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方赤火
“希孟!”她再唤。
“谁叫我?”
这下有人回答了。声音由远及近, 随着一阵轻快脚步声,从门外一路走来。
佟彤松口气,却更是不解。希孟刚才明明消失在屋内, 怎么瞬移到门外走廊去了?
吱呀一声, 门被推开。
眉目如画的少年立在门口, 神色紧张而警惕。
“谁叫我?”
佟彤跟他面面相觑,不由自主掐了一下胳膊。
是他, 又不是他。
朝气蓬勃的少年王希孟,年纪比煤厂胡同里那个小, 却又比葆光副本里要大一些,但最多超不过十八岁。
客店的走廊原本狭窄昏暗, 但他往中央一站,整个二层都似亮了三分。
他手里提着个热气腾腾的食盒,穿着一身干净的旧麻衣,衣袖上沾了些颜料, 腰间挂着个用以出入宫禁的木牌。
他双眉蹙着,弯腰拾起地上的钥匙,突兀地问:“你是谁?”
------------
佟彤余光瞥到桌子上摊着的笔墨颜料, 瞬间明白了。
这是他的住处。
张择端画《清明上河图》的时候,把他也画进去了!
所以现代那个希孟,在寻找容身之所的时候,胸有成竹地直奔这里。因为这里根本就是他十八岁时的宿舍嘛!
可现在,队友消失了,变成NPC。不知又是什么天杀的bug。
难道他……“借尸还魂”,进入这个画中的躯壳了?
要是失忆了就麻烦了……
佟彤赶紧眨巴眼看他,暗示又暗示,轻声问:“你不记得我了?”
他困惑了有那么一秒钟,放下食盒,冷冷地说:“从哪儿来的往哪儿去,不然我喊人了!”
这个希孟显然把她当成了碰瓷的小毛贼。看他脸色,戒备而冷漠。
佟彤凝固了片时,马上回过神来,连忙放下手里的板砖。
这位要么是失忆了,要么压根不是同一个人。
“我我……哦不,奴家……”
好羞耻,她死也不愿意这么自称,“我姓佟,幽州人士,不是坏人,我……是了,我是外地来东京寻亲的。未曾想城里如此萧条,亲戚搬走不知所踪,原本的联络人也不知去向,所以……所以现在是无家可归,见到客店招牌,只好来……来这里投宿……打扰了,实在抱歉……”
好歹穿越小说也看过那么多,信口编个来历还是不难的。
少年的脸庞稍微模糊了一下。他没那么傻。
“那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楼下大堂里的洒扫的老丈告诉我的。说有个姓王的公……”
不对,叫什么来着,“……姓王的小官人住在楼上,让我别走错了……嗯,看来是走错了,真不好意思。”
佟彤说完,真诚地甜甜一笑,屈身行了个万福礼,是早些时候临时跟希孟补课学的。
用智能手机的那个希孟。
眼前这位,暂且称为本土希孟好了……
还好她言行举止都没什么破绽。本土希孟总算被她骗过去了,皱了皱眉。
“秦伯伯老糊涂了么,楼上明明都租出去了,哪还有空房间。”
佟彤赶紧附和:“是啊,我看也不像。”
他的人生阅历只有区区十八年,虽然不是傻白甜,但也算不上精明市侩。
佟彤呢,大学都毕业了,在社会上打拼了一段时间,多点人生经验。
不过她长了一张娃娃脸,有时候出门还被人认为是高中生。
要知道古代女人早婚,一个像佟彤这么大的姑娘可能已经拉扯了两三个娃,面相自然不会太年轻。
相比之下,穿了古装的佟彤反倒显得脸嫩,跟对面的少年看似差不多年纪,甚至比他还显得人畜无害。
希孟于是信了她的话,撇撇嘴,对她的智商表示嫌弃。
“现在城里这般光景,你怎么不打听打听就来?你在东京城还有其他认识的人么?”
佟彤可怜巴巴地摇头:“没有,举目无亲。而且……而且方才在路上不知如何招惹了一群闲汉,跟了我一路……”
“脖子上纹青龙?是张小乙那群无赖吧?”希孟向窗外望了一望,向她投去一个同情的眼神,嘴上却依旧不饶人,“算你倒霉。官府都懒得管他们。”
佟彤乖巧问:“所以,可不可以暂且借小官人之地,避上一避?外面毕竟不太平呢。”
希孟显然为难,看看四周,俊俏的脸庞居然有点泛红。
“不是我不想帮你。”他纠结了一会儿,摇摇头,“这家店的主人王员外是我远亲,平日里管得紧。要是让他看到我收留陌生女子,我……”
他指指门外,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佟彤背过身,从自己的背包里摸出塑料袋,拿出打包盒,打开盖子,香气四溢。
她把从北京带来的茶楼点心一样样摆在桌上,可怜巴巴地说:“我不白吃你的。”
希孟:“……”
佟彤:“……要不咱俩一起吃?”
艾窝窝、糖卷果、山楂糕、姜丝排叉、驴打滚、糖耳朵、桃酥、馓子麻花、□□吐蜜、焦圈、糖火烧、豌豆黄、奶油炸糕……
她离开北京不过两个小时。除了几样油炸食品略显蔫头耷脑之外,其余的都十分新鲜,是老北京点心师傅的手艺。
希孟目光都在点心上,完全没注意到桌子上的塑料制品。
他才把手伸向门口,怔了一怔,手上转弯,关了门。
佟彤清清楚楚听见一声肚子叫。
“看你可怜,就在我这儿避一阵吧。别声张。”
他很大度地把自己的食盒也提到桌上,揭开盖子。
“这是我方才下楼做的饭。你奔波良久,吃点热的吧。”
------------
凭良心说,本土希孟的烹饪手艺还算不错。毕竟长着一颗吃货的心,又是从小独自生活,早就学会了不亏待自己。
但眼下东京城人人自危,多半店铺都关门歇业。他也买不到什么新鲜的食材。
据说北宋繁荣时期,很多人家都不开火,每天叫酒楼外卖吃。
但现在的酒楼早就不做外卖生意了,怕半路被梁山好汉截胡,捉到梁山送外卖去。
所以希孟这次也只做了个汤饼(就是面条),配了点酱肉,算是特殊时期的方便食品。
他“大方”地把汤饼留给她,自己主动“古道热肠”地吃那些冷食。
佟彤不戳穿,特别爽快地就跟他换了。
汤饼味道还不错。她尽量吃得秀气,隐藏着嘴角的微笑。
果然有些东西是恒昌不变的。
希孟看着一桌子茶点小吃,眼花缭乱,选择困难了好一阵,挑了个糖耳朵。一入口,他整个表情就变了。
“佟姑娘是从何处来的,你这当地的吃食比东京酒楼里的强多了!”
佟彤心里说,可不是么,卡路里炸弹,专门让人产生幸福感。
她半真半假地说:“我家在北方,路途遥远,小官人大概没去过。”
她对这个人还没完全放下戒心。乾隆还冒充过赵孟钅亍U飧鱿C纤淙淮油返浇哦枷袷俏薰迹桓叶运煌懈缎湃巍�
但对方对她已经完全没戒心了。吃到豌豆黄的时候,两人距离迅速拉近。
“难为你了,看个亲戚还要带这么多礼物,一路下来累不累?”
“东京外城现在是怎生光景?我都不敢出去。是不是荒无人烟?”
“张小乙他们走没走,我看看——哼,还没走,欺负外乡人不要脸。”
……
佟彤试探着问:“城里这般光景,有多久了?”
她还惦念着那个凭空消失的画儿精,想旁敲侧击地问点线索。
“一个月了。”画儿精的前世随口答,“一夜之间出现的没头告示,满城都是。当初着实骚乱了一阵,出动了禁军才把局面控制住。百姓们传得有鼻子有眼,说梁山那些土匪都是三头六臂,真打过来全家遭殃,都觉得应该趁早躲一躲,不少都回老家、去乡下了。实在走不得的,也都深居简出,手头打好细软包裹了。”
他用眼神指指自己床边那几个竹箱,表示自己也未能免俗,随时准备跑路。
佟彤又问了几句细节,没什么建设性的发现。
“创作层”被破坏渗透,里面的居民已经习以为常,就像生活在战区的老百姓,恐惧成了日常的一部分。。
她转而对他这个人感兴趣。现代那个希孟深居简出,人美话少,不怎么提他在古代的经历。
她问:“你在这里住了多久?像这样一家好地段的客店,租金不菲吧?”
“没多久,”他埋头吃冬瓜饼,“画院的宿舍太逼仄,而且归宫里管,礼数太多。恰好王员外盘下这楼做客店,便让我住了进来,闲时给他绘绘墙壁,画几幅能拿去应酬送人的画,就算抵房租了。”
的佟彤恍然大悟:“原来大堂粉壁上的山水是你画的。难怪难怪……”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真心夸赞:“我看皴的技法挺特别,不似匠人手笔……”
彩虹屁一如既往的对他没效果。他只是有点惊讶,问:“你也研习丹青?”
北宋时期的才女比比皆是,市面上时常流传一些名家淑女的诗词画作。
但佟彤可不敢冒认才女身份,赶紧说:“我——我就是在家随便画画。”
虽然她也学了几年美术,但在未来大佬面前哪敢瞎嘚瑟。忘了大明湖畔的陈亮了吗?
谁知希孟却似来了兴趣,一双明澈的眼睛看着她,问:“师从何人?什么流派?能否……让我学习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