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缱绻
这处光线不强,他微微扬着下颌,半侧脸匿于黑暗中。
眼底神色半明半晦。
利落的寸头与左眉眉峰那道隐隐的疤痕,刀刻一般锐利的五官棱角分明,让他周身上下都侵略性满满。
仿佛携黑暗而来。
要吞噬她。
他低沉地笑着,问她:“那我朝你吹口哨,你就知道我什么意思了吗。”
“……”
她于黑暗中,对上他沉沉视线。
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他微微地带过她下巴,自己也俯身,靠近了她一些。
唇停在她唇上方不到一寸的距离。
两处呼吸交绕。
不知是否是因为他用了些力气,她呼吸明显要错乱一些。
他凛冽的气息扑面而来,夹着一丝淡淡的烟草味道与木质香气。
笑意也深沉。
一字一顿地说。
“男人对你吹口哨,是想睡你的意思。”
“……”
“懂了吗。”
“……”
没等她回答,他倏然就放开了她。
她几乎是脱力一般又摔到了副驾驶的座椅里。头脑昏沉的。
他也坐回了驾驶座。
车子缓缓发动。
她面前还扔着一个白色的塑料袋,随着车身晃动,不安地颤动着。里面装着他买给她用来外敷治扭伤的喷剂和药,还有一袋儿已经化了干净的冰水。
还有一个长方形的小盒子。
怀兮目光无意落在那里。
心砰砰直跳。
程宴北与怀兮都是南城人。南城离上海并不算太远。
路上,程宴北征询了怀兮的意见,问她想吃什么。
怀兮一开始坚持说她不吃了——刚她在那个西式餐厅随便吃了点沙拉,喝了些水,一天热量足够。
她说她怕胖,明天还要拍摄。
程宴北全然没把她的话听到耳朵里,只听到了她肚子叫。他一直抿唇笑。
两人又商量了一下,最终是她说,她想吃南城菜了。于是他方向盘一打,带着她找了个专门做南城菜的特色饭店吃饭。
在外滩附近的一个小街巷一隅。
怀兮临下车又后悔了。
最终是闻到了熟悉的味道,耐不住肚子一直不争气地叫嚷,终于扛着罪恶感,被勾着下了车。
以前上高中那会儿,巩眉有时候要开教师会议,或者给别的班带自习,出卷子阅卷云云,她只能自己解决午餐或者晚餐,偶尔去他家混饭。
她喜欢吃他奶奶做的饭。很正宗的南城菜。
有次他奶奶做了一道生炒芒果。吃之前她不知是芒果,吃了就过敏了。浑身上下起满了红疹子,脸也肿了,一个多星期没去学校上课。
那还是在高考前一个月。
巩眉早知道他和她早恋,他来给她送卷子或者笔记,巩眉这个当班主任的,在高考前这个节骨眼儿上却没拦,反而事后跟她说:“我看他是真挺喜欢你,你变丑了我这个当妈的都不想多看你一眼,人家嫌都不嫌弃,天天往咱们家跑。”
后来高考填志愿,巩眉得知她私自报了港城的学校,又跟她发火:“——是不是他报了港城你才报的?你真以为你能跟他好一辈子啊?”
怀兮因为当年报港城没少挨骂。
她却从没对巩眉说过,程宴北是因为她才选择去港城,报了港城的学校。
最开始他不肯去。
是因为她想去,他才陪她一起。
怀兮那时还在吵架的时候还跟巩眉据理力争,我就觉得我们能好一辈子。
那些年大家都太幼稚。
总信口就是我要和谁一辈子,几十年,我们要长长久久,一生一世。
却不知这个广袤笼统的概念,需要经历多少沧海桑田的变迁,会产生多少解决不了的矛盾坎坷,会发生什么样无法预测的变故。
那时候的她,考虑不到。
说得太容易,爱得太热烈,无疾而终时也过于潦草。
匆匆几年,眨眼间就那么一晃而过。
上桌的菜基本都是怀兮喜欢的。她和他的口味儿以前就很像,点菜点的心照不宣,有种莫名的默契。
她点一下菜单,他就点点头。没什么意见。
怀兮花钱一向大手大脚的,以前最风光那会儿,全世界各地地跑秀场,公司也捧她,什么山珍海味几乎都见过。
却都觉得没有南城菜好吃。
她也很久没没回去了。
一顿饭吃得拘谨。怀兮吃一口,就要拿出手机计算一下事物热量。
程宴北坐对面,看她吃一口饭,就点一下手机。一点儿都不敢多吃,菜夹两筷子就作罢,不小心吃多了就愁眉苦脸。
吃饭都成了上刑。
怀兮偶然一个抬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筷子。
好像这么看着她吃很久了。
她顿了顿,也放下筷子。最后综合了一下热量,计算好。看到超标的红色数字,心里有点儿后悔。
暗暗也怪自己的自制力。
一顿饭至此。
“对了,”怀兮随便滑了一下手机,看到尹治的微信,突然想起什么,随口问程宴北,“《JL》的主编,真的是你前女友吗?”
刚跟尹治尹伽在一起的那顿饭,吃的就像几个陌生人拼桌了似的。
怀兮低头看手机,显然没意识到自己在明知故问。隔了快两个小时这么问起,倒像是与他那会儿问的那句“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不谋而合。
她当然又想到了那天晚上他一群队友朋友开他换女朋友频繁的玩笑。
这才盈盈笑着抬起头,对上他同样笑意倦懒的表情,问:
“第几任啊?”
程宴北右手边放着车钥匙,他指尖儿穿过环,在桌面晃了两圈儿,听她问,动作一顿,笑着抬眸:“你吃醋?”
“怎么会?”怀兮眉心拧了拧,莫名其妙,据理力争,“只准你打听我的事,不准我问你两句吗?”
程宴北淡声反问:“所以,你是在打听我的事了?”
“——你不也打听我了?”
都挺记仇。
他倒是没忘了她那会儿问他是不是找人打听过她的话。
“我没打听过你,我说了,我只是听别人说起你。”
他说着,突然向前倾了倾身。
桌子窄,他手肘撑自己,稍探身过来,一瞬就靠近了她。
呼吸与语气都一样倦懒。
离她很近。
“是吗,你还没说是听谁说的——”
“但是,我现在,很想打听打听你,”他不疾不徐地打断了她的话,停在一个离她极近的距离,半垂下眼,眸色深深的,唇边带笑意,“我还没问你,你这些年谈了几任。”
突然离这么近,彼此的呼吸好像都可以拂在对方的面颊。
怀兮躲也不躲,单手撑自己下颌,如此与他四目相对,分庭抗礼。
她直直迎上他审视又玩味,分不清几分真心,几分虚情假意的目光,一双猫瞳一般清澈的眼睛微微眯起,眼下一颗泪痣盈盈。
轻笑起来,一字一顿。
“不好意思,你问我我也数不清了。”
程宴北眼神蓦地沉了几分,暗自咬了下牙。
似笑非笑的。
“几任?”
声线也沉沉。仿佛最大限度地耐着自己的性子。又问她一遍。
“吃醋了?”
这回轮到她像他刚才一样反唇相讥。
红唇轻扬,笑容潋滟的。
他定定地凝视她,薄唇一张一合,隐忍而笑: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