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了之
“Sorry, the num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苏好的脸一秒变阴。
啊啊啊徐冽我杀了你!
*
同一时刻,位于纽约都会区的纽瓦克机场,一架来自中国北城的飞机在停机坪缓缓停稳。
徐冽静静地坐在经济舱的靠窗位,望着窗外金煌煌的日光眯起了眼,在舱门开启之前,低头给手机换卡。
手机屏幕亮起,他垂眼盯着微信图标看了一会儿,点进去,打开置顶消息框。
对话还停留在他给苏好那封长消息的回复。
之后苏好就没有再发消息过来。
继续往上翻,是一堆凌乱的文字和长长短短的语音,时间是去年七月初。
即便已经过去这么久,再回头翻看这些消息的时候,他依然会像置身在深海海底一样窒息压抑。
他短暂的十八年人生里,好像总是在两难,但没有一个时刻比那时候更两难。
妈妈在医院不省人事,医生说那是决定患者能否苏醒的关键期,他作为唯一的直系亲属一步也不敢远离,每天都在跟妈妈说话,刺激她的意识。
而另一边是苏好。
他没有亲自回南中,也没有回复苏好的消息或电话,是怕被她发现端倪。
他们似乎天生就是同类,彼此了解,彼此感同悲喜。他当时的状态实在太差,别说见面,就算通电话,苏好也能察觉他的不对劲。
而一旦她知道他的境况,就绝不可能在那种时候离开他。
他好不容易才说服她,让她重新考虑留学的事,又怎么能在这样的环节叫她因为他功亏一篑。
所以他忍耐着,让高特助帮他去了一趟南中,跟苏好转达他的消息。
他相信高特助能把谎圆好,也相信苏好会听话,只是他没想到,这么骄傲的女孩子,会为了见他最后一面而苦苦哀求他。
她在手机那头崩溃的时候,他也在医院崩溃。
她发来的每一条消息他都看了无数遍,听了无数遍,像自我凌迟一样的自虐。
他记不清有多少次,他差点就要松口说“好”,然后临到最后关头又悬崖勒马。
他不能见她。
这一见面,别说苏好走不成,他甚至都怕自己会忍不住跟她说“别走”。
所以最后只有沉默,只能让高特助联系苏好的父母,拜托他们在机场拦下她。
舱门打开,徐冽收起手机,轻轻沉出一口气,随人流下了飞机,走进廊桥。
身后有轻盈的脚步声靠近,他的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嘿!”
徐冽步子顿住,回过头去,看见一个中国女孩正笑嘻嘻地看着他。
“帅哥,我在飞机上看你一路了,”女孩满脸期待地问,“方便给个联系方式吗?”
徐冽摇头:“抱歉,不方便。”
女孩一愣,眼看他掉头就走,又拔步追了上去:“嘿,大家都是中国人,相聚在新泽西也是有缘,交个朋友呗,你来这儿做什么,读书吗?”
徐冽停下脚步,缓缓眨了眨眼:“找女朋友。”
第64章 八月雨
苏好太受伤了。
好不容易碰上一次头脑发热的契机, 给徐冽打了一通电话,结果却被一个陌生女人接了。
而且这个女人根本没有心,对全世界都用同一套台词, 同一种机械的语调说话,开头永远都是sorry。
如果sorry有用的话, 还要男朋友干什么?
这下徐雨诺真不相信她有男朋友了。
苏好在徐雨诺面前故作从容地解释, 说这个时间国内已经是深夜,她男朋友有睡觉关机的习惯,自己却知道这种说法站不住脚。
这话骗骗没谈过恋爱的人还好,可徐雨诺国内的男朋友担心因为时差接不到她电话, 每天都会彻夜开机。徐雨诺肯定知道她在说借口, 估计心里对她充满同情, 认定她得了“男朋友臆想症”。
苏好的心情被这通电话搞砸,夜里回到宿舍以后,躺到床上思考徐冽关机的原因。
之前跟徐冽谈恋爱的时候,她确实没有深更半夜联系过他, 但徐冽当时的手机几乎就是为她一个人开机,但凡两人不在一起,他就会对手机震动很敏感, 所以她觉得他肯定不会有睡觉关机的习惯。
难道他还在因为妈妈受到攻击骚扰,所以才在这个点关机?
可这也没道理, 他早就回到姐姐和姐夫身边生活,他姐夫一声令下,牛鬼蛇神全都退散, 谁还骚扰得了他。
那么或许是徐冽觉得,他没有在夜里为谁留电话的必要了。
*
深夜想心事总是容易得出消极的结论,屁大点事也会想出毛病来,所以苏好这一年来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不让自己在夜里思考感性的问题。
这一晚是个例外,苏好沉浸在这个让人沮丧的结论里半梦半醒了一整夜,次日上午,被徐雨诺从床上拖起来。
苏好目前住的是学校的三人间宿舍,宿舍整体构造类似酒店套房,不分上下铺,床比一般的酒店标间稍小一些。
不过住宿条件还不错,厨房阳台浴室都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桌椅空调冰箱电磁炉微波炉之类的配置也一样不差,浴室还带泡澡的浴缸。
她们宿舍除了她和徐雨诺,还有另一个中国女生。
那个女生跟她们在夏校生时期才相识,加上性格比较高冷,和她们气场不太合,待在宿舍的时间很少,通常一大清早就自律地起床出门,所以这会儿宿舍已经只剩她们两人。
“今天上午油画课!再不起要迟到了!”徐雨诺把苏好拽起来以后,推她进浴室。
苏好困得魂还留在床上,洗脸刷牙乱七八糟一通胡来,扎了个随性的马尾,然后出来拆了包吐司,热了杯牛奶,匆忙解决早饭,把日用杂物一股脑倒进一只托特包,跟徐雨诺一起狂奔着往教学楼赶去。
到的时候刚好踩着点,公共画室里已经坐满人,两人心里刚咯噔一下,看见讲台上站着的是一个年轻的中国男人,松了口气。
这是她们夏校期间接触到的唯一一位中国老师,中文名叫边燃,年纪大概三十左右。可能是因为国籍的关系,边燃对她们几个中国女生不会过分严厉。
果然,边燃没批评她们的踩点,推了下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对她们点了点头,无声一指底下,示意她们回座位。
两人朝他鞠了个躬,到自己的画架前坐下。
徐雨诺看了看周围同学,发现大家都在作画,悄声问苏好:“这是直接画的意思?”
“是。”边燃从后门绕到两人身后,用英文说,“今天继续自由作画,下次油画课不是我来,记得提早到。”
两人回头跟他道了声谢,揭开画架上的遮尘布。
苏好这次的作品有点特殊,并不是国际标准尺寸,宽近半米,长五米,是整个画室占地面积最大的一幅油画,画架都是组合拼装。
所以起身揭遮尘布的时候,苏好非常小心翼翼,生怕布一牵扯磕碰到画。
徐雨诺在旁边给她搭了把手,等遮尘布揭开,画跃然眼前,目光忍不住被吸引过去。
这是一幅很特别的油画。
五米长的画被分成七格,苏好已经从左至右画到第六格。
这六格,每一格都是一幕雨景。
第一格是傍晚的校园围墙边,雨后初晴,天色尚亮,坑洼的水泥路积了一滩雨水,被微风吹皱的水洼倒映着明净的蓝天。
画背后有一行很小的题字,是February Rain,二月雨。
第二格是黑暗的小巷,大雨如注,在巷子里铺下一道蒙蒙雨幕,巷口立着一盏老旧的路灯,光晕黯淡,隐约照见地上的鲜血和尘泥。
背后题字March Rain,三月雨。
第三格是出租车后座视角,汇成一股股细流的雨水在车窗上蜿蜒流淌,窗外雾茫茫一片,行人车辆都模糊成了虚影。
这是四月雨。
第四格是学校操场,烈日当空,炙烤着绿荫场和红白相间的塑胶跑道,太阳雨淋淋漓漓落下,将浅铁锈红色的跑道染成深铁锈红色,操场上一群少年少女正迎着雨欢呼奔跑。
这是五月雨。
第五格是夜晚阁楼的窗边,昏黄的壁灯将阁楼染上一层幽暗的气氛,窗外青紫的闪电划破天空,玻璃窗上布满豆大的雨珠。
这是六月雨。
第六格是学校宿舍楼下,一辆黑色轿车驶远的背影,天空灰蒙蒙,飘着缠绵悱恻的细雨。
这是七月雨。
六幕雨景画风基调各不相同,但每一幕之间并不是干干净净的泾渭分明,都做了色彩过渡和画面衔接,从左至右,仿佛穿梭在时空隧道,读到一个被时光掩埋的故事。
虽然徐雨诺不知道故事的脚本,但隐约能看出其中的起承转合,打个比方,就像……一对恋人从宁静的相识,到澎湃的相爱,再到心碎分离。
徐雨诺在旁边低声嘀咕:“你怎么这么喜欢画雨,是不是因为我名字里带雨?”
“人啊,少一些自以为是,多一些自知之明,会活得更快乐。”苏好拿画笔填充着细节,看都没看她一眼。
徐雨诺磨着牙压低声说:“你这个见异思迁的女人,你认识我第一天还说我名字好听呢!”
“是吗?”苏好仔细回忆了一下,“哦,这跟你没关系,跟你爸有关系。”
“啊?”
“我只是觉得你的姓不错。”
“……”
徐雨诺差点气厥过去,看她一直在墨迹着填充细节,没去画第七格,battle欲起来了,哼一声说:“江郎才尽了吧,构不出图了吧,这次我肯定比你先画完。”
苏好淡淡点了点头,说:“我也觉得。”
徐雨诺一愣。
苏好一向争强好胜,随随便便就会被挑起胜负欲,这么淡定倒像反讽。
“你在暗示我不自量力吗?”徐雨诺眉毛一挑。
苏好摇头,认真道:“我真画不出第七格。”
“为什么?”徐雨诺懵了懵。
“因为,”苏好笔一顿,目光定格在那场七月雨,“我的八月雨缺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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