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甜醋鱼
林清野转着笔,偏头看他,脑海中都是下午听到的佣人说的那些话。
他忽然问:“你知道你爸是谁吗?”
“什么?”时衡没反应过来。
林清野把下午听来的话全部告诉他,没有任何保留。
林冠承当初那句“我会视如己出”的确说到做到,他对时衡也同样很好,以至于时衡从没想过林冠承不是他的亲生父亲。
时衡往后退一步,不愿接受:“不可能。”
“知道她为什么只叫你时衡,从没叫过你林时衡吗,因为你爸叫时载远。”
林清野将对傅雪茗的不满尽数发泄到时衡身上。
时载远这个名字不算陌生,他偶尔也会听到妈妈和父亲聊天时会提及。
可他还是不愿接受,林清野轻嗤一声:“不相信你就去问傅雪茗。”
时衡去问了,傅雪茗不知该如何解释,她无法说出口说时载远不是你父亲,算是默认了。
当晚,时衡离家,出了意外,车祸,对方酒后驾驶,时衡没能救回来。
许知喃听他平静讲述过往,心情却没法像他那样平静。
她从来没听说过林清野还有一个哥哥,一个有那么多纠葛的、早早离世的哥哥。
时衡是他和傅雪茗这么多年来矛盾的源头。
可在他的表述中,许知喃却能够感受到他深埋于底的痛苦,并且好几次提及,他说的并不是“时衡”,而是“我哥哥”。
许知喃在他的话语中,看到了一个优秀善良的时衡,和一个阴暗难堪的林清野。
他在自我厌弃。
时衡的离世对傅雪茗而言是一场灾难,对林清野来说又何尝不是呢。
他从小到大,父亲工作繁忙无暇顾及,母亲偏爱哥哥而对他冷待,那个家里对他施以善意的其实是时衡。
但他将这种善意看为施舍,不屑要,可心底却依旧是把时衡当成哥哥的。
林清野生长在那样一个家庭,被母亲冷待,从小就感受到了那样明显的偏爱和差距,他根本不会表达自己的喜欢。
在他看来,表达喜欢意味着示弱。
他不要示弱。
他把自己弄的冷冰冰的不近人情,长大后虽不再棱角分明扎得所有靠近的人受伤流血,可也依旧没怎么改变。
就像许知喃跟了他三年,却也始终觉得他遥远,若即若离。
不能确定他到底喜不喜欢自己,若是喜欢,又能有多喜欢?
所以傅雪茗可以为了时衡的死痛哭,但林清野不行,他只是将自己封闭起来,停留在那个他用恶意摧毁时衡的晚上。
他只能把每一滴眼泪都咽回自己肚子里,自己折磨自己。
“你后悔吗?”许知喃轻声问。
“我有什么可后悔的,那是傅雪茗的错,是她默认了时衡的身世,是她没拉住时衡让他晚上出门了。”他依旧嘴硬,执拗着不愿去看自己真心。
许知喃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而后说:“的确不是你的错,都是她的错。”
林清野一顿,诧异地抬起头。
眼底的诧异将他对刚才那个问题的真实想法暴露无疑。
他当然后悔了。
可事发后,所有人都在责怪他,说那是他的错。
质问他为什么要对哥哥说那样的话;
质问他哥哥对他这么好,他怎么能这样恩将仇报;
质问他怎么会这样坏。
所以他固执地不愿意去承认,心底觉得是自己害死了时衡,但却依旧表现得不在意、无所谓。
可现在许知喃却说这不是他的错。
林清野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不是他的错,第一反应是怀疑。
“你哥哥的意外,不是你的错。”许知喃又重复了一遍。
他提了下唇角,样子落寞,双手扶着方向盘,头低下去:“是因为我跟他说了那些,他才会出门的。”
“他出意外是因为开车的司机酒后驾驶,不是因为他出门了。”许知喃说,“你会跟他说那些话的原因是因为傅雪茗的偏心和冷待,如果她没有那样,你不可能会跟他讲。”
他额头贴着方向盘,像是陷入了沉重痛苦的回忆。
“照你这么说,我一点错也没有了。”
他语气嘲讽,显然不信。
所有人都说他错了,他硬要说自己没错。
可许知喃说他没错,他却又陷入深深的自责和厌弃之中。
许知喃看着这样的林清野,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光芒万丈是他,深陷泥潭无法自拔也是他。
尽管当时的事林清野的确做的不对,可她就是没法站在道德制高点,跟那些人同一阵营控诉他的冷血冷情,不顾兄弟感情。
他也不想这样的啊。
时衡在世时,他受到的冷落谁来补偿。
时衡去世后,他受到的抨击和创伤又该怎么弥补。
所有人都在批评当时13岁的林清野怎么能做出那样的事,可却没人去看已经为人母的傅雪茗怎么能这样对待两个孩子。
许知喃想起在警局里时,傅雪茗厌恶又痛恨地说:“你就是死了也是罪有应得。”
会对自己亲生孩子说出这样话来的母亲,她难以想象从前的偏心有多明显,让人心寒。
车里重新安静下来,林清野低着头没动。
第一次真正剖开自己不堪的过往,他呼吸有点紧。
许知喃手伸进口袋里,意料之外地摸到一颗糖。
紫色糖纸,榛子巧克力。
她从小就很喜欢这种糖。
林清野只觉得自己袖子被拉了下,他直起背,垂眸,看到许知喃朝自己伸出手,雪白的手心上躺着那颗糖。
“我小时候不高兴或者耍小脾气的时候,我爸爸都会买这种糖哄我,每次我吃一颗心情就会变得特别好。”
林清野拿起那颗糖,放进嘴里。
甜味的巧克力和苦杏仁味一并刺激着味蕾。
他几下咬碎,咽下了。
许知喃和他对视片刻,忽然主动靠近,双臂轻轻环过他的腰,抱住了他。
林清野一顿,没反应过来,手也没回搂住,就由着她这么抱着。
“那件事情不是你的错。”她说。
其实许知喃也不确定他到底有没有错,可她没法在这件事上客观。
应该多少都是有地方做错了的吧。
可她依旧选择了干脆利落地说他没有错。
林清野也该得到一些没有理由的偏心的,不管错没错,她都想告诉他没错。
他小时候没得到的偏心偏爱,现在许知喃想给他。
她不擅长表达,只好又重复了遍:“不是你的错。”
林清野回抱住她,反客为主,几乎是将她揉进了自己的怀抱,脖颈垂着,埋首在她肩膀。
“阿喃。”他闷声。
许知喃能感受到他现在难言的情绪,拍了拍他的背,手又往上滑,揉了把他的头发,安抚一只大犬似的。
她回他:“清野哥。”
第41章
许知喃下车回宿舍后, 林清野又在车里待了会儿, 而后驱车离开,没有回公寓, 而是去了墓园。
时衡的墓园。
他很少去, 刻意逃避。
看墓保安大爷出来:“怎么这么晚了过来啊?是有什么特殊的事吗?”
“没有,过来看一趟。”林清野说。
保安大爷不再多说,登记过名字后便让他进去了。
林清野站在时衡墓碑前,静静看着墓碑上那张照片,他从前总不敢看很久这张照片,这是第一次。
照片里的时衡是标准好学生的长相, 白净清秀。
年纪停留在16岁,算起来如今林清野都要比他大7岁了。
“时衡。”他开口。
夜风忽然大了,呼呼吹,他刚洗完的头发被吹得凌乱。
他一顿,又改口:“哥。”
林清野甚至都不记得自己从前有没有叫过他哥, 可能很小的时候还是有的吧,那时候的他还没有意识到在傅雪茗眼里自己和时衡的不同。
但如今这一声“哥”说出口,他却忽然觉得这么多年来坠在他心头的那颗总隐隐作痛的石子儿似乎轻了些。
许知喃重复跟他说, 他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