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傅延年
妇女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但到底把那两包挂面收了回去,“这怪不好意思的,那婶子就收着了,你放心,婶子一定好好劝劝他!”
第二天,几乎同一时间,曲灵又上了门来,这次给邹家带的是一篮子底儿,15个鸡蛋。
“哎呦,你这丫头,怎么又带东西啊,还是鸡蛋,四毛八一斤,这得两斤了吧,太贵重了!”妇女双眼泛光,盯在鸡蛋上拔不出来,但还是狠狠心将篮子推过去,还将昨天的那两包挂面也拿了来,说:“昨天我劝了他一晚上,这死老头子就是不答应!”
妇女说着,目光又忍不住在鸡蛋上转悠着,说:“不瞒你说,你这东西我是真想要,老头子还有孩子身体都不好,正好补补,可是没帮上忙,这东西我肯定是不能要的!”
今天的邹师傅没在家,不知道是不是因着猜到曲灵要来,特地躲出去了。
家里头这会儿只有曲灵和妇女两个人。曲灵一听妇女这话,狡黠一笑,说:“婶子,我给你出个主意,保准你能踏实地收下我的东西。”
第三天的同一时间,曲灵又来了,这次拎了二斤左右的富强粉。
没等她进门,妇女就从家里头冲出来了,一脸的笑意,拉着曲灵的手小声说:“丫头,你的主意真好,老邹他答应教你了!”
“太好了!”曲灵也是惊喜,没想到自己的主意竟然这么管用!她将手里的用油纸包着的面粉递过去,说:“谢谢婶子,这是一点富强粉,你留着过节包饺子吃!”
“哎呦,富强粉啊,这是有多少年没吃了!婶子收下了,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下次可再不能拿了,你就是再拿,我也坚决不能收了!”
曲灵答应着:“行,我听婶子的!”
进到屋里,邹师傅在炕沿上坐着,手里头拿着烟袋杆摩挲着,看见曲灵,表情讪讪地说了声“来了。”
曲灵心下好笑,但面上不露声色,说:“邹师傅,麻烦你了。”
邹师傅:“麻烦啥?吃人嘴短!”
曲灵给妇女出的主意是,把面条和鸡蛋做了,给邹师傅吃,他这种性格的人,只要是吃了,不管愿不愿意,曲灵的忙,他也是帮定了。
邹师傅千叮咛万嘱咐,挂面和面条都别吃,等今天曲灵来了,就都还给她,彻底绝了她的念头,他媳妇嘴上答应着,早上做饭的时候,把鸡蛋搅碎了,掺在了棒米面粥里。
邹师傅喝了一口发现不对劲儿,妇女这才说:“里面放了鸡蛋,曲灵拿过来的。你别说让我去副食店买一颗补上,补上的这一颗也不是原来的那一颗,总之就是你吃了!”
“你……”邹师傅气得不行,瞧着理直气壮的妇女,忽地就泄了气,犹豫了一会儿,端起来将那碗掺了鸡蛋的棒子米粥喝个干净。
妇女瞧着心里头直乐,知道挂面和鸡蛋是保住了。
接下来的几天,曲灵白天空了就去锅炉房找邹师傅,学习档案整理的相关知识。她是为了现学现用的,倒也不用学习多么系统和理论的知识,只需要了解邹师傅当初管理这些档案时的逻辑就行。
没几天,她就基本上搞清楚了,开始着手档案整理工作。这是个大工程,不是一天半天可以整理完的。知道了整理的方法,这些资料总有整理完的一天,曲灵反而从容了。
等曲灵将资料整理得七七八八,可以根据目录索引快速找到资料所在时,时间已经进入到了74年末。
均州矿开始了每年年末例行的评优活动。
张姐的毛衣早就打完,这会儿开始缝制一件上衣,是把自己的工服裤子改小,给孩子做个背带裤。她倒不是去不起国营裁缝铺,家里头也有缝纫机,就是习惯了,手里头总得干点啥。
曲灵打开档案柜,像是巡视自己手底下的士兵一般巡视着里面的文件,有放错了位置的,立刻调整过来。
张姐说了些厂里的新闻,这才进入正题,“灵儿,这次评优,你是咋想的?”
曲灵将档案柜锁上,转到张姐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说:“我能咋想啊,咱又左右不了。”
张姐:“你这孩子,还是太年轻,咋就左右不了,你爸爸当年也是矿上的副处长,咋也认识几人有头有脸的吧,你去找他们走走后门,送送礼。你这次要是能评上优秀新职工,以后的路可就好走多了。”
曲灵:“张姐,你知道我这个人,不会走后门说好话那一套,让我去干这个,比让我杠十根木头还难受。”
张姐认同地点头,说:“你呀,就是太老实了,老实人吃亏啊,活都是你干的,功劳都是别人的。就说你把这个档案室重新给弄起来了,就是个多了不起的事儿啊。”
张姐说着说着,又有些欲言又止的。
曲灵跟她相处几个月,也算是比较了解她了,这人没有什么深沉的心思,表情浅显易懂。
她忙问:“张姐,有啥话你就跟我说呗,我是啥性格,你还不了解吗?”
张姐放下手中的针线,说:“那我跟你直说了,提早跟你说,你也有个心理准备。”
曲灵意识到这事儿可能不小,忙严肃了表情,听张姐讲下去。
“我听说……虽然是听说,但八九不离十,那个李娟,就是在我之前管档案室的那位,她想回来上班了。”
曲灵刚要说话,门口传来敲门声,只好咽下口中的话,说了声“请进。”
进来的是技术部的一名工程师,脸上带着笑,客客气气地说:“小曲同志,我想借一下65年均州矿8号井的地下施工图。”
曲灵回忆了下,印象中有这张施工图,便答应着,“稍等,我给你找。”她暂时忘掉刚刚的话题,好奇地问:“这8号矿井不是早就报废了,你们找原来的施工图做什么?”
那工程师也没隐瞒,说:“我们发现8号矿井的开采量远远小于最早探明的出产量,我们想看看当初的施工图,看看还有没有可能再重新开启废旷。”
“哦”,曲灵点点头,说话之间,已经捻起钥匙串,精准打开其中一个柜子,并从竖立成一排的牛皮纸文件盒中,找出一份折叠起来的图纸。
“你看看是不是这个?”曲灵将文件递给工程师。
工程师将图纸展开,立刻笑了起来,说:“就是这个,小曲,太感谢你了,自从你把档案室重新整理好了,不知道帮了我们多大的忙!”
曲灵笑笑,拿了借阅登记表过来,让他签字,说:“都是我应该做的。”
张姐却插嘴道:“你们既然都觉得小曲帮了大忙,那就在这次的优秀新员工评选中,帮她使使劲儿呗!”
那工程师:“又到年底评选的时候了?小曲这么优秀,有我能帮上忙的肯定帮!”
曲灵有些不好意思,说:“比我优秀的人还有很多……”
工程师说:“小曲你不用谦虚,再没有比你更优秀的新同志了!”
张姐趁机说:“那你可得尽力啊,你可以发动生产、技术全员,让上面都知道你们的意见,小曲这样优秀的人不得奖,那可就太不公平了!”
工程师连连点头,说:“好,好,我回去就发动大家,得让真正优秀的人得到这个奖才行啊!”
第39章
摘桃子的来了等屋子里头只剩下曲灵和……
等屋子里头只剩下曲灵和张姐的时候,曲灵感激不已地说:“谢谢张姐,只有你,时时想着我,替我着想!”
张姐:“这有什么,这奖本来就该你得!从66年到现在,这都快8年了,就你来了,才让档案室重新恢复,给矿上做了多大贡献啊!这奖要不是你得,我都替你不公平,反正现在啊,我逮着谁,都和她说你做的这些事儿,到时候就是矿上选了别人,也让人知道,这里面有猫腻!”
面对着真诚对待自己的人,曲灵反而说不出什么肉麻的感谢话了,她说:“张姐,你对我的好,我都记下了!”
张姐说:“嗨,这有啥啊,都是些小事儿,再说,我不光是为你,也是为着心里头的公平。”
不管如何,这份情,曲灵算是记下了。
她又想起刚刚两人说起的话题,也不拐弯抹角的了,直接问:“张姐,你的意思是说,李静是看着档案室如今的工作理顺了,才想要回来上班?”
张姐点点头,说:“我猜是。当初高处长调你过来之前,问过李静能不能来上班的,虽然她休了病假,但这个岗位也是她的,我之前也都是代管而已。可李静说了,她身体还没有修养好,就不来上班了,矿上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可你看,这没几个月,档案室的工作才理顺不久,她就想要回来,很难不让人多想是不是?”
“张姐,万一李静要回来,你说我会怎么样呢?”曲灵琢磨了一下,问道。
张姐又拿起针线,继续手工活,说:“无非是两种结果,第一,你跟李静一块负责档案室;第二,你或者李娟,得有一个调去其他部门。”
跟自己想的一样。但档案室就这么二十平米的地方,只负责档案的归档整理,借阅、回收,自来就是一个人的编制,不可能安排两个,就只能是第二种可能。而自己和李娟……李娟能一休病假就休了好几年,显然也不是个无名小卒。
而张姐的话也证实了这一点,“……她公公好像是市革委会的,跟咱们矿上革委会主任有些交情。”
曲灵心凉了半截,同时,心里头升起淡淡愤怒。
张姐同情地看着她,而后安慰着说,“这世上的事儿啊,总是没那么公平的,谁让咱腰没人家的粗呢。小曲你还年轻,以后可能还会遇到类似的事儿,想开些就好了。人生的路长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曲灵笑着,呼出一口浊气,说:“张姐,你放心,我想得开。”
但是晚上,曲灵躺在床上,辗转着,毫无睡意,心里头堵得慌。
虽然她的目标很明确,干的所有事儿都是奔着上大学这一个目标去的,可是辛苦一场,却要为他人作嫁衣裳的滋味着实不好受。
她不会因小失大,因着要争抢档案管理员这个岗位而节外生枝,影响上大学的名额,可是,如果李静一定要抢她的位置,那要怎么样才能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呢?
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等凌晨惊醒时,一个主意忽地就涌上心头。怕等到早晨自己会忘记,连忙打着手电起来,找了本子和笔,粗略地记录下来关键字。
早上醒来时,果然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自己想出来个好主意,拿出本子一看,便都回忆起来。当时觉得是个好主意,可清醒时候再看,也不过就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不让人赢得太轻松罢了。
心里头总算是有了个章程,曲灵便不再想这件事了,就等着看李娟会不会真回来抢她的岗位了。
如此,就等到了12月中旬。
这一天,曲灵跟往常一样,拎了档案室和阅览室的暖壶去打水,碰见邹师傅,跟他聊几句资料归档的问题,然后回办公室打扫卫生。
门口出现个二三十岁,有些富态,脸很白净,长相中等,看不出来具体年龄的女同志。曲灵一看见她,就莫名知道,这应该就是那位李静了,心中忽然冒出一句: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朝着来人笑,说:“你好,是来找资料?”
那人没有答话,先是打量了一番曲灵,又仔仔细细地将这间二十平米左右的办公室好好地看了一遍,而后说,“我是在你之前的档案管理员,我叫李静。”
“原来是李姐啊,之前就听过你的名字,你身体好些了?”曲灵热情地问。
“嗯,好多了,休息了两三年,总算把身体养得差不多了。”她自顾自在椅子上坐下,开始问着关于档案整理的问题。
曲灵自然是句句有回答,但回答出来的话看似知无不言,但细琢磨,就跟没说一样。
等她问了两三个问题,曲灵才问:“李姐,你今天过来是?”
李娟:“我过来看看,休息这么久了,也该回来上班了,不能白拿工资不是。”
曲灵很认同地点点,睁着大眼睛问:“那李姐,你要去哪个部门上班啊?”
李娟一噎,要不是眼前这个姑娘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看起来单纯得很,刚刚自己套话,也一无所觉,她都以为是故意这样问的了。
这不明摆着呢嘛!
李娟索性也就直说,“听你这话问的,我休假之前是档案管理员,现在回来,当然也是喽,这还用问吗?”
“啊?”曲灵睁大嘴巴,眨眨眼睛,有些懵地问:“那我呢?我也是档案管理员啊。”
李娟嗤笑出声,说:“凡事总得有个先来后到,至于你,矿上岗位那么多,自然是给你调到其他岗位去。”
“可是,可是……”曲灵可是了半天,也没可是出个所以然来,忽地就“哇”地一声哭了。哭声贼大,一下子就把李娟给惊呆了,眼看着曲灵的眼泪就跟雨点似的,“噼里啪啦”往下掉。
李娟不耐,不屑,又着急,连忙吼着“你哭什么!”旁边就是阅览室,经常有厂领导去那里看报纸,要是有领导过来问,就不好说了。
可是她越吼,曲灵的哭声就越大,嘴巴里呜哩哇啦的不知道在说什么,哭得李娟愈加烦躁,一个十八九岁大姑娘的哭声比一两岁小孩子的还要让人难受!她想伸手去捂曲灵的嘴巴,可偏偏曲灵比她高了差不多一个头,她刚踮脚伸过手去,就被曲灵给躲开了。
李娟深恨自己刚刚太过于
小瞧人,把自己心里话说了出来,这不是闲的,没事找事吗?直接找高处长,要求回原岗位,让行政后勤管理处直接下通知不就行了嘛!
她本来没打算这么快就上班的,家里有亲戚在人民医院上班,能给她开出病例证明来,隔一段时间往矿上送上一张,她就一直在家里头休息了两三年,把孩子带到了能上托儿所的年龄。
她虽然一直休假没上班,但在行政后勤管理处,一直有眼线在。之前就听说高处长想要将档案室重新整理,实现它的功能,她一听,就觉头疼,之前她也不是没整理过,越整理越乱的经历还留存在大脑里,想一想都觉难受,她是坚决不干的,所以高处长问她能不能来上班,不能上班的话就要安排新人的时候,她就肯定地答复,不能上班,爱安排谁安排谁。
可谁知道,这烂摊子有人收拾了,还收拾得挺好,她这心思就活动起来,毕竟,档案管理员可是个好岗位,工作清闲、滋润,不忙不累,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照顾孩子。她能请两三年的假,可也不能一直休假,早晚得上班的,与其换岗位,还不如就在原岗位上呢。
至于现如今的档案管理员,不过就是个新职工而已,想让她滚去别的岗位,不是啥难事。
却没想到,这个能将档案规整理顺的档案管理员,却是这么个货色,一言不合就哭闹,当这里是幼儿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