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开夜合
章评玉沉默下去。
她记起不久前有一次送梁芙去复建,梁芙不让她旁观,打发她去外面等。她很担心,忍不住绕去复建室后面,扒着玻璃窗偷看。就瞧见复建医生一离开,梁芙便蹲在地上,头埋进双臂之间——她从小真觉得难过,而不是想找人撒娇的时候,便会这样背着人哭。
后来,复建课程结束,梁芙从教室里出来,面对她的时候,又是惯常那副没心没肺的表情。
“我跟碧君想法不一样,我觉得阿芙去当老师,然后组建一个家庭,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她成了家,担了责任,会慢慢有所收敛。傅聿城和她的相处我瞧在眼里,还是傅聿城忍耐迁就居多。她这样性格,再找个门第比她高的,事事压她一头,以后日子怎么过?”
“就非得是傅聿城?”
“她就喜欢这个,你有什么办法?”梁庵道觑着章评玉的神情,小心翼翼替自己学生说了两句好话,“我一家之言,你听听就罢。以我对傅聿城的了解,他答应结婚,那一定是做好了准备的。”
梁庵道见章评玉神色似有松动,趁热打铁道:“我会劝说阿芙,别这么着急,婚期能往后推就往后推吧,我都松口了,她肯定也会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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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夜奔(06)
梁碧君往后视镜里看一眼,傅聿城坐后座上很沉默。大抵他察觉到她的动作了,立即从几分颓丧的状态里打起精神,挑了个话题,不让气氛冷场。
梁碧君在心里判断,假以时日,倘有事业傍身,傅聿城这人一定能进退合度游刃有余,毕竟在章评玉那不动声色的压力之下,还能维持体面,既不唯唯诺诺,也不过分殷勤,不是一件多容易的事。
“这顿饭,是不是吃得挺难受?”梁碧君笑了声。
傅聿城对梁家一家人印象都挺好,哪怕是章评玉。当其位,很多事不能意气用事。易位而处,他完全能理解章评玉的做法,自己家徒四壁两袖清风,喊两句口号就能哄走养了二十四年的女儿,这和空手套白狼有什么区别?
傅聿城也没否认,笑说,“来之前我有心理准备。”
“阿芙从小性格如此,想要的东西,一刻也等不得。结婚是大事,是该审慎些。”
“我明白。”
“梁芙跟你说过,她准备留团当舞蹈老师的事吗?”
傅聿城顿了一下,“……没有。”
梁碧君了然,“她这几个月的状态,大家都不敢过多询问。结婚的事,也是她主动提的?”
傅聿城笑了笑。
“……阿芙做的决定,我看是很难更改的。你梁老师把她宠成要风得雨的性格,现如今再出面干涉她的选择,已经晚了。所以你也别担心,到时候一定是他们妥协。今后,你多担待阿芙……”她顿了顿,没把自己的担忧全盘托出,“……倘若遇到什么困扰,可以来找我。”
梁家别墅里,梁庵道哄好了章评玉,又上楼去找梁芙。
敲门进去,他家闺女正趴在床上翻杂志,他走过去,拉出梳妆台前的椅子坐下。
“你跟我妈达成攻守同盟了?”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火力收着点儿啊。”
梁芙笑了声,歪着头打量梁庵道。他年过半百,一种岁月沉淀而出的温文儒雅,年轻时候则是另一种玉树临风,听章评玉说,那时候他刚做讲师,院里院外的女学生能把整间阶梯教室堵得水泄不通。这位旁人眼中威严和随和并存的法学院教授,在家里却没有摆不起半分架子。
“阿芙,你做这个决定不是心血来潮?”
“当年你跟我妈不也是交往了两年就结婚了吗?”
“我们那时候不一样……”
“嗯,你们是奉子成婚。”梁芙笑嘻嘻道,“……好歹我是走正规程序呢。”
两句话说得梁教授很没面子,“我们是订过婚的……说你,别往我们上一辈身上扯。”
跟梁庵道,梁芙一般都能好好交流,“我妈那时候嫁给你,你不也一样一穷二白,到我这里就双重标准。”
“你说得对,到了我这个年纪,焉能知道傅聿城的成就不会比我大?”
梁芙眼珠子一转,将杂志一合,翻个身从床上爬起来,盘腿而坐,托腮望着梁庵道,“您是答应了。”
“我答应,但是,我认为不要急于一时。你们可以先把婚给订了,过个三四年……”
“三四年?!”
“三……三年?”
“顶多半年。”
“……两年?总得等傅聿城工作稳定下来。”
“您当是买衣服讨价还价呢?”梁芙笑说,“当年你做了那么不好的表率,怎就那么有信心我不会有样学样?”
梁庵道颇感头疼,“……那你说想什么时候?我们已经让步了,你也得拿出诚意来。”
梁芙思索片刻,“傅聿城马上读研三,他在我师兄那儿实习得很好,拿到offer应该很简单。工作定了,他也就只剩下毕业论文的事。我觉得,他一毕业我们就办婚礼吧。”
“是不是略有点仓促?”
“不仓促啊,正好这一年时间,我就用来筹备婚礼。”
“婚房,办婚礼的钱……这些问题你想过吗?”
“我出呗。”梁芙语气十分理所当然。
“你觉得小傅能心安理得?”
“他那么喜欢我,不会计较这些的。”
梁庵道也知自己踌躇满志而来,结果节节败退,只得做最后劝诫,“……阿芙,我觉得你们可以先领证,等过几年,小傅稳定下来再办婚礼。”
“为什么?拿了证不办婚礼,和衣锦夜行有什么区别。”
“婚礼就这么重要?”
“当然重要。不重要的话,你俩结婚二十周年的庆典办得那么盛大做什么,还不是因为我妈觉得当年你们的婚礼那么寒碜有所遗憾。”
梁庵道拿这结果回去跟章评玉复命,可谓是“丧权辱国”。
章评玉很不满意,此后凡跟梁芙碰见两人总要龇牙咧嘴,僵持了好一阵。
对于父母这边,梁芙一点不担心,倒是傅聿城,她开玩笑似的提了两次去偷偷领证,傅聿城只拿玩笑搪塞,从不认真表态。
这天是周六,傅聿城研三开学以来难得闲下来的一天。正逢周昙半年的交流结束,一顿聚餐在所难免。
吃饭就他们几个人,在周昙城西一直空置的那套房子里——梁芙和傅聿城借宿过的那地方。
他们四人没一个会做饭的,因此梁芙很是不解,约在家里还点外卖的话,不是多此一举?
等去了才发现,那儿已有个御用厨师——周昙那个名叫陈疏宁的“粉丝”。他动作利落,杀鸡宰鱼的手法一看就是资深老饕。
周昙招呼大家往客厅坐,没让人帮厨,说他是专业的,一人足矣,他们这才知道陈疏宁是自己开餐厅的。
半年未见,周昙还是老样子,把从莫斯科带回的特产分给大家,其中有一种巧克力,咬一口就齁得发苦。周昙给方清渠的礼物是一瓶伏特加,大老远带回来,没在托运途中四分五裂实属难得。方清渠刚升迁至市局工作了,这瓶酒正好作为庆贺。
然而方清渠一眼看见梁芙戴在中指上的钻戒,觉得这酒拿来浇愁倒更适宜。
周昙没怎么说交流学习的事,提了两句就岔开,聊些不相关的,大抵还还是怕伤到梁芙。她在这圈里摸爬滚打了十年多,对名利荣誉已然淡然,这回若不是看在团长面子上,她真懒得出国折腾这一回。
没多久开饭,开了一瓶酒,大家先碰过杯再坐下吃菜,纷纷赞叹陈疏宁好手艺。
周昙说:“你们别夸他,一会儿他就该翘尾巴问我收人工费了。” 陈疏宁不应,提筷给她夹菜,似终于对她的没个正行见怪不怪了。
吃过饭,周昙拉着梁芙去收拾厨房,留三个男的在客厅聊些她们不感兴趣的话题。
周昙把碗筷丢进洗碗机里,拿一块抹布绞湿擦拭灶台,问梁芙:“你跟傅聿城结婚的话,准备买房吗?”
“买不买都行,我现在租的那套公寓住得也挺舒适。”
周昙往天花板指一指,“我这房子,你觉得怎么样,喜欢吗?”
“我不是经常过来借宿吗,不喜欢就不会来了。”梁芙顿了一下,“……你想卖房?”
周昙点头,“陈疏宁要开分店了,我正好拿这钱去入股。”
梁芙来了兴趣,低声问:“你跟他到底进展到那一步了?”
“不知道……”周昙叹声气,“懒得想,维持现状挺好的。”
“现状是什么?”
周昙斟酌片刻,“……固定炮、友?”她说这话时声音很小,隔那么远,客厅绝对听不到,可恰好这时候陈疏宁抬头往这边看一眼,搞得周昙立马别过目光,莫名心虚。
“地位这么低,你还带他过来给我们认识?”
“免费伙夫,不用白不用。”
“你就死鸭子嘴硬吧。”
周昙说回正事,“如果你想要,这房子我给你个友情价。”她这房五年前买的,五年来房价何止翻了一番。
梁芙笑问:“送装修吗?”
“你倒会顺杆爬——送啊,就当是,送给你和傅聿城的新婚礼物?”
聚餐过后,傅聿城跟着梁芙去她的公寓。
出租车上,梁芙侧着身体歪靠着傅聿城,转动中指上的戒指,笑问:“你觉得周昙这套房子怎么样?我想买下来。”
“你喜欢?”
“我喜欢啊……位置好,装修不错,关键是,还有回忆。”梁芙去看他,“……买下来,当我们的婚房好不好?”
傅聿城承认有回忆这一点打动了他,他笑问:“现在就买?我可是一分钱也没法替你分担。”
“只要你跟我结婚,我的不就是你的?”梁芙笑说。她身体坐正,抓着傅聿城的手,殷切瞧着他,“……傅聿城,我们去领证吗?”
“师母松口了?”
“你非得在意她的意见吗?要是她想拆散我们,你也答应?”梁芙笑问。
傅聿城觉出有些不高兴,耐心解释:“时间久了,他们一定会同意,不一定要走先斩后奏这条路。”
他所担心的,显然梁芙并无察觉。他已然立场尴尬,倘若还“撺掇”得梁芙跟他私定终身,今后可能别想在章评玉那儿取得谅解了。
结婚不只是两个人的事。
梁芙笑容三分凉意,“说白了你还是不敢。”
她话里玩笑的意味很浅,真有些要生气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