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乔其紗
宋初亭一时呆住,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神色。
在她记忆里,江叔叔一直都是内敛,平和,谨慎的。他和他名字一样,鲜少裸/露自己感情。
她一时间被吓到了。
她往后退了一步。
她有些不明白,恋爱是一件多么美好,多么幸福的事情啊。她一想到他们开始恋爱,心就会飘起来,发自深处的唇角上扬。
她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他和自己谈恋爱,会这么痛苦,这么复杂。
“我很喜欢你。”说到这里,他语气隐有艰涩,但最终,他垂下眼皮,用力地搓了搓脸,还是坦诚了自己的感情,“非常…非常喜欢。但是——我们不合适。”
他想让语气恢复平淡,可做不到,声音极哑,“真的…不合适。”
“对不起。”
他大步走过她身侧,顿了顿,还是折回,将床边的一双拖鞋放在她光裸的脚边。
“那天…伤害到了你,真的很抱歉,对不起。”
他竭力不让自己去看她苍白的、紧紧咬着下唇的小脸,他怕自己再情不自禁去安慰她,拥抱她…然后他背过身,冷漠地,坚决地朝门口走去。
*
宋初亭呆呆地站在病房里,宛如石化。
她听见卧室的门打开,大门打开,然后男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是只能听见的脚步声,他的脚步声极有特点,精悍的军靴落在地面,脚后跟先落地,再是脚掌。
两只脚走路几乎一般轻重,平稳,谨慎,又笃定。
可是此刻,他的脚步声微微有些乱了,急促,慌忙。
走廊尽头电梯门打开,发出叮的一声,然后缓缓合上。
宋初亭没动,抱紧了手臂,仍旧认认真真,安安静静地听着,等着。
一秒钟。
半分钟。
五分钟。
没有。
电梯门没有再度打开,脚步声也没有再度返回,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外面隐约的风声。
十分钟,二十分钟…
宋初亭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却还是仔细地听着,或许,或许…或许他开车开到一半,再度反悔了呢。
三十分钟。
一个小时。
…
宋初亭望着窗外的灯火灭了一些,刚才道路上川流不息的车流也渐渐稀少,宁静。
海水幽深。
她不知道过去多久了,缓缓蹲了下来,目光落在那双拖鞋上,用力地抱紧冰冷的手臂,身体重量落在还未痊愈的脚跟,很疼。
她终于知道,这一次,他是不可能回来了,也是真真正正,不留余地地拒绝了她。
***
高速公路上。
江慎单手握紧方向盘,旁边车窗落下,卷有潮湿海水腥气的夜风吹撒进来。
他没将窗户摇上,眉目不动,仍旧安安静静地开,车子又快又稳。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依旧是寡淡平和的,就好像刚才没有发生任何的事情。
只有手背凸起的青筋暴/露了他此刻真实的感情。
旁边的手机一遍遍在震动,他拿起来看了看,好几条未读短信,短信都是张媚发来的,意思是让他再考虑考虑,房子首付她愿意自己出一点儿,也同意房产证上写他们两个的名字,不再要求只写她一人。
还有些七零八落的条件让步。
江慎懒得再理会这些,也不想回复,刚要放下手机,那个异地号码再次拨了过来。
这一回,他眉梢挑了挑,终于接了起来,声音冷鸷而阴沉,泄露出心底烦躁与怒火,一字一顿道:
“他的事与我无关,不要再打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急嘛。
第三十八章
“他的事与我无关, 不要再打来了。”
说完这一句,江慎便要挂断电话。
“阿慎。”
那边语气严肃,中气十足, “他病危了。”
江慎的手指,停留在红色的挂断上, 却迟迟没有按下去。
“他想再见你最后一面,如果你不见, 就再也见不到你爷爷了, 永远也见不到。”
“阿慎,他可是你的亲爷爷啊。”
江慎沉默半晌,喉结上下攒动, 一言未发, 最终, 还是挂断电话。
耳机里陡然安静。
没有声音。
他一把扯下耳机, 嘴唇紧紧得抿住, 车内暗沉的阴影投在他棱角分明脸上,显得郁结压抑。
下高架后,车子一拐弯,吉普车驶入了屿琴湾。
世界愈发安静, 细细瘦瘦的路灯晕染着橘黄色的光芒,远处的大海浸泡在黑暗里,潮声缓缓,冰冷的海水蔓延过礁石,再缓缓褪去。
江慎攥紧方向盘, 攥了很久很久,直到指骨发白,青筋凸起。
最终,他拉开门下车,重重甩上车门。
他点了根烟,狠狠地抽着,走到掉了漆的蓝色栏杆旁边,望向初冬幽深冷酷的海面。
海水看上去那么静,那么冷。
他不禁想到春日看的那一次,春暖花开,海水湛蓝,生机勃勃,还有…
江慎眼神疏忽暗下,冷冷地望向海面,眉宇深锁。
这个夜晚似乎格外得寒。
他抽了一支又一支,有着太多太多的烦心事。
他抽了大半宿的烟——直到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才转身离去。
昏昏沉沉刚在沙发上睡下,江慎又被电话吵醒,他看一眼屏幕上的大队长,反射性道:“总队,出事了?我立刻归队——”
“出什么事?!还出什么事哪?!”反恐和特警总队刘大队长四十好几,声音十分威严,冷道:“给你三天假,现在给我立刻回济市,去看你爷爷!!”
江慎坐了起来,撸把脸,彻底清醒了,语气有点凉,“这事都惊动您了?”
“怎么?有问题?”
刘大队斥责道:“小江,百善孝为先!知道吗?”
“你爷爷兢兢业业为人民服务这么多年,就最后这么一个心愿,想见你一面。无论你们有什么是是非非,你这就是不孝,你知道吗!!”
江慎不语,半晌 ,他低沉道:“这是我的私事。”
那边停了停,气势似乎被这句话压下去。
“江慎,我告诉你!很多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不去的话,你将来会后悔的,一定会后悔的!”
刘大队字字铿锵,重重捶打在他心上。
江慎掏烟的手,停住了。
他握着手机,一时没说话,脸色阴郁,浓眉紧蹙,可是不得不承认,“后悔”那两个字,狠狠刺痛他的心脏,那股躁郁厌烦再度蔓延,四散。
他会后悔吗?
会吗?
刘大队语气缓和下来,“时间不多了,你也很久没休假了吧?不用担心这个问题,队里还有人手;现在开车赶紧过去,或者买个高铁票,还赶得及。”
“再晚,可就真的来不及了啊。”
电话挂断,江慎双腿岔开,弓着背,坐在沙发上面色森凉地点了那只烟,他夹在指间,缓缓地吸了一口,仰头,吐出灰白色烟灰。然后他突然将烟蒂在墙上狠狠摁灭,拿起外套,大步往外面冲去。
**
江慎赶到济市人民医院的时候,天已大亮,他从出租车上下来,直朝住院部重症病房飞奔。
可是等他赶到的时候——一切还是晚了。
病房里空空如也,一个中年女人正打扫卫生,床铺全被拆卸下来,整个房间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腐朽,枯败,混杂着医院的消毒水,以及一股暮年之人身上特有点点腥味,就像一颗枝桠凋敝,满身疮痍的老树,带着一味辛酸。
江慎先前没等电梯,一路跑上来,他大口大口粗喘着气,被这股味道镇住了。
就在这一刹,他心底蓦地刺痛——非常突兀,无法控制得撕扯得痛。那刺痛随着风将这股腐朽的味道吹来,更加强烈,紧接着用力贯穿他全身。
——这一刻,比起生与死,曾经滔天的恨意似乎微不足道起来。
他心底发痛,想到病床上弥留之际的可怜老人,或许一直都在盼望着他,等待着他,想见他最后一面。
无论他们曾有什么芥蒂恨意。
他和父亲之间…
江慎握了握拳头,心底沉下,闭了闭眼睛。
这时,身后骤然有脚步声响起,江慎转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