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白话
“三、二、一,唔,不说话,那看来是不愿意了。”
“啧啧,那么现在选择权在你这里了,可爱的芭比娃娃。”
关星河狼狈的躺在地上,他感觉到有人将他手指上的银针一根根拔走,绑在他手上的绳子被解开了,还有一只手在他的嘴边放了一杯水。
一杯干净的甘甜的水。
根本容不得他多加思考,他的身体已经在拼命叫嚣,水,他要水。
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抢过那杯水三两口喝下,他的嘴唇早已经因为缺水而干裂,冷冰冰的凉水连带着嘴唇上的新鲜的血迹顺着食道缓缓流下,让他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哆嗦起来。
一杯冰水似乎唤回了他的部分感官。
有人拽着他的后衣领,一使劲儿直接将他甩到关星海跟前。
“哥哥……”
关星河终于看清了此刻关星海的模样。
他那个从来都将自己打理的一丝不苟矜贵又骄傲的哥哥啊,此刻满脸都是混在一起看不清颜色的污泥和血迹。他的双手被绑在身后,指尖上插满了密密麻麻的银针,右手不自然地弯曲着,就像是一截脱离了树干的残枝,再不能动弹。
“哥哥……”
关星河的手里突然被塞了一把匕首,一把锋利的反射着银光的匕首。
阴魂不散的声音再次响起,宛如来自地狱的恶魔的蛊惑:
“我只要你们中一个人的命。”
“杀了他,只要杀了他,你就自由了。”
“他们都抛弃你了不是吗,你最信任的父母,你最喜欢的哥哥,所有人都不愿意救你,他们不要你了。”
“把刀举起来,对,再举高一点,你就能自己救自己,相信我这并不难,真的不难……”
关星河神情恍惚地看着手中匕首,又扭头去看至始至终没对他说过一句话的哥哥:“你们都不要我了……”
匕首被慢慢举起。
刀刃上照应出他那张肮脏的满是血污的脸。
看到这一幕的绑匪在心里生出一股酣畅淋漓的痛快。
就是这样,他会把这一幕原原本本录下来,连同这个一死一活两个儿子一起送还给严一素。
那个为了一块地不惜把人逼死的严董事长会怎么样呢?
她会哭吗?就像当年自己抱着父亲的尸首那样绝望地哭。
匕首落下。
“噗嗤。”
新鲜的干净的血液顺着刀锋慢慢流淌下来。
“星河——”
关星海挣扎着扑过去。
他弟弟,他七岁的弟弟,将刀口对准了自己,毫不犹豫地扎了下去。
天崩地裂,支撑着关星海的最后一根弦在这一刻“啪”的一声,彻底断了。
顾安宁听到这里的时候整个人都在不住的颤抖,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被扭成皱巴巴的一团,连带着呼吸都在隐隐作痛。
他们怎么忍心呢,漂亮又懂事的七岁的小星河,他们怎么、怎么忍心这样一刀一刀将他戳成千疮百孔的模样呢?
理智上她知道不能怪手心手背都是肉痛苦做出决定的严一素,也不能怨在生死面前没有大无畏牺牲勇气的关星海。
可是这一刻她仍然忍不住生出冲着他们大喊的冲动:他才七岁啊,小星河他,才七岁啊。
可是顾安宁什么也不做了,她甚至不敢放下捂住耳朵的手。
而她的背后,关星河自虐一般的回忆还在继续。
“其实我那时年纪小,又被饿了那么多天,手上根本没有什么力气,所以那一刀不过是皮肉伤,只是看着吓人而已,根本没伤到要害。”
“可是他那时看起来,像是快疯了。”
关星海确实快疯了。
他的手脚全部被绑的严严实实,他的指尖还扎着说不清的长针,可是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他的脑海里全是星河举着匕首冲着自己心窝狠狠扎去的情景,他的眼里只剩下刺眼的血色。
“星河!星河!你们放了他,放了他!”关星海冲着角落里带着面具的绑匪凄厉大喊,“我留下,让我留下!你们放了他!”
关星河那时其实已经听不太清周边的声音,或者说他还听得清,只是他的大脑已经没有精力去处理这些信息,他只是觉得很累很累,还有一点吵。
“啧,虽然比我原来的剧本差一点,但也不错,这只漂亮的小家猫不错,我都已经迫不及待想让他尝尝我们美味的大餐了。”带着黑色面具的男人一步一步靠近,他像是一只玩弄猎物的恶劣的野兽,甚至还有心思对着关星海吹口哨,“吁,大少爷怎么样,马上就能回家了,高兴吗?”
“不!让星河回去,我留下来,我自愿留下来……”
“不不不,你已经放弃选择的权利了,你忘了吗,你不想救他。选择的机会一纵而逝,下一次,下一次可要吸取教训好好把握哦。”
关星海眼睁睁看着对方拿出一支针筒,慢条斯理地将一针管无色的透明的液体缓缓注入到关星河体内。
“不要,不要!星河你醒醒,星河——”关星海从未像这一刻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眼看关星河眼睛一点一点闭上,在他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关星海拼尽全力嘶声力竭大喊道,“我会救你出来的!星河,哥哥一定会来救你!活着,求求你活着……”
“你知道在这整个绑架事件中,我唯一怨恨的是什么吗?”关星河终于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我唯一恨的,是他许了一个做不到的承诺,为此我没有舍得真的死去。”
“那人口中的大餐是什么呢?是将饿了三天的大狗和我锁在一起逼我们厮杀,赢的人可以吃掉对方身上的肉;是将不同的上瘾的药物注射到我的体内让我分不清虚幻和现实,瘾头发作的时候又锁着我不让我杀了自己;是把所有我受虐的画面全部录下来寄给关家,是在我耳边一遍遍回放着那一句‘放了星海’和‘求求你活着……’”
“我不想活着了,太疼了,疼起来的时候我恨不得拿一把钻头直接给自己的脑袋钻个洞,想要用刀子直接剖出胸腔里快要爆炸的心脏……活着真的太疼了……”
“后来他们对我看的松了些,其实我能找到机会结束这一切痛苦的。可是他求我活着,他说他一定会回来救我……”
“他怎么能这样呢,他怎么能在我做到了这样难的一件事情后,自己却没有完成承诺呢?”
顾安宁再也听不下去了,她猛地转身抱住关星河的脖子,将整张脸埋在他的肩窝处:“他们怎么能这样对你……他们怎么能、怎么能……”
支离破碎的话语带着浓重的鼻音,关星河感觉到有凉凉的液体顺着他的脖颈滑了下去。
抱着他的人在哭。
在他早已明白哭泣无用再也流不出一点眼泪的时候,有人在代替他哭。
关星河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下满腔快要决堤的情绪,然后转过身来将人抱了满怀。
“没关系的,他不来救我也没关系的,我自己逃出来了。”
“我逃出来了,还遇到了你。”
“你救了我。”
“安宁,到最后,是你救了我。”
第66章
顾安宁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哭过了, 她的眼睛好像突然变成了坏掉的水龙头,她不想哭的, 可是她根本阻止不了眼泪哗啦啦往外流。
可能是因为她做不了别的,因此只能哭泣。
她根本不敢想象当时的小星河到底遭受了多少痛苦的折磨,也不知道遍体鳞伤仿若一个小骷髅的他是抱着怎么样的信念才终于出逃成功,却依旧一路绝望地被追赶。
小星河在逃跑的时候会害怕吗, 跌倒的时候会痛吗, 饿到几乎昏倒的时候会想放弃吗?
顾安宁根本就不敢想。
现在的她只想跨越时空,她想要穿回到十年前,用力抱一抱那个拼命往嘴里塞苹果的小星河, 然后告诉他, 你看,我来救你了。
关星河抱着怀里的顾安宁有些不知所措。
他承认, 突然想起这些灰色的不堪的记忆确实让他整个人都不太好。
可是那是他,凄凄惨惨不成人样像个破布娃娃的人是他啊, 怀里的这个小矮子哭的也太感同身受了。
怎么回事?难不成,她也有过这样类似的经历?
这么一想关星河瞬间紧张起来,他一边艰难地用缠着纱布的手给顾安宁擦眼泪, 一边笨拙地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没事了啊, 没事了。”
顾安宁哭过那一阵终于缓了过来,她自然不知道关星河都脑补了些什么,虽然觉得对方的语气听上去哪里怪怪的,但她这会儿心疼的不得了,搜肠刮肚想说些安慰的话。
只是顾安宁平常伶牙俐齿的, 可对安慰人这项业务实在生疏的很,憋到最后也她只挤出一句:“你晚饭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关星河也不明白为什么话题一下子跳到了晚饭吃什么,但看到顾安宁不哭了,他也终于松了口气,顺着她的话自然道:“想吃面,早上的面很好吃。”
于是这一场跌宕起伏的寻找记忆之旅就在这样一个充满烟火味的家常话题中结束了。
顾安宁起身拍了拍两人身上的尘土,又小心地避开他手心的伤去拉他的手腕:“那我们回家吧,晚饭就做你喜欢的面条。”
关星河很轻的“嗯”了一声,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地上那个被磕破了皮又被咬了一口的苹果。
暴露在空气中的果肉早已氧化发黄,可是关星河依旧舍不得。
在被他遗忘了的那段黑色记忆里,唯一的亮色就是那个圆眼睛的小姑娘,和她手里的一堆苹果。
他舍不得。
最后顾安宁还是败在关星河执拗的目光中,她没敢让关星河用受伤的手去拿那个脏兮兮的苹果,自己一手小苹果一手关星河晃晃悠悠下了山。
山下是快急疯了的严一素和匆匆赶来的关星海。
顾安宁拽着关星河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
关星河却像是完全收拾好了自己复杂的情绪,脸上没露出一丝异样。
“星河。”关星海看着他弟弟平静的面庞,声音艰涩,“你、你全部想起来了?”
关星河点头:“当年那两个绑匪的亲人好像因为一块地跳楼自杀了,他们将这件事全部怪罪于在关家,所以才绑架了关家的两个孩子。”
严一素本来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听到这话却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道:“什、什么?”
“绑匪的身份和绑架动机,可以从十年前甚至更早前与关家地皮开发有关的跳楼案入手。”关星河说话的时候语调冷冷的没什么起伏,就像是一个单纯为提供线索而来的、没有感情的工具人,“我能想起来的就这么多了,那时他们以为我昏死过去了,说的应该不是假话。”
这绝对是很重要很关键的线索了。
当年的绑架案造成的结果实在太惨烈了。严一素呕着血被迫抛弃了一个孩子,一夜之间生出白发。被绑匪丢在路口的关星海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在医院昏迷了两天两夜,一醒来就要爬下床去救弟弟。
可是谁也不知道小星河在哪里,只有惨烈的让整个关家崩溃的虐待录像准时寄到关家门口的邮箱。
父母兄长,他们几乎在小星河的受虐画面前留尽了最后一滴血泪。
他们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资源去追踪关星河的下落,可是没有,哪里都没有,那两个绑匪就像是狡猾又残忍的狐狸,至始至终都没有让人抓到他的尾巴。
直到关星河回来,整整十年,这两个穷凶极恶的绑匪依旧没有落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