心?
他不自觉扬起嘴角,这是他长这么大从未体会过的场面,“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正琢磨着,杨之玉拉他起来,说我们去唱歌!
“唱歌?去 KTV 吗?”
杨之玉笑得开心:“让你体会体会农村 KTV!”
何诺舟在庭院拉出一台电视机,在大家手忙脚乱一阵后,终于连上音响,他拍拍话筒,“喂喂”试音,招呼杨之玉过去。
荣善衡浑身都在拒绝,光天化日下,在邻里注目中,一展歌喉?杀了他吧!
杨之玉说没事,不用唱得多好听,就是个气氛,记得我小时候,小卖部消夏会搬出 VCD 和电视机来,谁抢到话筒谁就唱,有的阿姨可以唱一晚上京剧,小卖部老板也不喜欢那样,毕竟为了招揽顾客,得让长得好、唱得好的人来吸引观众。
“小玉是招牌,她夏天去小卖部买东西都是半价,因为她晚上会来唱歌。”何诺舟说起往事,心里美滋滋的。
“那应该免费吧,半价有点不够意思,毕竟我们唱歌付出很多辛苦。”荣善衡不赞成。
“这你就不懂了,小卖部也得赚钱啊,谁赚钱容易呢,半价就够意思了!”
“哪里够,要是我家开个小卖部,我管吃管住,让你唱个够。”荣善衡摸摸杨之玉的头发。
何诺舟不屑,“嘁”了声。
杨之玉闻出火药味,及时打住。
“我们开始吧!”她点了几首开始唱,声音并不大,但好听,不少干活的人聚过来看热闹。
她好像从来不知道害羞是什么。
荣善衡很快被挤出人群,这有他自愿的成分,他不想听杨之玉和何诺舟的情歌对唱。
但他出众的外形让他不可能被忽略,年轻的妹妹们想加他微信,抱小孩的媳妇也过来问候,她们肆无忌惮地打量,让他浑身不自在,他紧了紧身上的大衣,一颗纽扣松了,他想回家让葛金秋缝好。
下午四点的时候,村妇们开始和面包饺子。
同样说说笑笑,话题毫无禁忌。
五点天已黑了,日头一落下去,黑暗就吞噬整个村庄,路灯闪着微弱的光,天空开始飘雪。
莹莹雪花在昏黄灯光下温暖极了。
杨之玉拉着荣善衡去街上看雪,下雪不冷化雪冷,夜晚的雪静谧美好,可荣善衡的心却静不下来。
“等我们回星城后,再添点家具吧,我想要个书桌……”她说着计划,荣善衡听得心不在焉。
他害怕荣凌云再打电话。
果然,荣凌云电话还真打过来,他故意没接,说外面冷,让杨之玉先回屋去,正巧饺子熟了,让她先吃,自己要给家里回个电话。
涉及他家,她不想问太多,知趣地走了。
杨之玉吃了一盘猪肉白菜的水饺,见荣善衡还没回来,又去找何诺舟,杨素勤说何诺舟去给几户不能来的老人家送饺子去了。
她觉得无聊,正巧,杨素凤披着名贵貂绒披肩,坐炕头招呼她过去。
杨素凤讲了好些自己早年创业的故事。
她的笑容是真切的,这一刻放下好多陈旧的东西。
不知不觉过了半小时,左右等不来,杨之玉去外面寻荣善衡。这么冷的天气,半个小时够他受了。
出了院墙,拐进小胡同,一颗大柳树下,杨之玉晃见了两个熟悉人影。
是荣善衡和何诺舟。
这俩人有什么可聊的,还是在雪地里?
杨之玉轻轻走过去,在转角的墙根悄悄听着,这个位置正好能看清荣善衡的后背。
入耳的却是何诺舟的声音:“……你没资格说这些,总有一天你会露馅儿。”
荣善衡不屑道:“我没资格,你更没资格,这是我和她的事,请你自重。”
“我自重?我还偏要管!”何诺舟声音凌厉起来:“你应该还没摸透小玉的性子,她最恨别人瞒她。今天我就和你透个底儿,我把实情都告诉她了!”
“是吗?那她不应该是这个反应。”荣善衡冷笑,也是为了气他。
“荣善衡,你这是什么态度?小玉是真的信任你,说句我不想说的,小玉是发自内心爱你,不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把你领回老家,让你看看她的生活,这相当于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你看!”
他说得手抖,手里还端着送饺子的瓷碗,里面的水饺冒着热气,一颗颗饱满白净,展现着村妇们的好手艺。
“我想你理解错了,我没打算瞒之玉,有些事需要慢慢化解,她从来都在我的规划内。”
“规划?你规划她?”何诺舟大声嘲笑,表情抽搐:“你特么太异想天开了!我劝你,安心回你老家当你的总裁吧!学姐都和我说了,你爸竟然还在打戚家的主意,想联姻呢!说白了,你们家压根就没看上小玉!”
杨之玉听得心惊,捂住嘴,挡住粗重喘息声。
“接手公司的事,我在想办法,但和戚美熹结婚,绝不可能……”
荣善衡已经泄了气,巨大的无力感袭来,不想再与他纠缠,但为时已晚,何诺舟发现了正对着自己的杨之玉,她藏得拙劣,但一动不动,想必也想听个结果。
就在他转身之际,何诺舟趁机拉住他。荣善衡烦躁地甩开手臂,刚好碰到饺子碗,霎时间,一碗饺子扑棱棱全部掉落在地!
何诺舟怒了,生气推他:“你能想到什么办法?把你爹耗死再娶小玉啊?那小玉知道就更不愿意了,还会看不起你,你要是真心爱她,就大胆牵她手,去和你家里人说明白,让她名正言顺进门,你要没那个本事,最好趁早斩断!别玩弄感情!”
荣善衡看着掉落在地上的饺子,缓缓蹲下来,伸出冻得通红的修长手指,去捡。
饺子还热着,甚至烫手,冰与火碰撞,他毫无知觉。
有人挨着他蹲下来,陪他一起捡,逐个放入碗里。
荣善衡抬眸,凝着杨之玉的脸,雪下大了,雪花在她发间飞舞,他心里钝疼,一把握住她手,说:“我来,别烫着你!”
杨之玉挣开,紧抿着唇不看他,把捡好的一碗饺子还给何诺舟。
起身说:“小舟,院里来了俩小狗,有个叫小旺的你应该认识,喂给它们吧!”
何诺舟接过碗,气呼呼瞟了眼荣善衡,鼻息带着杀气,就这么走了不甘心。
“哎呀,你快走啦!我和我男朋友要说知心话了,你在这不合适吧?”她俏皮地笑,笑里带泪。
何诺舟转身走开。
荣善衡把大衣脱下来,裹住她,颤抖问,冷吗?别冻着!
杨之玉抬头,她的眼睛比雪花晶莹,咧开嘴笑了笑,指着自己心脏,说,我这里冷。
荣善衡急了,双手在她肩头摩挲:“之玉,你别瞎听,我想到办法了,我们先忍一忍,我去做我爸的工作,他是病人,先不要激怒他,等一切过去,我们在一起,结婚,好不好……”
他已经语无伦次。
杨之玉在他脸上落下一个巴掌,很轻。
“你要的是我这个反应吗?”她问。
他们相好以来,还从未动过手,这个巴掌扇下去后,两人都不自主地颤抖起来。
荣善衡眼泪打转。
“好可笑啊!”她望着他眼睛,无力笑笑:“你不觉得可笑吗,荣善衡?我们的感情从头到尾,都是乱糟糟的,不是两个人,而是一群人!荣善衡你知道吗,我从不喜欢你到喜欢上你,再到爱上你,我爱你爱得无法自拔,患得患失,我也经历了情感搓磨,但我依旧愿意把真心掏给你看!我们说好了,要一起过日子,可是你越来越保守,越来越自私,让我失望透顶!我是你最亲密的人,却总是最后一个知道你的私事……”
杨之玉脱下大衣,还给他,单手扶住旁边的柳树,树干粗糙,冰凉。
她压住胸口,抬头看天上的雪,企图让自己镇定下来,让眼泪不要毫无顾忌地流。
“所有人,与我们相关的所有人,戚美熹、何诺舟、齐震、荣凌云,他们都比我更了解你,都比我早一步知道你的规划,然后转过身来告诉我,说杨之玉,你的荣善衡在上海开拓新事业呢,和老朋友到处吃喝呢,要回去继承家业呢,要当总裁要联姻呢……他这么优秀你竟然不知道?你是他女朋友还是炮友啊……但你要理解他,他生在那样的家庭,是有苦衷的,你个农村土妞想嫁进豪门是要交学费的……”
“别说了!之玉你别说了!”荣善衡去擦她的眼泪,手掌比雪还凉。
他眼睛模糊道:“是我不好,我错了,我现在就和你解释清楚……”
“我只问你一句,你是不是已经接手了?”
雪扑簌簌落在他的发,他的肩,他像一个雪人。
“是。”雪人垂首,回道。
“在你知道你爸生病,回家后又返回来的那天晚上,你就已经是荣总了,对吗?”
“……对。”
答案已经很明显,他的家庭一直是他背后的支撑,不然怎么会有戚美熹的纠缠,上海企业的合作以及超出预期的香奈儿。
杨之玉觉得浑身发冷,她抱怀,掸掉身上的雪,转身。
荣善衡追上,重新为她披上大衣,却被她反手扯掉,使劲扔出去。
她瞬间崩溃大哭,喊道:“你别跟过来!你走吧!这是我家,我的老家,不欢迎你!你回你家吧!你也看见了,我的家庭、家人是实实在在的,我要的是坦诚,不是和你兜圈子,你与我们格格不入,趁早回去吧!”
荣善衡哪能依她,抱紧不松手,眼泪大颗落在她颈间,哭着说:“我不走,我要和你一起,我都规划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