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良夜星辰
刘瑞来亲自开车。
“不如偷偷回A大看看?”身为局长,平时的应酬之多,数不胜数,且在所难免,实在是厌恶了酒店那贵重而又美味的宴席。
“不知道当年的老李头驴肉火烧还在不在。”刘瑞来回忆着往日岁月,悠悠然叹了口气。
“那就回去看看。”他丝毫不提自己最近才回过A大的事实。
黑色商务车再次到了执法局大门口,门卫看见局长亲自开车,连忙小跑过来亲自用手把挡杆抬起来,又行了个标准的李,微笑着看黑色商务车通过栏杆。
那几个女生还在。她眼睛有些红,正来来回回地走着打电话。皮肤被太阳烫出了明显的红痕。
“她们……”傅西晏侧头看向外面,一副不经意的语气:“是来调研你们那个信息中心的吧?”
“谁知道呢。不过大学生一类的,我们局是从不接待的……我们接待的人啊,一般都是上面来调研的领导。再不然就是各大机构有正式发公函来考察的,我们才会放人进去。像这种,一看就是一时兴起拿了个项目,到头来被逼得没办法只能来现场拍几个照片草草应付了事。”
“这样。”傅西晏摸着下巴,倒车镜里映出那女孩子越来越黯淡的眼睛。
“不如给她们一个机会。”傅西晏目不斜视地看着远方,似是随意发出的感叹。
“哼。你小子之前可不是这种大善人。”刘瑞来丝毫不给面子地冷哼了一声,但还是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老常,放她们进去吧。”
电话挂了之后,刘瑞来才寻回往昔记忆,“是怜香惜玉了吧。这么大的太阳,那么水灵的女孩子。”
“我记得你大学时可不是这样的人嘞。有一次举办篮球比赛,你主力,场外一群被晒得外焦里嫩的小姑娘一直在那儿给你喊加油,嗓子也得喊哑了吧。结果你最后连别人递的水都没接。哈哈,还以为是个铁石顽心呢,没想到年纪大点儿了竟也是会心疼人儿的主!”
刘瑞来瞄了一眼。
傅西晏悠闲地靠在车座,闭着眼睛。仿佛对他所说的一切都不在意。他无声地笑了笑。
“何苦为难一群小孩子。”这熟悉的正经语气。
我又不是自己没水。
两句话内容截然相反,但语气却是一模一样。正经且不由分说。
“也是。等混到我们这个水平,就真知道有时候人得多做些善事……”他停了停,“多帮帮可怜人也算提前积德……否则每每夜里都睡不安稳。”
傅西晏的眼睛倏地睁开。
刘瑞来的话似乎是意有所指的感慨。
“瑞来,清廉是福。”傅西晏漫不经心地提醒着。
很多事情往往就在一念之间。
一念能成神、一念也能成魔。
近年来被拍下的老虎、苍蝇哪个原来不是为国.为.党.的大好人一个?
十多年前的犯罪学课堂上,有一句话他印象深刻。
“科学家证实了天生犯罪人存在在的合理性,但大多数情况下还是后天逐渐学习犯罪的。”
犯罪行为是在同他人交往的过程中习得的。萨瑟兰的《犯罪学原理》中这样说。
傅西晏不欲多说。拿出车上放的半盒烟抽出一根。
没点,在手心□□出一小滩碎末。有些顺着傅西晏的指缝洒落在座位上。
车里的沉默至少持续了十分钟。刘瑞来才淡淡地说:放心。
像飘了好久的话突然下定决心。
傅西晏才舒展了眉头。
过了不大一会儿,刘瑞来的手机响了。见是老常,直接点了外放接听。
“老常,什么事?”
那边的声音略显苍老,“刘局,我这是受人之托向您道谢呀。”
“是那一群学生吧?”刘瑞来猜出来,也只有这些纯真的学生才会为了一点儿小恩惠专门道谢了。
“您猜的没错儿。就是那个女孩子呀,她昨天就来过了,我没让她进去……”
老常支吾了一会儿,“这不她手续都不齐呢,按规矩是不能进,我也没让她进。没想到今儿又来了,大早上的,我没来交班她就在了,一直在这边磨着。人一小姑娘也的确不容易,可怜巴巴的,但这进去又确实需要批示。我也不忍心赶她走,态度十分恭敬,真的一点儿毛病也挑不出。”
老常是担心他没及时把小姑娘打发走,影响局里形象了。他看局长亲自开车,车上副驾驶坐的指不定多大的官儿呢,要是造成不好的影响,那他的过错可就大了。
所以这是趁机来认错来了。
“局长您也是怜香惜玉的,那小姑娘在这儿晒了大半天了,午饭都没吃。她这么求人……唉,我也着实狠不下心赶她走。”
刘瑞笑了声:“怜香惜玉的可不是我。”他瞥了眼傅西晏,见他脸上也挂着淡笑。
“算了。人再怎么说也进去了。跟里面保卫科的人说,注意点儿,别让拍那些敏感区域。”
电话是挂了,刘瑞来才对这件事堪堪起了个头:“这女孩儿小小年纪儿的,对自己还挺狠。耐性也不错,也够坚韧……要说啥时候我这儿招人了,去把她弄进来。也算是让她如愿以偿了。”刘瑞来仅仅是一句玩笑话。却不料傅西晏语气认真。
“既然是棵好苗子,你这小小执法局未必留得住她。”
“嘿西晏你……”
刘瑞来回过味来,抿嘴一笑。
“别说你也有如此想法。”
右边是不住鸣笛的车流,傅西晏半张脸都掩在车窗投下的阴影里,在这一片嘈杂中显得不真切。
“倒不至于。”
第7章
老李头驴肉火烧两人倒是没吃着。
A大最近发展势头很足,到处被改建、扩建、重建……如今换了个世界。
所有的巷子、建筑是焕然一新了,可后街这个十多年前A大人的堕落天堂,已然不再。两人转了一圈没找着驴肉火烧在哪儿。
一个是局长,一个是出名的律师。
谁也不敢在外晃悠多时,引人注目。
两人最终还是去了茶楼。
小包间装修得极为精致,茶杯更是凝聚了老板的心血,每桌都是定制的系列。他们选的这个缘菊包间,由一个身着紫衣的女子专门服务。茶杯外壁浮着紫色的菊花图案,图案部分凸了出来,刚好趁成一个手柄,防滑之用。
紫衣茶艺师温具之后,娴熟地按照泡茶流程一步步安静地做着。
大概是眼前的女子给了刘瑞来启发:“西晏,你大学时谈的那个女朋友什么时候分的?”
“你说李斯媛?”
“我也没见你谈过第二个。”刘瑞来细细回想,觉得自己说的并不错。
“大二还是大三,不记得了。”傅西晏抿了一口茶,“对这个这么关心,别有所图?”
“谁敢图你。”刘瑞来笑了笑,“跟家财万贯的人谈恋爱最要命了,所以我就不把我的宝贝儿妹妹介绍给你。”
傅西晏看了看窗外伸展的一朵小洋花,“你这是真不准备介绍还是在知会你妹妹的存在?”傅西晏笑着放下杯子,刘瑞来看着傅西晏的反应,而后大笑出声:“还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不说我妹妹了。本来确实是想做个中间人的,刚刚看到一则女人嫁入豪门后凄惨生活的推送,我觉得不合适。这事儿咱们勿再提,来,尝尝这个!”
刘瑞来已经结婚四五年了,儿子去年满月宴傅西晏还专门赶回来送份子钱。人一到某个年龄段,就会不由自主替周围单身人士操心。
他嚼了一粒清露花生米,“现在有目标了吗?”
“现在没什么心思考虑这种事情。”
其实傅西晏的事业来得并不容易,说不上起早贪黑,但也成功挤占了他大部分私人时间。
记得有句流行的话这样说。
——嘿,你有女朋友了吗?
——啊,我学医的。
——那你呢。
——嗯……我学法的。
这充分说明了法律人和医学人单身的科学性。
“也到了成家的年纪了,到时候找个老婆,孩子都不好生……”刘瑞来就是这么关心一下,偏偏勾起了傅西晏别样的心思。
也是,到时候结婚可不得找个年纪小点儿的,要不然一怀孕那都是高龄产妇。
傅西晏不动声色地听完刘瑞来的话。
接下来两人的话题单刀直指生活这条狗。刘瑞来心里那堆糟心的倒豆子似的全出来了,要不是桌上没酒,傅西晏都以为自己是在专门套政.府.官.员的话了。
不过,政途本来就不好走,刘瑞来一个在青市没背景的能走到如今这步,定是经历了不少磨难。而平时接触的人大多心思难测,只有跟没有利益冲突也不屑于外露的傅西晏坐一起,才会如此坦率不计后果。
两人的谈话足足持续到夜幕降临,这场老同学间的相遇相聚总算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傅西晏本来是打算第二天就回北市的,但当晚的一条消息使他猝不及防——A大法学院倪虹云老师在讲台上突发脑溢血,现正在手术中。
倪虹云老师是张老的学生,但同样也是傅西晏的经济法老师。傅西晏回来一趟没有专门去看倪老师,现今她病了,再不去看看实在说不过去。
张老给傅西晏专门打了电话,让他今晚九点左右去一趟医院,还说了详细的病房号。傅西晏开车到的时候,张老正坐在病房的椅子上。他脸色凝重,为了不妨碍病人休息,少见地指间没有夹烟。
“来了?”张老坐着,看着床上上了麻醉仍没有醒过来的倪虹云。
“你倪老师这情况你也看见了——怕是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张老说完沉默了会儿,直起身,“走,到外面说句话。”
病房内有倪老师家人们压抑的哭声,傅西晏出来的时候轻轻带上了门。
张老已经点了一根烟,“真的不想当老师?”
“兴趣不在这儿。”傅西晏姿态仍是恭敬的,但话语直截了当,不带一丝妥协和回旋的余地。
“兴趣不兴趣的,这玩意儿不好说。但是,西晏啊……我有件事一直耿耿于怀。”张老弹了弹烟灰,“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吗?”
傅西晏低头对上张老的目光,无奈道:“张老师,你不会还记得我那篇《对选择性分销协议的实证法分析》论文吧。我那论文自己都写不下去了,才中途找的您改题目。”
张宏途就静静地看着他,五分钟了,一句话都没说,只静静抽着烟。
“西晏”。
张宏途望着病房那边,声音像是从记忆中赶来:“当你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惊艳。”
“这件事我确实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