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姗姗
孙构又往前走了两步:“可是当你又从他们手里把项目拿回来时,却没有换掉纪怀德。”
江堰这回没应,仍是笑。
这下,孙构把什么都串联起来了。
江堰当初选择宋可卿,还冷落了纪怀德一阵,纪怀德什么都没落到,后来还跟孙构面前抱怨过。
等江堰两个舅舅把项目接过来,纪怀德就成了施工方的第一人选,和他们打得火热,还在背后幸灾乐祸江堰许久。
再后来,江堰拿回项目,可是施工方却仍是纪怀德,一直没有提换人的事。
紧接着,结构这里他就把夏天晴踢出去了。
这两点都曾经让孙构觉得疑惑,但他仔细想想,倒也能理解。
江堰到底是生意人,做生意归做生意,做人归做人,站在生意人的角度,当然选纪怀德胜过宋可卿。
而夏天晴实在太讲原则了,这种讲原则就等于容易坏事。
那时候,孙构和纪怀德还说过,这个江堰,未来一定不可小觑。
直到这后面发生了一连串的变故,速度之快都让人无暇应对,无暇去细想之前,到现在一切都成了定局,孙构又忽然回想起来先前的每一步,这才有一种被雷劈了的感觉。
孙构一下子乐了,还给江堰鼓了两下掌,随即说:“原来是你的手笔啊……我们这些老帮菜,被你拿个麻袋装起来了都不知道,这些年真是白混了!”
江堰脸上的笑容渐渐收了,眉宇间也是一片冰冷:“孙总客气了,你只是被利益蒙蔽了双眼,凡事都要以你为先,而且越来越贪,这才让我逮着了机会。如果你不是这么贪,我想利诱也很难。”
孙构哼了一声,问:“纪怀德那狗东西到现在还没醒过闷儿呢吧?”
江堰淡淡道:“他被你压了这么久,近三十年不敢喘个大气,好不容易让他逮着机会翻身,他一定比所有人都更想你死。”
孙构眯了眯眼睛,又问:“那陆明洋呢,什么时候被你收买的?”
江堰:“你不如问问历城的所有甲方,有谁,不希望你摔下去,摔得狠一点。”
孙构点了点头,抬手指着江堰,好一会儿才说出话:“你小子,够狠的!”
江堰没应,只是冷漠的瞅着他,像是看小丑戏。
直到孙构问:“可有一点我不明白,你有那么多选择可以拿我开刀,为什么要找一件那么久远的事故?二十七年前,就算大家想去翻,都没有依据,那件事放在现在,很难掀出浪花。”
这就是孙构最想不通的事情。
如果他是江堰,他要整纪怀德,完全可以把先前闹得飞飞扬扬的丁荃事件拿出来做文章,如果要整他孙构,也可以找过去几年他经手的一些项目,去深挖。
这些都要比二十七年的那次事故更容易挖掘。
最主要的是,人们的忘性是很大的,一件那么久远的事,谁还会在意呢,谁还会去翻案呢,二十七年前啊,那时候江堰才出生吧?
孙构想到这里,一下子就愣住了。
等等,二十七年前?
江堰、江宇?
不会吧?
孙构安静了几秒,只觉得汗毛都竖了起来,十分不能置信的瞪着江堰。
江堰的目光一直盯着他,让人不寒而栗。
孙构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仔细辨认着江堰的轮廓,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什么:“你,姓江。”
江堰弯了弯眼角:“我自然姓江。”
孙构一顿,问:“江宇,是你什么人?”
江堰扯了下唇角,停顿了两秒,说:“这两年,我一直在想,该怎么让你和纪怀德把二十七年前的事说出来。突然提起这事,一定会引起你们的怀疑,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其中一个人主动提起。”
江堰的双手撑在桌沿,继续道:“那件事,原本参与的结构也跑不了,一旦工程出事,结构做阴阳图的事一定会被追究。他为了你们给的好处费,一时想歪了,清白了一辈子,最终折在这件事情上。我也想过,除了钱,你们应该还许了其他好处,否则他不至于冒这个险。”
“他会死在那次的事故里,我相信连你们都意想不到,但这也等于给你们找了借口,把所有脏水都泼在他一个人身上。纪怀德当时的公司,被追究了连带责任,赔了一些钱,但对他个人并没有什么损失。此后二十七年,你下海做了甲方,一直给纪怀德项目做,你们联手又干了几次大的,一次比一次玩的老道,赚了多少亏心钱,我想连你自己都没数。但是俗话说得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现在,时候到了。”
孙构一直接不上话,只是震惊的瞪着江堰。
直到江堰走上前一步,轻声对他说:“你已经出局了。历城从此,再无你的立足之地。”
孙构晃了晃神,脚下跟着打晃,他立刻扶着椅子,等站稳了,才问:“你以为这样,就能帮江宇翻案?他也参与了,他洗不白!他只是倒霉,折在了自己设计的阴阳图纸上!”
江堰冷冷的瞅着他,说:“他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遭到了报应。你们呢?眼下只是接受调查,就算一桩桩证据确凿,也不过就是多坐几年牢,以你的年纪,还有机会出来的。”
孙构不能置信的看他:“你搞这么大,玩了这么多人,砸了这么多钱,就是为了送我们去坐牢!这样你就能高兴了?”
江堰:“不能,但我一定要这么做。”
孙构愣了,他实在不懂。
江堰费了这么大周折,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值得吗?
江堰说:“我也不妨老实告诉你,我从没想过要为江宇翻案,我知道很难,也不想把黑的说成白的。但是当年参与这件事,有份让他背锅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要不这么做,我就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我连做梦都会想起这事。不知道你们这二十七年,睡得安稳么?”
孙构喃喃的说:“你疯了你!”
江堰扫了他一眼,坐回到办公桌前:“我就不送客了。孙总,请慢走。”
可孙构却没动,他仍站在那里,恶狠狠地瞪着江堰。
然后,他抄起桌上的水杯,朝江堰用力砸过去。
江堰朝旁边躲了一下,躲开了。
孙构见状,又要去抓桌上的其他东西,打算跟他干一架。
就在这时,江堰的办公室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撞开。
撞门的是两位保安,紧随其后的是程枫和夏天晴。
夏天晴喊了一声:“他疯了,送他出去!”
保安立刻冲上来,将叫嚣的孙构架出去。
孙构的叫声越来越远。
办公室里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程枫问江堰:“江总,您没事吧?”
江堰起身:“我没事,你们怎么冲进来了?”
程枫说:“是夏总说,看到孙总要对您动粗,让我立刻通知保安。”
江堰和夏天晴对上一眼,这才对程枫说:“哦,没你的事了,先出去吧。”
程枫点头,很快把门带上。
办公室里,就只剩下江堰和夏天晴。
……
一时间,屋里安静的不像话。
哪怕是面对孙构那种人渣,江堰都是面不改色心不跳,从容设计,每一步都可以做到决绝,从未摇摆。
可是这一刻面对夏天晴,江堰心里又开始发虚了。
夏天晴望着他的目光,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审视,好像重新看待了他。
江堰很快走上前,想要碰她的手:“晴晴。”
夏天晴却退了一步,问:“这就是你让我看的好戏?”
江堰吞咽了下喉咙:“嗯。”
夏天晴低头安静了几秒,随即说:“休息室的直播设置我已经关掉了,你现在可以放心的跟我对话,不会有第三人知道你的秘密。”
江堰的嘴唇动了动,突然却不知道该从哪里说了:“事情就像刚才你看到的那样,那基本上已经是全貌,有什么需要我补充的,你尽管问。”
夏天晴想了一下,第一个问题便是:“你父亲他,真的……”
只是话说到一半,她又后悔了。
谁知,江堰却非常果断的接道:“真的。他的确做了阴阳图,那时候都是手绘的,两份图纸他都存了底,我亲眼见到了。”
夏天晴突然接不上话。
江堰又道:“我起初看到那些图纸,我看的不是很明白,你也知道我是学建筑出身的,结构这块不是我的强项。那些图,虽然我看到的门道不如你多,但是看到那些改动痕迹,明明是一个项目,却前后出现两个版本的图纸,我心里也大概有一点预估。可是那些图我不方便去请教其他结构,我就选择去巴塞罗那进修,除了弥补自己结构上的短板,也是想找个机会,让和国内项目完全扯不上关系的老外,帮忙看一眼,证实我心里的猜测。”
当然,除了这件事之外,里面还有许多细节,江堰从未提过。
就好比说,这件事他一直被蒙在鼓里,要不是觉出两份结构图的差异,也不会跑到国外去,躲开石怀青的耳目。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石怀青让江堰回国,会提到要将江宇的意外身亡真相告诉他,作为交换条件了。
还有,二十七年前事发时,石怀青已经怀孕五个月,肚子大的瞒不住了,江宇和石怀青已经准备领证,但他们希望得到江宙的谅解,对外也从没有公开过关系,连石怀青两个弟弟都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后来,江宇出了意外,死在手术室,石怀青也动了胎气,差点没保住孩子。
她没办法,只能留在历城养胎,是江宙帮忙照顾的。
但两人的关系没有因此和缓,直到江堰出生后,她们立下约定,这件事永远不能对外说。
故事讲到这里,江堰吸了口气,抬眼看夏天晴,说:“我爸的事,在当年引起不小的轰动。只不过当时媒体不够发达,这事又过了二十七年,所以现在业内很少有人听过。后来调查的时候,才发现我父亲的户头多了两大笔钱,最终调查结果,就是我父亲收了施工方的好处费,答应他们改图,一起坑甲方。”
这件事在外人看来,是江宇见钱眼开。但是石怀青和江宙都很清楚,江宇是个很注重专业素养的人,他干了一辈子,都没收过这种不义之财。他那次之所以答应,是因为他想下海,和几个朋友去开公司,想赚大钱。
那时候国有设计院的格局刚被打破,第一批民营设计院诞生,江宇也想借着这股风试一把,可他不愿跟石怀青伸手要钱,因为他要面子。
毕竟他先和自己女儿的同学搞在一起,这件事已经够让他抬不起头了,他不想一把年纪再回头吃软饭。”
可以说,以江宇当时的年资和能力,在设计院他可以继续往上升职,拿着铁饭碗,根本没必要冒险走这一步,钱是挣的没有下海多,却也够用了。而且有职称和资质在,以后当上设计院的二把手也是有可能的。
就是因为石怀青的家世和出身,他才出此下策。
石家之前因为海南房地产热赚了一大笔,后来又赶上运气好,赶在海南烂尾楼泡沫之前就撤离了资金,回到江城建立基业。
石怀青这边算是一夜暴富,这对江宇是个不小的刺激,所以才会发生那后面许多事。
因为这里面的原由,江宙始终无法原谅石怀青,她一直认为是这段见不得人的关系,害死了江宇。
江宙唯一接受的就只是江堰,她认为江堰是无辜的,所以对他一直很照顾,也想替江宇做出弥补。
只是这件“丑事”,两家人都有共识,知道没必要再对外说。而且现在‘宇青’越做越大,外界很多人都对江堰的生父感到好奇,石怀青也不希望冒出风波,被这些人拿去大做文章,影响两家人。
尽管夏天晴刚才已经目睹了一场撕逼,这一刻听到故事的全部,仍是不免受到冲击。
她许久都接不上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伸出双手,主动抱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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