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奚川
回到办公区,同事们都在午睡。
温知黎神情恍恍惚惚,回到自己工位上,拿出眼罩和睡眠枕,也试着入睡。
半梦半醒时,最容易想起往事。
妈妈温和宁去世之后,外公外婆很少在自己面前提她,就连家里放着温和宁旧物的小书房,也是常年紧闭。
老人不想给她添堵,但一边是女儿,一边是孙女,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们夹在中间也难做。
温知黎跟温和宁的关系算不上好,她不是一个被妈妈喜欢的孩子,甚至是温和宁追求新生活的一个拖累。
没有多少男人愿意接受带着一个孩子的未婚女性当妻子。
其实温和宁当初也不想留下她,如果不是因为打掉之后无法再生育的话。
温和宁没有选择,温知黎更没有。
温知黎无法选择一出生就要面对一个不被父母□□,也无法选择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和终于活在怨恨里的母亲。
温知黎和温和宁的母女情分淡薄。
高一的时候,温和宁因为卵巢癌去世,温知黎在葬礼上没流一滴眼泪。
温和宁临走前一点也不想见温知黎,是外公外婆执意让温知黎来送她最后一程。
面对妈妈即将离开人世的事实,温知黎千般滋味无法言说。
温知黎坐在温和宁床前,听见她气若游丝地说:“我这辈子……最……最后悔的两件事……爱上……简永华……生下温知黎……”
“你走吧……下辈子我们不要再做母女,我亏欠你,你……拖累我,我这辈子……太累了……”
温知黎低着头,手死死攥着垂下来的床单,似乎在极力隐忍什么。
温和宁没有再跟她说别的话。
她病得迷迷糊糊,经常认不出人,说话说一半停下也是常有的事情。
人离世前好像有个回光返照的过程。
温和宁病痛缠身,相貌面容早已憔悴,可那一刻,窗外朝阳的光稀碎落在她脸上,温知黎觉得她美极了。
不知道温和宁意识模糊之间看见了谁,连眼神都泛着
光,整个人都好像活了过来。
原来一直对自己冷脸相待的妈妈,也有温柔的时候。
原来她只是对自己不能温柔而已。
温和宁疲惫至极,她知道自己要走了。
弥留之际,她仿佛看见那个她爱了一辈子、恨了一辈子的男人,身着西装拿着花束和钻戒朝她走来。
他对她说。
宁宁,我来娶你了。
温和宁笑出泪来,对着空气伸出瘦骨嶙峋布满针眼的手:“你怎么……现在……才来……啊……”
我都已经要走了啊。
温和宁至死都在期待那个男人来娶她。
但她死不瞑目也没能等到。
温知黎亲手给温和宁阖上了眼,让她踏实地走。
希望你下辈子过得肆意潇洒。
希望你下辈子所托良人,能一生被爱。
希望下辈子。
你不会再有我这样的女儿。
——
温知黎醒来时,眼罩都是湿的。
奇怪的是,她并没有什么难过的情绪,好在她醒得早,没被同事发现一个午睡的功夫,自己在梦里哭成了狗。
温知黎轻手轻脚离开办公区,去卫生间洗了个脸,给自己补好妆。
眼睛微微泛红,温知黎多擦了些粉底液在眼周,勉强盖过去。
离下午上班还有半小时,温知黎毫无睡意,也不想在座位上胡思乱想,索性坐电梯去休闲区,消磨消磨时间。
休闲区挨着公司健身房,零星有同事利用午休时间在健身,温知黎随便找了个大厅的单人沙发坐下,对着外面的露天小阳台发呆。
天气预报说这周会下初雪,今天都周五了,还是没有下。
妈妈最喜欢下雪天了。
以前碰上妈妈心情好的时候,会带着她出去堆雪人。
妈妈还会阿黎、阿黎的叫她。
他们每次都会堆三个雪人,妈妈说那是一家三口。
只可惜,“一家三口”天一放晴就化了。
就像他们一家的关系,见不得光热,只有在极寒夜里才能长存。
谢从述从健身房出来,余光瞥见一模熟悉的影子,停下脚步仔细看了几眼,发现真是温知黎。
谢从述抬步走过去,正要打招呼。
温知黎感觉今天情绪很不对,连发个呆都能哭鼻子,她起身准备去洗手间补第二次妆,一回头就撞进谢从述的眼睛里。
两个人都沉默。
温知黎觉得尴尬难堪至极,索性转过身去。
谢从述脑子都是温知黎那双通红的眼睛,皱眉走上去。
他往左,她就往右,他往右,她就往左。
他往前走一步,她就退一步。
垂着头一直躲他。
谢从述心被揪着难受,以为她在公司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竟会在午休跑到这种地方哭鼻子。
“躲什么,妆花我都看见了。”
谢从述按住温知黎的肩膀,把人带过来,正面对自己。
温知黎侧头,不肯与他对视,声音微哽:“……要你管,放开我。”
谢从述微微弯腰,与她平视。
温知黎憋着情绪,眼泪都藏在眼眶里,倔强得让人心疼。
谢从述轻叹一口气,松开手,挺腰站直。
谢从述从裤兜里摸出两粒薄荷糖,放在掌心,递到她眼前,别别扭扭地哄。
“吃颗糖,你最喜欢的,别哭了。”
第42章
谢从述刚健完身还穿着polo衫和运动短裤,身上有股淡淡的沐浴露香味,头发濡湿,只用毛巾擦了半干,看起来很居家,没有西装boss的压迫感。
温知黎看着躺在谢从述掌心的两粒薄荷糖,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上一次哭鼻子被人用糖哄,还是读幼儿园的时候。
所以谢从述最近不仅开始关爱女性,连儿童小孩儿这块也在同步进行吗?
温知黎抬起手把糖接过来,指尖碰到他掌心,她下意识蜷起指节往后缩了缩。
温知黎把糖放进外套口袋里,深呼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哽,才开口:“谢谢你。”
谢从述看着她的眼睛。
眼泪被憋回去,眼眶染上一层层水汽。
怎么还是委屈巴巴的。
谢从述收回视线,目光扫过她的外套口袋,随口问:“怎么不吃?”
温知黎的回答没经大脑:“来例假了,薄荷寒凉,不能吃。”
说完温知黎才觉不对。
她直接说一会儿吃或者现在不想吃不就得了,何必多余多嘴,还来例假。
跟卖惨似的。
谢从述倒没这么想,只是暗自记下这回事儿。
原来来例假不能吃薄荷糖。
喜欢吃也不能吃。
犯愁。
他身上也掏不出别的糖。
温知黎见谢从述皱眉不说话,以为自己的话真让人误会了,赧赧解释:“那个我的意思是……我过几天吃……对,我过几天吃,不过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个?”
谢从述收起思绪,平静地说:“最近挺喜欢吃的,身上习惯放几粒。”
温知黎很惊讶。
其实谢从述是一个挺乐于接受新事物的人,那时候有什么新鲜玩意儿面世,他总是第一时间带她去开开眼界,绝不甘于被时代甩下。
但他也是一个很轴甚至死脑筋的人,在一些小事情上。
比如他不能吃辣,是因为小时候被辣椒呛哭过,所以他绝不会入口尝试。
比如他喜欢跑车,但第一辆跑车是布加迪,这么多年买车从不会碰其他品牌,只认准布加迪。
再比如薄荷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