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玉
这些年,杜亦洲一年不如一年,在病床上躺着看不出人的模样,远远看着就像具骨头架子外面裹着一层皮。
这层皮渐渐失去光芒,越来越干瘪,最终干裂。
他们家的人,也包括顾成彧,每个人都知道杜亦洲现在是在活受罪,可是他们不愿意放他走。
“杜醉,他是你的至亲,也是我的,我希望他能醒过来,可是没有,那么现在我希望他能没有痛苦的离开这个世界,我信轮回,我愿他下一世平凡普通,但是平安喜乐。”顾成彧看着杜醉的眼睛,慢慢的把这段话说完,他看起来就像是年迈的老人,眼神里满是沧桑,像他又不能是他。
烟燃到了烟蒂,顾成彧把它扔进垃圾桶里,接着头也不回地朝停车场走。
杜醉跟了上去,解决掉最后一个害杜亦洲的人,本应该开心,但杜醉觉得脚上像是挂着铅球,沉重,迈不动步子。
车子一路疾驰在高速路上,两个人谁也没说话。
这段不过千米的市内高速路,上下不到十分钟,车从杜亦洲当年入口的地方出来。
窗外灯光闪烁,入春的风凉的透骨,吹到人的骨子里,杜醉感觉自己的所有内脏正在翻江倒海地疼,像是被人扯到外面再用烙铁烫一烫。
“杜醉,人终其一生都在学习的一件事就是离别。”顾成彧的声音暗哑,他自己也并不好受。
“哥,既然要离别,为什么还要相遇,高于一切动物的人类,真的比那些不会思考的动物幸福么?”杜醉红着眼问。
能活着,等一等也许能活下去,和他不行了,这二者差别太大了,前者像是一场豪赌,赌上病人和家属的岁月和金钱,后者是结果。
放弃杜亦洲,就像是他们亲手把他推向死亡的终点。
把自己的亲人推向终点,杜醉觉得自己快完了。
顾成彧眯眼看着红灯跳动的数字,艰难开口:“会,你会忘记杜亦洲在你记事起陪在你身边的点点滴滴么?”
“不会。”杜醉红着眼,眼里蓄满了泪水。
“我也不会,不会忘记你出生那天他和我说,成彧,我有弟弟了,他和我流着同样的血。”顾成彧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闪过泪光,很快被他全部压下,嘴角抿得紧紧的。
高楼林立的西城,灯光璀璨的西城,不排斥任何人的西城,从此,再也不会有杜亦洲这个人的存在。
相识和离别的意义大概是,比起和你不相识,我更愿意能在漫长岁月行至尽头时能从回忆里找到你出现过的痕迹。
把杜醉送回杜氏老宅后,顾成彧想要直接离开,但杜醉始终站在车门外不肯离开。
顾成彧把车窗降下:“你想让我跟你上去?”
杜醉艰难地点了点头。
“好。”顾成彧下车,跟着他一起上山。
越靠近那栋房子,杜醉走得越慢,他的腿灌了铅,心沉了墨。
顾成彧陪着他的步速,慢慢地走。
山里风大,吹着树叶簌簌作响,像是有人在嚎啕大哭。
杜醉的眼睛越来越红,他问顾成彧:“会有灵魂么?大哥的灵魂是不是跑出去了?”
“会,他在守护你。”顾成彧道,杜亦洲的灵魂在哪儿他不知道,杜家找过灵介,他们都说,杜亦洲没有灵魂了,找不到更问不到。
即使再慢的步子,也会到达终点,两个人站在杜家门外,杜醉仰头看着这栋被乌云笼罩着的建筑,他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但最终,他还是推开门走了进去。
顾成彧陪在他身边。
杜家的人都站在一楼,他们的眼圈红着,有几个女孩儿正在小声抽泣。
看着他们,杜醉想开口安慰,但最终半句话也没能说出来。
他沉默着走上楼,杜亦洲房间的门被打开着,里面站在三个白大褂医生,他们在看到杜醉后朝他走来。
“您好,在这上面签字后,患者会在三天后自动断氧。”个子稍高的医生把病历单递过来,同时递过来了一支笔。
杜醉接过那支笔,笔尖儿碰到纸面的刹那掉到了地上,啪的一声,他的手在发抖,整个人都在跟着颤抖,顾成彧上前,站在他身后,拍拍他的肩膀。
“谢谢。”杜醉重新接过医生递过来的笔,他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医生走出去后,楼下的人开始嚎啕大哭,声音大得快要掀开这栋房。
“这算什么,哀嚎?兔死狐悲?鬼哭狼嚎?”杜醉流着眼泪坐在杜亦洲的病床边。
“悲伤。”顾成彧拍拍杜醉的肩膀。
杜醉摇摇头,提不起力气去看他,只能低着头说:“哥,你走吧,我想自己待会儿。”
顾成彧拍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
走出杜家后,他坐在车子里没有很快离开,他给顾绵发了条信息。
“让暖暖今晚在你家住吧,杜醉这边出了点问题,我在这儿陪他,”
很快,顾绵的消息回复过来:“好,我和她说了。杜亦洲出事了?”
“不算,我们放弃了...”顾成彧。
收起手机后顾成彧看着窗外黑暗中的树林,风吹过树影闪动,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喘不过气,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胸口往外涌。
顾成彧打开空调,试图让自己冷静些。
杜家哭成一片,杜醉在二楼看着杜亦洲的脸,拿出他的手机拨了个号码出去。
嘟嘟两声,那头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