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布丁琉璃
因为他此刻的眼眸,是如此地悲伤。
明琬甚至觉得,若她的眼睛好不了了,闻致会恨他自己一辈子。
“我不会离开的,闻致。”明琬脱口而出,“六年前的恩怨已经过去,它不会再重复发生。”
那天遇刺中箭时,明琬性命危急之际,回顾短暂的一生有功有过,有喜有悲,然而她最大的遗憾与不平,是没能和闻致善始善终。
既是放不下,倒不如试着重新拿起,将破镜之上名为“遗憾”的伤痕一一抚平。
“闻致,我们重新开始吧。”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实名制后评论都少了好多呀,哭唧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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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重圆
闻致倏地望向她, 一动不动地望着,眸中并无欣喜,而是浓浓的惊疑。
久久未曾听到闻致的回应, 明琬鼓噪的心渐渐沉了下来。
她发现闻致的神色不太对。他的身形僵硬, 唇线抿紧, 冷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望着她说不出话来,仿佛一开口就会惊破这个美丽的梦境般。
明琬只是稍加思索,便明白他此刻的沉默与慌乱从何而来。
他以为,他又听到了幻觉。
明琬心脏隐痛, 伸手覆在闻致的腕上, 将他绷得骨节发白的五指轻轻扳开, 另一只手抚上他瘦削英挺的脸庞, 蜻蜓点水的触碰, 低声道:“闻致,你看着我。”
闻致闭上了眼, 浓密的眼睫疯狂颤动。
明琬的指腹顺着他的鼻尖上移,轻轻落在他颤抖的眼睫处, 轻而认真道:“这并非癔症,也不是幻听,你睁开眼看看, 我就真实地存在于你眼前,所说字字句句皆是真话。闻致,那夜中箭昏迷, 你可知我在想些什么?”
闻致牙关咬紧,眼睫打开一片墨色的深沉,如万千星辰揉碎于暗色漩涡之中。他注视着暖光下明琬的容颜, 像是要望进她的灵魂般,脸上是隐忍的痛楚与希冀交迭。
“那时很多的念头我都已模糊不清,只记得一点……我在想,若我死了,闻致该怎么办?他那么偏执又那么爱钻牛角尖,表面上看起来刀枪不入实则比谁都执拗在乎,若我死了,他余下的几十年该怎么过?”
“嘘,不要说了……明琬,不要说了。”
“所以我想,如若我能活下来,我想和他试试,将当年没有走完的路并肩走完,不管结果如何,我都没有遗憾了。”
明琬捧起闻致的脸,扬着嘴角,眼睫湿润道:“那日你问我,我们能否重归于好,我的答案是:我无法保证,但愿一试。”
闻致的喉结飞速吞咽,像是急于确认什么似的,抬手轻轻碰了碰她的眉眼,哑声道:“如果这是梦,我希望,一生不要醒来。”
明琬索性抓住他的手指,让他感觉到自己真实的温度,温声道:“这不是梦,可是闻致,你怀念的明琬已经回不来了,在你面前的只有这个瞻前顾后、不服约束的明琬,你还要吗?”
闻致按住她的后脑勺一压,俯身用行动告诉了她答案。
明琬一直以为闻致是个薄情寡欲之人,他那张冰山般冷峻的脸上从未流露过‘对某样东西着迷’的神色。直到此刻她才知道,原来他可以花上大半夜的时间专心同她亲吻——
只是接吻。
从浅尝辄止到沉醉痴迷,从轻柔试探到疯狂掠夺,断断续续,不知疲倦。锦帐外的烛火影影绰绰,橙黄的昏光落在他半垂的眼睫上,泛起温暖细碎的光泽。
大概怕压到明琬肩上的伤口,他调转方向,让明琬坐在他的腿上,认真同她交换彼此的干净炙热呼吸。
“你能看清了?”闻致望着她通透干净的眼睛,如此问道。
他的思绪一向超乎常人的敏锐,若非方才太过焦躁疲乏,怕是早就发现明琬眼疾痊愈了。
不忍再吊着他,明琬说了实话:“差不多了,多过两日便能彻底痊愈。”
她的唇色艳红,泛着水光,闻致眼尾微红,知道自己方才狼狈的模样已被她尽数看去,不由眸色一沉。他的拇指按在她的唇上,与其说是威慑,倒更像是委屈:“你方才骗我,明琬。”
明琬心虚道:“我又没说眼睛好不了了,如何算是骗?”
不乘人之危,又如何能看见你冷硬外壳下藏匿的真实情绪?
后面这句,明琬咽回了腹中,绝不敢再说出来刺激闻致。饶是如此,闻致也没打算就此放过她。
热,手脚都是暖的,明琬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心中那抹灰烬正在一点点复燃,迸射出热烈的火花。
她觉得这样的自己很陌生,但亦很舒服,闻致将她搂得很紧,胸腹贴着胸腹,仿佛这样就能消弭过去五年的鸿沟,可以离他那颗孤傲残缺的灵魂更近一步。
不知碰到了哪儿,闻致短促闷哼了一声,吓得明琬瞬间清醒,立即放开了对他的束缚,问道:“怎么了?”
“没事。”闻致动作迟缓地放下左臂,仅用右手揽着明琬的腰,不许她后退。
他臂上有刀伤,伤口不浅,方才又搂又抱的,不知是否裂开了。
明琬混沌的脑子稍稍清明,血液后知后觉地直往脸上涌。她按住闻致的肩膀,道了声“别动”,然后伸手去解他一丝不苟的腰带。
闻致一愣,而后很快放松了身子,灼灼的目光中是一片汪洋涌动的深墨色。明琬被他盯得脸颊烧痛,怀疑此刻即便是要他的身子要他的命,闻致也会照给不误。
“想什么呢?”明琬眼尾桃红未散,替他解开衣结道,“我看看你的伤。”
闻致按住了她的手,低哑道:“伤已痊愈,无碍。”
“你说不算,大夫说了才算。”明琬拍开他的手,将衣服往下一拉,果然看到结痂的伤处红肿发烫,好在并未破皮裂开。
明琬皱眉看了片刻,而后起身下榻。
闻致拉住了她,半截身子探出榻外,抿着唇问她:“去哪儿?”
他这副样子,着实与平日凛然不可犯的冷漠搭不上边,敞开的衣襟下尽是清晰结实的线条。明琬知道他一时半会改不过这个患得患失的毛病,便放缓声音道:“去拿化瘀镇痛膏。”
闻致这才松开了手,视线跟随着明琬的步伐挪动,唯恐一眨眼她就会消失不见。
上药时,闻致忽然道:“今夜开始,我会睡在这。”
明琬抹药的指头险些戳进他伤口里。
他这人还是如此,因为缺乏安全感,不愿轻易相信别人,所以总是急于将一切握在掌心。
“若是我不肯留你呢?”明琬强作镇定道。
“你搬去暖阁也是一样。若不肯搬,我可以帮你。”闻致对答如流,显是安排好了一切后路,疏堵结合。
他的“帮”,绝对不是正常人的“帮”。
“何况,夜已极深。”闻大人拿出朝堂谈判的架势,继续晓之以理。
明琬的确累了,收拾好药罐,将手指拭净,坐回榻上道:“劳烦闻大人给我腾个位置,天大的事,明日再说。”
闻致知晓她是默许了,眉目松动,忙侧身让她睡在卧榻里边。
已经夜半寅时了,明琬的睡眠一向很好,躺在玉簟之上不到两刻钟便迷糊起来,隐约感觉到闻致在细碎地吻她,将她揽入怀中拥住。
碰到了肩上的伤处,明琬哼了声,闻致立刻不敢动了。
明琬睡了一会儿又被热醒,从闻致怀中挣开,睁眼时刚巧对上他清明的眸子,不由一怔,惊异于他如此深沉的眼波,像是一汪望不见底的深潭。
快卯时了,他竟是还未入眠,就这样看了她一个时辰。
“怎的还不睡?又是失眠惊梦之疾犯了?”明琬眯着睡眼,含糊问。
“没有。”闻致道。
明琬心中一软,伸手覆在闻致的眼上,轻声道:“我不会反悔的。睡吧,闻致。”
闻致的眼睫在她掌心撩刮,像是一只不安分的蝶。他轻而释然地“嗯”了声,闭上了眼。
明琬醒来时,天才刚蒙蒙亮,但闻致已不在身边。他昨夜几乎一夜不眠,卯时又赶去上朝,开始一日新的征伐。
趁着这几日养伤闲着,明琬觉得应该将小花和青杏的婚事定一下了。闻府数年来波澜不平,也该用桩喜事好好热闹一番。
她去问青杏的意思,道:“卖身契我早已还你,如今你已不是仰人鼻息的婢女,不必困在我身边一辈子。小花的人品和能力皆是信得过的,你若觉得可行,我便和闻致挑个吉日将事情定下来。”
青杏听后脸红得像只煮熟的螃蟹,低着头不语,半晌才用手背贴着滚烫的脸颊,闷闷道:“我舍不得小姐。”
明琬好笑道:“傻丫头,小花是闻致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也算是闻府半个主子,即便成家也还住在府中别院,又或是在隔壁置份家产,总之不会离得太远。”
“那,也要他肯来提亲才定论。”青杏一副‘我不稀罕’的神情,可眼里的开怀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闻致下朝归来的时候,明琬正坐在藕池边的水榭中翻开丁管事送来的礼单和请帖。
礼单中登记的是她生病时,各大家族的妇人们送来的慰问,明琬让丁管事各加一份礼后尽数退回。请帖中有什么茶会、游园会之类的士族夫人宴会邀请,多半是替自己的丈夫打听内情或是拉拢结交之类,明琬也都推了,只留下王侍郎和孙舍人两家夫人的问诊信笺,依照信中所述症状给了几点药方的建议。
刚搁笔,就见闻致步履匆匆而来。见到她在水榭中,他脚步一顿,略微松了口气。
一旁的小花道:“我就说了嫂子在这,你偏不信。难道这么大个活人还能跑了不成?”
虽说是一句玩笑话,但闻致极易当真,他对于某些人或事简直到了执迷不悟的地步。
闻致赶走了小花,这才换上沉稳轻松的步调,绕过曲折的木栈道而来,目光扫视了一眼桌上堆砌的请帖,轻声唤道:“明琬,过来。”
“作甚?”明琬懒洋洋起身,却被闻致牵住手拉入怀中。
“为何不去房中等我,要在这吹风?”他于耳畔低低道。
四面垂帘,风过无声,池中一隅荷叶田田,早已不复寒冬的萧瑟。关于这个藕池的记忆,两人皆是永生难忘。
明琬想了想,问道:“闻致,你是否总担心我会跑?”
闻致没有回答,但抱着她的手明显紧了紧。
明琬有些无奈:“在你心中,我就是如此反复无常的小人?昨晚说的话,今天就会反悔?”
“我以前做的那些事,没人会喜欢……”闻致说了一句便说不下去了。过了很久,他才整理好情绪淡然问,“那五年,你为何不来找我?”
尽管他的语气很平静,但明琬能察觉,这是闻致的心结。
他是个不擅长吐露心声的人,每说一句脆弱的真心话都像是吞刀子般难受,但他今日依旧问出来了。他也在试着,消除两人之间的误会与鸿沟。
“因为我以为你并不爱我,且恨我入骨;因为传闻你即将与鄱阳郡公家结亲,而我却难辨真假;因为你已是朝中权贵,而我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医女,我害怕再重复以往的生活……”这并不是什么难堪的话,明琬很是坦诚。
“你留那些药,是为了激我站起来?”闻致神色复杂,低沉道,“明琬,你就不怕我找到你,报复你么?”
“怕,所以我躲得远远的。”
明琬稍稍后退离开闻致的怀抱,望着他道:“我回答了你一个问题,接下来,你亦要为我释疑,这样才公平。”
“你说。”
“在你心中,我是独属于你的么?”