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傅延年
唐卫国:“你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在燕市人单力孤的,说什么心里头有数,你可别逞强!”
这话虽是好意,但也带着贬低之意,听得曲灵又想出言讽刺了,她也没忍着,说:“我是人单力孤不错,可我也凭着自己,成了均州铁矿的干部,评上了先进,获得了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在经贸大学上学期间品学兼优,这才获得到管理局实习的机会。我没靠着任何人的关系,没走后门,实打实自己拼来的!”
唐卫国:“……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虽然很厉害,可是……”
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
江吉安忙开口,说:“你们两个都是好意。这样吧,曲灵同志如果需要帮忙,就直接跟我们说。”他顿了顿,看着曲灵说:“我有位老领导,前些年转业,留在了燕市,目前在市委担任要职,如果需要,我可以请他帮忙!”
唐卫国忙在一边点头,说:“对,对,别看江吉安在部队,可他认识的人不少,只要他出马,这事儿一定能办成的!”
曲灵这会儿热血涌上大脑,根本没听见唐卫国的话,她禁不住咽口吐沫,压抑着狂跳的心,有种机会唾手可得的激动感。
如果唐卫国说出这样的话,曲灵会怀疑他在吹牛,要么不搭理他,要么讽刺调侃两句,可这话却是江吉安说的,虽然只见过几次面,可她打心眼里认定江吉安是个十分可靠的人,既然说出这番话,就是真心想帮,也是能帮自己的。
现在的自己,只需要点点头,答应一声,梦寐以求、汲汲营营的目标就要实现了!
她知道自己应该答应的,可是她清清嗓子,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她狠狠吞咽一口,沉默不语。
江吉安脸上带着笑容,酒窝浅浅,一点都不着急,唐卫国却急了,不停地给曲灵使眼色,却是媚眼抛给瞎子看,实在忍不住了,开口说:“曲灵,你咋回事,还不赶紧谢谢江吉安,咱江哥愿意帮你的忙,那可是天大的荣幸!”
江吉安:“别这么夸张,我是知道曲灵同志的专业水平和工作态度,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留在燕市,可以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唐卫国忙应和,说:“是,是,都是一心为公!”
曲灵怔怔地,激荡的心情平复了些,反而陷入了迷茫。从父亲离开后,她所获得的,都是她自己辛苦谋算而来,如今,她只要点点头,梦寐以求的事情就唾手可得,她却迟迟张不张嘴答应下来。
她小声地清清嗓子,却觉得嗓子好似是粘在一起。她抿抿嘴唇,抬起头来,笑着对江吉安说:“谢谢你,我,我会好好考虑的。”
这其实就是拒绝了。
江吉安还没有说话,唐卫国却急了起来,说:“这有什么可考虑的?又不用你干啥,一切都有江吉安,用的是江吉安的关系,他的人情,你擎等着就行了,你是不是傻!”
江吉安右侧脸颊的酒窝却深了些,拍了拍唐卫国的胳膊,示意他稍安勿躁,对着曲灵说:“好,你考虑好了,跟我说一声就行。”
接下来,几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曲灵心里头迷茫得很,闹不清楚自己怎么就忽然这般反常,莫不就是传说中的贱坯子?上赶子送到自己眼前的好处不拿,非得要费尽心机谋算才行?想得她脑袋瓜子直发疼。
而唐卫国也理解不了这个妹妹的想法,江吉安都愿意帮忙了,还矫情个啥啊?难道是怕欠了人情?人和人之间,不就是你欠我的,我欠你的,你还我的,我还你的,就这么着才走动起来的吗?
以至于和曲灵分开的时候,唐卫国一劲儿在江吉安面前帮她说好话。
“……她小地方来的,一个人生活久了,养成了倔强执拗的性格,不过我敢保证,她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江吉安,你可千万别生她的气!兄弟,不管这事儿能不能成,你的人情我记在了心
里头!”
江吉安对唐卫国的话不以为意,真论起来,他可能比唐卫国这个血缘关系上的亲生哥哥还要了解曲灵。
他并不觉得曲灵是不识好歹,她只不过是有自己的立场,有自己的打算罢了。
曲灵并不知道江吉安对她的评价这般的高。她坐在办公位置上,手里头拿着一份文件在看,但心思却全然没在文件上,心里头是一阵阵的懊悔,恨不能打自己两拳。
当时脑子怎么就跟抽风了似的,拒绝了江吉安的帮忙呢?自己刚刚说的是考虑考虑,并没有直接拒绝,这会儿再去找江吉安,就说自己已经考虑好了,请求让他帮助自己,应该还是可以的吧?
胡思乱想着,却始终没有付诸行动。
最后,她颓然地将文件放在桌子上,自暴自弃地想着,算了,自己就没有擎现成的命,靠天靠地靠别人,不如靠自己。
第70章
逼迫隔天,曲灵拎着暖壶去打水的时候……
隔天,曲灵拎着暖壶去打水的时候,正好在楼道里遇见了匆匆而来的邢副处长,正往潘局长的办公室里走。
曲灵连忙让到一边,叫了一声:“邢处长”。
邢处长却跟没有听见似的,既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应,而是继续垂头,匆忙往前走,细看来,脚步似是还有些踉跄。
曲灵转头看着邢处长的背影,若有所思。
邢处长是审计处的副处长,是潘局长的直属下级,经常过来汇报工作,只是今天与以往昂首挺胸,意气风发的样子格外不同,显然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曲灵停在原地,没有走,就见邢处长在潘局长办公室门口停下,抬手敲门。
他肯定是敲不开的,因为这个时间,潘局长和张秘书都还没有上班,潘局办公室是锁着的。
他敲了几下,这才意识到这个问题,但还是尝试着拧了下门锁,拧了几下没拧开,只好放弃,拍着脑袋,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儿,很是焦躁不安的样子。
这下曲灵更加确定,邢处长身上是有大事儿发生了。
她转头,拎着暖壶继续往前走,远远地,正看见潘局长迎面走来,连忙连忙露出笑容来,脚步轻缓,叫了一声:“潘局。”
潘局长朝她点点头,正要继续前行的时候,忽然停住脚步,说:“小曲,这两天毛毛一直念叨着你给他讲的故事。”
曲灵心中一喜,忙说:“是嘛,他要是还想听,我就再给他讲。”
潘局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说:“那就麻烦你了。”
曲灵忙说:“不麻烦。”
潘局朝着她点了下头,便继续前行了。
曲灵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地自嘲地笑了下。
“笑什么呢,大清早的,这么高兴?”
曲灵抬起头,笑着跟迎面走过来的肖鹏说:“没事儿,肖哥,早上好。”说完后,又小声对肖鹏说:“邢处长一早就来找潘局长了,蔫头耷拉脑的,不知道发生了啥事。”
肖鹏在局里消息非常灵通,但凡有一些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耳目,不过他是做领导通讯员,奔着做秘书去的,嘴巴一向都很严,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点口风都不肯透露。
曲灵这样试探着问,也不确定肖鹏会不会跟自己透露些什么,但一般从对方的态度上,也能判断出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肖鹏往潘局办公室的方向眺望了一眼,瞧着左右没人,跟曲灵小声说:“他摊上事儿了。”
“哦?摊上什么事儿了?”曲灵忙追问。
肖鹏神秘一笑,瞧着她左右手各拎了两个绿色铁皮暖壶,说:“你先打水去吧,回来跟你说。”
曲灵笑:“肖哥,你这关子卖的,吊人胃口!”不过,也瞧见有人走过来了,这地方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便先去打水了。
水房的水还没有开,旁边的屋地上摆了一排的暖壶。
看炉子上的温度计,这会儿已经八十多度了,曲灵索性等着。锅炉房太热,曲灵便出来了外面。
要说机械进出口管理局内部环境还是相当不错的,四周围都种了花啊树啊的,到处都是绿油油的一片,让人看着便觉得生机勃勃。
不远处一片空地上,被木栅栏围住,种了一片菜地,是食堂大师傅种的,这位大师傅还在单位里头养了两头猪,就用食堂的泔水、剩饭养活。每年年末,就把这两头猪宰了,给单位食堂加加餐。
这会儿,那位一个人有两个粗的大师傅正半蹲着,给蔬菜间苗,往曲灵这边瞅了一眼,曲灵便笑着跟他点点头。
大师傅也朝着她笑了笑。
大师傅在单位里虽然职位不高,但赚的工资不少,地位也很高,是大家都想交好,不愿意去得罪的人。
曲灵自从来了单位,见人三分笑,见面都是好听话,食堂大师傅也知道有她这号人物。
估摸着水差不多该开了,曲灵进了锅炉房,打好热水后,快步回了办公室。
张抗美已经到了,曲灵跟对方打了招呼,说:“张哥,水打回来的,刚开的水,正好沏茶。”
这四个暖壶,其中有两个是潘局办公室的。
张抗美道了声谢,便拎起其中两壶去了隔壁办公室。
曲灵趁机问肖鹏,“肖哥,邢处长到底出了什么事儿?”瞧见肖鹏的茶缸子敞着口,里面放了茶叶,连忙将暖壶提过来,续上水。
肖鹏满意地端起茶缸子,吹了吹上浮的茶叶,又放下,这才开口,说:“他手头审批的一个项目出了些问题。第一机械厂想要引进西德的技术和设备,结果老邢没给通过。人家那边也不是吃素的,就跑来和任局长投诉,说是老邢索贿不成,故意报复。”
曲灵目瞪口呆,说:“怎么听着跟过家家似的,这种事儿就直接捅出来了?”
肖鹏点点头,说:“我参加工作这么多年,这种直来直去的事儿,我也是头一回听说。”
曲灵:“那邢处长来找潘局干什么?”
肖鹏:“估计是找潘局,让他去帮着在任局面前说些好话吧。第一机械厂的人跑来投诉,不管有没有啥实质证据,都对邢处很不利。”
曲灵点点头,想到张艳红在宝安矿务局时,嚣张跋扈的样子,也可以推知邢处长的为人,这些年搞项目审批,得罪的人肯定不少,这会儿算是碰到一个不按照牌理出牌的,一下子就慌了。
不过邢处长之后如何,跟自己的关系也不大,曲灵好奇心满足了,便也没有过多打听,却没想到,这事儿还是和自己扯上了关系。
下班的时候,张艳红又叫了曲灵去家中吃饭。
曲灵犹豫了下,还是去了。邢处长虽然摊上事儿了,但到底还在副处长的位置上,依着张艳红的小心眼儿了,要是被她看出自己“人走茶凉”,被她记恨上了,整治自己这种小角色的本事还是有的。
曲灵到的时候,张艳红的丈夫在家里,见她来了,也没多问,很识趣地找借口躲出去了。
张艳红也没提吃饭不吃饭的事儿,一把将曲灵拉进了里屋,小声又急切地问:“你跟潘副局长到底咋样了,有没有进展?”
曲灵:“前天才和您汇报过。我一天能见潘局一次就不错了,哪儿能这么快就有进展呀。”
张艳红失望极了,脸一下子就垮下来,迁怒着说:“你真是没用,白长了这一张好脸!”她抬起手来,就要往曲灵身上捶。
曲灵是想利用她,平时也都是哄着捧着,但不会惯着她乱打人的臭毛病,一下子就将她挥过来的手臂抓住了,让她动弹不得,嘴上却问着:“张姐,怎么了,忽然
这么着急?“,好似不知道那只手臂伸出来是要打自己似的。
张艳红抽胳膊,抽不回来,心中的火气更胜,但也明白自己这火气在曲灵身上是撒不出去的。她想着,曲灵如今上了他们的船,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跟她说了也无妨,便如实说道:
“邢处长这次遇上了些麻烦,第一机械厂那个姓李的王八蛋是个二愣子,一点人情世故不讲,上任局长那里告了老邢一状,说他想跟第一机械厂要钱,机械厂没给,老邢就把机械厂的项目毙掉了。”
张艳红说的,跟肖鹏得到的消息大差不差。
曲灵理所当然地说:“邢处长这么清廉、正直的人,怎么会干这种事儿?张姐你放心,清者自清,任局长明辨是非,肯定不能相信小人的污蔑,肯定会还邢处长清白的!”
这话,听着跟说反话似的刺耳,但瞧着曲灵那清凌凌的大眼睛闪烁着单纯和真诚,张艳红就知道自己是做贼心虚,多想了,但还是瞪了曲灵一眼,心说这大姑娘还真是天真,老邢要真是清白的,至于这么犯愁嘛!
张艳红张了张嘴巴,眼神乱飘,而后才收回来,看向曲灵说:“别说这些没用的!”她边说边往回收胳膊。
这下曲灵放开了她。
张艳红甩甩自己的胳膊,看着上面被捏出来的红印子,没好气地瞪着曲灵,“劲儿倒是挺大,没用到正地方,唉,真是指望不上你!”
她也是没办法了,她的靠山就是邢处长,一听说他出了事儿,就没了主心骨,什么忙也帮不上,这才病急乱投医地想起了曲灵。
“你还是抓点紧儿,往潘副局那里使使劲儿!一个四十多岁,事业有成的男人,媳妇不在身边,素了这么久,就是母猪也能看成貂蝉,你这个大美人总是在身边晃,他哪儿能不动心?我就不信这世上有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小曲,你不能矜持,你得豁得出去……”
张艳红越说越离谱,曲灵本来还能装装样子,专心听着,听到后面却觉脸上发烧,臊得慌,忙低下头去。
张艳红没办法,摆正曲灵的脑袋,让她看着自己,亲身示范了一番勾引人的手段,什么不经意地撩撩头发啊,解开第一个扣子,让男人看见脖子里面的嫩肉啊,用胸部不小心擦过他的身体啊……
越说越下作,听得曲灵胃里头直犯恶心。这种露骨手段都教授出来了,可见张艳红是真的等不及了。
“你可得抓紧了,我们费这么大力气才让你当了潘局长的通讯员,你要是不成事儿,可别怪我们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