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小枣
影片的质量与评价,不仅仅与能否拿奖相关,更与《女将军》在全世界的口碑紧密相连。
今天被邀请而来的观众,可不止国内的影评人和幸运媒体,更多是蜚声国际的影评者。他们阅遍世界名作,早已练就一双火眼金睛,只会更严苛的评判,任何的瑕疵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伴随着影厅的人越来越多,钟杳开始攥紧拳头,心跳比自己表白那天还快。
这是她第一次担纲做电影的女主角,这也是她第一次站在国际的舞台,接受全世界的检阅。
红毯尚能保持镇定,但电影成片即将放映这刻,她却仍不可避免地紧张起来。
恰是此时,一只宽厚温暖的手握住了她的拳头。
她身边,靳川对她侧头微笑:“杳杳,爸爸觉得我们这一仗已经赢了。”
钟杳一怔,想起了他们刚决定接这个剧本的时刻。
那时,他们的目标不过是一起合作,一起收获票房打沈青谊的脸。
如今,电影还未上映,他们就已经来到国际大奖的舞台征战。
她和爸爸的第一次合作,就能够取得这样的成绩,其实拿不拿奖又如何呢?
他们已经收获了父女于大荧幕合作的宝贵时光,也带着这部作品站在了更高处,的确不必再奢求更多。
钟杳轻嗯一声,说:“但我依旧期待我们在大荧幕上的表现。”
少女的话甫一落音,影厅的灯光逐渐转暗,《女将军》正式开始放映。
——
乔伊斯几乎每年都受邀参加三大国际电影节,今年他更是有幸进入了柏林电影节的评委会,他一年审阅的电影恐怕比有些人吃过的饭都多。
他对自己的眼光足够自信,此时此刻,他投向大荧幕的目光格外锐利。
在面对华语电影时,乔伊斯总是更加严苛。
因为中西方文化的差异,许多的华语电影常常将东西揉碎了讲,唯恐西方的人看不懂。可乔伊斯认为,这样会少了留白的美感,什么都说尽了,反而没意思。
所以,还有另一部分的华语电影,又往往过于神秘,不知所谓。
能将那个“度”把握得恰如其分的,屈指可数,而又能从中脱颖而出的,更是少之又少。
思及此,乔伊斯更打起了几分精神,几乎是带着一种严苛的态度将视线投向前方。
大荧幕上各种品牌赞助logo消失,画面陡然一亮,首先跃入眼帘的是一团火焰赤红跳跃。然后镜头逐渐拉长变远,火苗之后是燃烧的黄色纸钱,而握着纸钱的手雪白纤细,最后才是一身白衣跪坐于地的钟杳。
荒郊野外,大雪纷飞,是身着孝服的霍石兰正给去世的母亲烧纸钱。
纸灰伴随白雪飞舞,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凯旋的将军霍正策马而来。
马蹄飞扬,最后稳稳落在少女霍石兰身边。
霍正身披铠甲,步伐沉稳,一步步走到女儿身边,替她披上件红色斗篷:“石兰,爹来接你了。”
少女猛地仰头,双眼发红,目光似刀。
她死死盯住凯旋的父亲,半晌,笑了:“我爹他是个英雄,十几年前就已埋骨战场,而非你这种卖主求荣的懦夫。”
霍正一顿。
霍石兰已经解下他披的红斗篷,往火盆里一扬,猩红的火舌迅速吞没布料。
火光熊熊,火舌摇曳,烧灼成“女将军”三个字,昭示着女将军炙烈如火的一生。
电影正片从这一刻才刚刚开始,女将军的父亲也是将军,但她恨他。
乔伊斯神思一震,没有他想象中的恢弘场面开端,反而直接从父女的重逢切入。
钟杳那张崭新的面孔,以及她眼中蕴含的愤怒怨怼挣扎的复杂情绪,几乎是瞬间就抓住了他的心,令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她和她的将军父亲究竟有着怎样的故事。
靳川的演技乔伊斯早已见识过,在这场戏中,他没有丝毫失误却也没有太多能发挥的地方。
反而是他的女儿,霍石兰,钟杳更令他惊艳。
乔伊斯的视线越过人影,最后落在前排的靳川和钟杳身上,若非他们此刻正亲密依靠,他简直要怀疑,他们父女的关系本来就不好。
不过,电影到底才开头,他想,或许只是钟杳这张新面孔美得令人惊艳。
他一边重新投入电影,一边思索,这样一张美丽的脸,究竟要怎么进入军营成为女将军?据他所知,东方古时的军营根本没有女子的容身之处。
此时此刻,影厅的许多观众都和乔伊斯一样,电影才刚刚开始,他们就已经被勾起无数疑问,迫切地想要一探究竟。
事实上,这正是《女将军》在一开篇就抓住人心的表现。
前方荧幕之上,他们想知道的,电影正娓娓道来。
正片开始后,观众们才知道,原来霍正十四年前入伍时,还只是一个小兵。
敌军来犯,举国征兵,霍正离开时妻子尚在孕期。家国面前无特殊,每户必出一名男丁,霍家唯有霍正出征。
他让妻子等他凯旋。
春去秋来,夏去冬至,他们的女儿霍石兰呱呱坠地。
从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霍正都杳无音讯,终于有消息时却是有人传我军有将帅叛降,而霍正正是叛军中的一员。
孤儿寡母在乡野被人戳脊梁骨指点,人人都说霍正是通敌叛国的懦夫,但霍石兰的母亲却始终告诉她,父亲这样做定然有他的道理,她告诉女儿,她的父亲是一位英雄。
霍石兰的确是这样坚信着。
所以从幼年到少年无论别的小孩子如何骂,她都坚信自己的父亲是英雄,而非懦夫。
十岁那年,她又和别的小孩打架,撞见了背着背篓的楚逸。
这场戏原本应该在幼年,但因为钟杳和宋拾试镜时太有张力,陈文康斟酌之后,调整至十岁。
古代的十岁,比现代人要成熟得多,由钟杳和宋拾演绎也不会太违和。
这是钟杳和宋拾在剧中的第一场对手戏。
霍石兰从大人口中听说,楚逸的哥哥曾上过战场,但不知道他的哥哥已战死沙场,并直接导致楚家家破人亡,令楚逸和母亲躲到这乡野之间。
她想要寻求同盟,却触及到楚逸心上的伤口。
楚逸折柳为剑,一招一式干脆利落,轻易地就替霍石兰赶走了熊孩子。
然而,他却同时言语伤害霍石兰,他告诉她:“他们说得没错,你的爸爸不是英雄,是抛妻弃女的懦夫。”
宋拾的这段戏,经由二次打磨,经由镜头美化,不再有匠气。
浑然天成,仿佛她本人就是心中投射阴影,性格阴郁不定的楚逸本人。
乔伊斯看得眼前一亮。
本来他见过红毯上的宋拾,刻意穿西装耍帅,他对这位少女的反串是不抱多大期待的。在他看来,女性即便反串,也不必真的就将自己男性化。
然而,这个剧情之后,他对宋拾改观了!
这个女孩折柳为剑的打戏,颇有种四两拨千斤的韵味,她可以扮阴柔的男主,为何不能直接出演飒美的女将军?
比起钟杳,宋拾的面孔更新。
乔伊斯很纳闷,究竟是什么令钟杳打败了她,令这样合适的人错失女将军,资本运作吗?
事实上,影厅里,纳闷的并不止乔伊斯一个人,许多人都认为宋拾更适合霍石兰这个角色。
唯有宋拾本人一脸沉静。
她一直都知道,钟杳比现在的她更适合霍石兰。
她的打戏固然堪称一绝,但那是她十几年训练的结果,霍石兰这个角色不止有打戏,她还有柔情坚毅和矛盾等更复杂的一面。
而那些复杂情绪的演绎,现在的宋拾,比不上钟杳。
荧幕上,剧情在继续推进。
楚逸对霍石兰说的话很重,但他到底还是帮了霍石兰,之后的几年,霍石兰都会主动缠着他,要他教自己舞剑。
十岁的霍石兰,心中想的是要学功夫打跑那些欺负自己的小孩。
十二岁的霍石兰,却开始想,她要武艺傍身,上战场去找到爹爹,问他事实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霍石兰一直都相信母亲的话,信她的父亲是一位英雄。
可是,十四岁这年,等了半辈子的母亲,去世了。而他的父亲手刃了敌军将领的首级,第二次背叛主上,回朝邀功,他终于成为了将军。
霍正加官进爵之时,也是他结发妻子下葬之时。
等他再赶回家,一切都晚了。
霍正错过了妻子的最后一面,也错失了女儿十四年以来对他的信任。
黑色墓碑之前,跳跃的火光之中,霍石兰最后还是跟着父亲去了将军府。
她想要看一看究竟是怎样的繁华绊住了父亲,然后她看见了更广阔的锦绣山河,看见了商物琳琅的盛世繁华。
她住进的将军府,见识了什么叫做真正的锦衣华服。
霍石兰对父亲“因爱生恨”,所以她忽略了霍正想方设法叫下人带她出去散心的细腻心思,她也忽视了被满朝弹劾军务缠身的他,却依旧回家陪伴她。
渐渐地,她只觉得这座将军府是囚笼,会令人迷失了初衷。
她想要离开那天,父亲却又要出征了。
钟杳和靳川那场张力十足的父女离别戏,终于以最完美的方式呈现在了大荧幕之上。
她口是心非的告诉父亲,她和娘早就当他死了,却又在骏马疾驰而去之时,害怕父亲再次一去不复返。
少女从石凳上起身,脚步急促而凌乱,她微红眼眶的泪将落未落,满是挣扎。
她朝着父亲远去的背影大喊:“你最好是能活着回来,否则我做梦也会笑醒过来!”
这一刻,座位上的乔伊斯竟完美地与荧幕上的少女共情了。
他完全能理解她的口是心非,她的矛盾与挣扎,一如电影最初的镜头,他在这个女孩身上同时看到柔情与火光。
乔伊斯的想法一秒动摇,他突然又觉得,或许导演选择这个也并非没有原因。
宋拾飒爽是真,但她整个人散发的气质很少柔情,这样细腻的表现,她可能真的比不上钟杳。
但也只是出现动摇而已。
这部剧的名字毕竟叫《女将军》,如果只因为追求细腻而舍弃重头武戏,难免会有些头重脚轻。
影厅的人都和乔伊斯一样,都在等,等着看钟杳所演绎的霍石兰,究竟能不能配得上女将军这三个字。
时间在流逝,将军府成为了囚笼,霍正果真再次一去不复返。
霍石兰呆不住了,她给楚逸传书,说自己要上战场去寻求答案了,问他要不要一同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